75

歲栖白靠在牆壁上,胸口好似火燒般的疼痛着,雙手被高高吊起,虛弱的垂着。

地上還有一大灘他吐出的血,之前過了水牢,他的雙腿在水中浸泡了幾個時辰,這會兒毫無知覺,剛剛倒是有人前來給他看了看情況,但也只是對他的雙腿做了簡單的處理,并沒有多管。

這次失手被擒,歲栖白并沒有太多的驚異,對方對他的武功路數實在是太過了解,仿佛姑蘇蓮花劍整件事情,都是針對他發起了一個陷阱。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數年前已死去的柳劍秋除外,歲栖白實在是不明白怎麽還會有一個人對他的劍招如此了解。

尤其是這個人還拿着劍秋的睨塵。

那柄蓮花劍原名叫做睨塵,柳劍秋功利心較重,歲栖白鑄劍贈劍時,為劍起名睨塵,是希望柳劍秋能對劍道有更深一層的理解,放下一些不應當有的好勝之心。之後的事情,不提也罷……

若非是柳劍秋的屍骨還好好的呆在墳冢之中,歲栖白恐怕就要懷疑這個拿着蓮花劍的人,是否就是柳劍秋了。

不過,其實無論是持劍人,還是仇天,事實上他們對歲栖白最多就是牽制,尚還無法将他打成重傷,畢竟他已經不是多年前的歲栖白,內力較于過往更為精純,劍招也有了更深的體悟,至多就是贏不了,卻也輸不掉。

他早該想到的。

既是真要針對他,哪能不把事情想得萬分周全,劍秋也好,玉卿也罷,自然都是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其實往日歲栖白也不會那麽輕信,可是他想起數日前藥房與荀玉卿匆匆一面,對方定然是瞧見了他,下意識卻往藥房裏頭回去,也許……也許是受了傷,怕正面對上自己。

歲栖白扪心自問:我可當真會下手殺他?我可當真……會将他當做一個惡人……

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不能怪荀玉卿害怕回避。

可正是由于藥房一遇,因此,那人雖然只不過是身形相貌與荀玉卿有些許相仿,但歲栖白關心則亂,還是下意識沖了上去。

那麽明顯的陷阱,自己竟然也會掉進去,歲栖白苦笑了一聲,想起在蛇窟之中,荀玉卿為自己擋下一擊,滿面蒼白的點了自己的穴道。明明已經中過招,自己卻始終對他無法升起半絲堤防戒備之心。

若是我對他有所堤防,也許就不會被當胸一掌直接打中,險些要了性命,使得落到如此境地。

他雖然騙了我,可我心中卻一點兒也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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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還是喜歡他……

真是,無可救藥。

歲栖白倒不是将自己身受重傷的事情歸咎到荀玉卿頭上,只是他眼下無事可做,雙手又被鐐铐鎖着,雙腿失去知覺,重傷加身,幾乎成了半個廢人。縱然他腦中有千般計策,萬種謀略,也是全發揮不出來了,更別提他自認沒有這般智慧。

因此除了想想荀玉卿,他也無其他事情好做。

……

将地方大概清掃了一下,又為受傷的秦雁換了藥,差不多已到正午了。

之前還抄出劍砸在桌子上,特別有殺神氣質的意無涯挽了挽袖子,擱下長劍,到拿起菜刀,後廚燒飯煮菜去了。好在打架歸打架,沒把後廚拆了,不至于打得午飯都吃不上,畢竟這會兒賣菜的小販也都收攤回家了。

意無涯燒了個火腿鮮筍湯,又香又鮮,還有幾碟子的炒白菜跟醬汁肉丸之類的,五個大男人圍着缺了一個小角的桌子,坐着缺手斷腳的板凳,以紮實的下盤功夫吃完了這頓午飯。

湯被喝了個精光。

荀玉卿夾着火腿片的時候,暗道這刀工厲害了,可以直接上手千刀萬剮這一刑罰了。

吃完了飯,總算要講正事了,柴小木跟荀玉卿幫着撤了碗碟,回來五個人便一起站着說話,搖籃裏的小娃娃剛剛送去喂過奶,咂巴着嘴巴睡得正香。

等荀玉卿回來的時候,屋內情況已有些劍拔弩張,只是迫于意清閑在場,不得太大聲,但氣氛卻陰沉沉的叫人有些不舒服。玉秋辭似乎對那面具人有所了解,先聲奪人:“這是我的事!他是來找我的,你何苦插手呢?”

誰都無法理解玉秋辭不願意無涯插手的心情,誰也不能明白他曾經經歷過的黑暗。那段肮髒醜陋的過往,那個嗜殺狠毒的自己。即便與意無涯不可能走到一起,玉秋辭也萬萬不想自己的摯友發現自己當初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哪怕只是有可能。

意無涯并未說話,荀玉卿看了一眼秦雁,秦雁只是搖頭,他的神色還有些許蒼白,輕聲道:“好似是玉公子的仇家上門。”

見意無涯毫無動容,玉秋辭只得無可奈何的将玉聆心搬出來,苦澀道:“即便你要插手,我勸不住你,難道不想想小妹麽,你要是出了個萬一,她若是泉下有知,該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之前說要入江湖,玉秋辭還是欣然答應,如今仇家上門,便立刻态度颠倒,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要說聽不出其中有所隐情,那意無涯豈不是蠢得要命。

“我要是真的死了,她日日見我,再不可能心急如焚了。”意無涯八風不動,淡淡道。

要不是時機不對,荀玉卿簡直要笑出聲來了。

“無涯!”玉秋辭已然有些動怒。

意無涯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過了頭,卻也不慌,只是淡淡道:“你既然不要我管你的事,又何必來管我的閑事。”他将桌上的劍微微推開,好似對玉秋辭有些失望,道,“你這麽說來,豈不是要我們兩不相幹。我知道,你心裏是覺得,你是為我好,所以,就可以枉顧我的想法,插手我的選擇,叫我眼睜睜看着你一人去應付麻煩。”

荀玉卿這下再是笑不出來了,他忽然發現意無涯平日的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他真正需要說話的時候太過字字珠玑了,就好像一把刀,又快又狠的插在人最痛的地方。

這次輪到玉秋辭啞口無言了,他呆呆的看着意無涯,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我如今不過說一句去見聆心,你就要生氣;那要我眼睜睜看你去應付麻煩的你,又應當接受我怎樣的怒火?”意無涯還是不緩不急,平靜問道。

玉秋辭還能說什麽呢,他不可能再說任何一句話了,反正他無論說什麽,這一刻都是錯的,只能沒辦法低下頭,老老實實的道歉,乖乖聽意無涯的話。

他輕輕嘆了一聲,低頭道:“好罷,是我錯了,無涯,我不應當将你排除出去,也不應當搬出小妹來,可是,我……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沒關系。”意無涯淡淡道,“我也只是随便說說的,我若是去見了聆心,那閑兒豈不是要心急如焚的很了。”

玉秋辭的聲音卡在半途之中,什麽話都再說不出來了。

荀玉卿忽然發現,意無涯的報複心跟他的幽默細胞,簡直長得出奇一致。

秦雁苦笑一聲道:“看來咱們都有麻煩,而且我們的麻煩看起來還都不太小。這從某種程度來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件好事,起碼不必再考慮我們到底是誰拖累誰了。”

這會兒玉秋辭看起來好像已經被意無涯會心一擊的完全放棄了,他嘆了口長氣,淡淡道:“不妨也将你們的麻煩也說出來聽聽吧,說不準咱們還能夠互相幫個忙。”

他簡直有一種債多不愁的大無畏感。

意無涯奇道:“原來你還會要人幫忙,我還當你的性子,要來一句如今我仇家上門,免得殃及諸位無辜,就此別過吧。”可怕的是,他的神情毫無半分诙諧取笑的意思,正直疑惑的讓人無力。

荀玉卿想了想,細思是不是天然呆都有可能是天然黑,還是說正直的人切開來往往黑的更厲害。

“好了……無涯。”玉秋辭無奈道,“我已知道錯了,我悔改了,你原諒我好麽?”

意無涯皺着眉頭,好似是對玉秋辭這句話有些不滿,卻并沒有再開口。

柴小木歪着頭想了想,出聲道:“其實我覺得我們不妨把所有的事情都拿出來理一理,我想一時間忽然發生這麽多事情,定然是會有些聯系的。即便沒有,那我們至少也不用雲裏霧裏一般,能稍稍清楚些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木說得有理。”荀玉卿點了點頭贊成道,“我們三人來此姑蘇,其實是為了蓮花劍,小木追查樂府滅門慘案之時,曾叫蓮花劍打成重傷,險些沒了性命。之後我們又發現蓮花劍興許要對歲栖白出手,我……我與歲栖白尚算有些故交,因此想來查探一番。”

“滅門之事,小木也曾與我說過。”意無涯點了點頭,“歲栖白剛在姑蘇失蹤,秋辭的仇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我也不知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所關聯。”

之後荀玉卿與秦雁連同柴小木三人,便将來此姑蘇的目的與柴小木的線索,還有荀玉卿稍先在茶樓聽見的消息,一一說了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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