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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劍秋的武功并不差,平日裏自是比不過歲栖白,但如今歲栖白身受重傷不說,雙手不好動彈,又是手無寸鐵,自然是贏他不過。

還有些許面具人遙遙看過來,瞧着柳劍秋拔出睨塵劍來,便紛紛遠避了開來,只圍在一起,十來個人聲勢浩蕩的站開了數十米外,歲栖白垂着雙手,平靜無波的站在正中,以旁人來看,倒像數十條膽小的鬣狗畏畏縮縮,猶豫不決的想要圍攻獅子,場景便不免有些滑稽可笑“我從未想過取你的性命。”柳劍秋的聲音有幾分悲涼,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立劍當胸,神色之中露出了幾分哀求來,“你随我回去,此事便皆作罷,好麽?”

聽他的口氣,這些橫屍當場的面具人,好似死的一點價值都沒有。

“你實在不配拿着睨塵。”歲栖白淡淡道,他的眼睛還如小時候那般的雪亮澄澈,仿佛這萬丈紅塵,從來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玷污扭曲他心中所堅持的那種正義與光明。他看起來既悲憫又溫柔,但柳劍秋卻知道這種神情并不是對着自己,而是對着這把睨塵。

“可它眼下就在我手中。”柳劍秋的聲音幹啞,“也許它還會飲你的血。”

歲栖白的目光輕輕的落在了柳劍秋的臉上,他的神情既沒有嘲笑,也沒有可憐,只是毫無波瀾的平靜:“也許你該将它還給他本來的主人了。”

從柳劍秋出現的那一刻起,歲栖白就知道對方不可能贏,殺人是一件非常需要冷靜的事情,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所以為的獵物,會不會突然反撲過來變成獵人,歲栖白在很年輕的時候吃過苦頭,之後他再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

睨塵來的很快,柳劍秋的眼睛卻充滿了猶豫、憤怒跟痛苦,歲栖白自然不會硬接,他的身子輕輕一側,那劍便貼着他的肩膀刺了過去。柳劍秋若只有這幾分本事,那他當初也不會需要歲栖白出手了,他的劍出得已經很快了,招式變的竟然還要更快一些,劍鋒倏然就貼上了歲栖白的喉嚨。

這一劍怕是歲栖白都要為之駭然,柳劍秋的神情上忍不住露出了些許得意之色。

歲栖白一句話都沒有說,神情也全然未變,他剛有知覺的手微微擡起,雙指并起,便貼着劍鋒輕輕一彈。從劍身上傳來的壓力叫柳劍秋手腕輕輕抖了抖,但他很快掙脫了這股餘力,指尖一擡,将長劍抛起,撤手化爪,瞬間擒住了歲栖白的手腕。

打鬥之間,力氣自然是不知輕重的,歲栖白手骨剛正,柳劍秋正按到他痛處,那痛楚就好似是千萬根細針齊齊紮入骨頭,不多久又變成了錘子砸在手骨上的鈍痛,忍不住悶哼了一聲,額上冒出密密細汗來。

可他仍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柳劍秋忽然又說道:“你是不是在後悔之前沒能用那鐵索勒死了我?”他的目光裏充滿凄楚跟痛苦,世上所有的男女,一旦陷入了情愛之毒,大抵求而不得的心情多數都是一樣的。

見歲栖白不搭話,柳劍秋憤懑之心一起,柔腸百轉皆化作恨意,其實歲栖白先前殺了三人,此刻又與柳劍秋交手,內息動蕩,竟暗暗牽動了胸口的內傷,氣息不穩,哪能開口說話。

柳劍秋不知緣由,只當歲栖白不願與自己說話,不由冷笑三分,淩厲無比的一掌便劈在了歲栖白肩頭。

歲栖白若用雙手去接,便是拿自己餘生來開玩笑,便只能硬生生受下這一掌,連連急退了數步,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他這口鮮血噴出,提起的那口真氣也都散了,雙手、肩頭、胸膛三處好似火燒一般炙痛,眼前隐隐發黑,勉強穩住身體,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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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卻毫無半分急切害怕,只是集聚真氣,輕輕擦去了唇角的血跡,腦海一片清明,對自己如今的情況不能更清楚,也不能更明白。

柳劍秋沒有動,他靜靜的看着低下頭的歲栖白,忽然感覺到了種扭曲又病态的喜悅跟快樂。自幼時起,他就一直追随着歲栖白的身影,人人都喜歡他,可他卻只能看見一個歲栖白,可歲栖白誰也不愛,誰也不喜歡,仿佛心中只有天下大義。

但是這樣的歲栖白,居然會喜歡上不知廉恥、卑賤下流的辛夷。

如今歲栖白對他低下頭,露出從未見過的弱勢與疲态,柳劍秋這才了悟:既然小栖永遠也不可能喜歡我。那我又何必提心吊膽,處處顧慮……既然小栖不願意選擇我,那就由我來選擇小栖,這也沒有什麽。

柳劍秋高高在上的看着歲栖白,仿佛想要帶給歲栖白壓力一般的,慢慢的踱步走了過去,神态有種別樣的悠閑與自在。

睨塵劍鋒上的光落在了歲栖白的眼中,半跪在地的歲栖白一直垂着頭,好似全然沒有半點反應一樣,待劍身慢慢走入視線,歲栖白再無半分猶豫,猛然乍起,他左掌發力,浩然真氣便擊在柳劍秋前胸,兩人只略略隔開了些許距離,睨塵霎時沒入歲栖白腹部,他卻好似渾然無事人一般,将柳劍秋擊飛了出去。

然而這一擊也耗盡了歲栖白全部的力氣,他僅僅是靠着毅力堅持站着,十餘個面具人被這樣突如其來的驚變吓呆了,歲栖白冷冷的掃過衆人,面具人瞧他雙目赤紅,渾身浴血,幾乎吓破了膽子,哪敢上前。

歲栖白眼前昏昏沉沉,鮮血自口中溢出,低頭看見睨塵沒入自己腹部,暗色的血液染透了青色的袍子,有些許順着劍刃滴落。

劇痛加上失血,歲栖白深知自己此刻怕是走不了多遠,這許多面具人雖一時不敢上前來,但只不過是在守株待兔,待自己倒下,便要一起圍攻上來。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心神一凜,點住自己幾處穴道,血流頓時止住,他便将睨塵一拔,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準備先下殺手。

身後忽然傳來極凄厲的慘叫聲,歲栖白黑沉沉的視野裏只看到一條匹練般的銀蛇飛舞在空中。睨塵沒入地中,支撐着歲栖白的軀體,一只手忽然從他的背上滑過,将他牢牢的抱住了,同時,一張美豔熟悉的面容也映入了歲栖白的眼簾。

“你在等我嗎?”荀玉卿的聲音很溫柔,歲栖白從未聽過他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與自己說話,那聲音就好像是歲栖白是什麽柔弱的嬰兒,易碎的珍寶,在歲栖白生平之中,從未有人這樣與自己說話。

歲栖白從不肯跟任何人服軟,可這一次,他竟鬼使神差的倒在荀玉卿的懷裏,輕聲道:“嗯。”

“對不起。”荀玉卿竟極輕易的就與他道了歉,将他摟在自己的雙臂之中,伸出手來摸了摸歲栖白汗濕的鬓發,柔聲道,“對不起,我來得遲了,我到處找你,可怎麽也找不着你。”

“無妨,你來了。”歲栖白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極安靜的枕在荀玉卿胸口。

歲栖白原以為自己已是很愛很愛荀玉卿了,他生性嚴苛古板,又有幾分內斂,說出心悅、喜歡,本就是極了不得的心意了。可這會兒荀玉卿将他摟在懷中溫聲細語,歲栖白才發覺自己竟然還能更愛他一些。

“你是不是很疼?”荀玉卿的嘴唇微微顫抖着,他看着歲栖白全身是血,竟不知道怎麽給他上藥才好,想起自己之前錘他那下,眼淚幾乎都快掉下來了,他不敢碰其他的地方,只好去摸歲栖白的臉,活像吞了一盒子刀片似得,聲音嘶啞,“我有沒有壓着你的傷口?”

自打穿越以來,荀玉卿曾無數次身處險地過,最孤獨無助的一次,約莫就是在藍千琊的府邸之中,可那時的煎熬折磨,卻比不上這時的百分之一。他的手幾乎都有些發抖,歲栖白有些重,但荀玉卿将他抱在懷中,卻只怕自己抱得不夠緊,抱得不夠穩,全然感覺不到手臂的壓力。

歲栖白口中慢慢溢出鮮血來,荀玉卿用袖子為他擦了擦下颌跟唇角,烏油油的長發落了下來,只看到歲栖白漆黑的眼瞳裏仿佛藏着微波粼粼的碎光,好似阖動着嘴唇說了些什麽,荀玉卿就俯身去聽,只聽見幾個氣若游絲的字眼來:“你悔改了,罷……”

最後那字聲音輕得好似聽不見了。

“我……”荀玉卿一怔,随即道,“我不悔改,我這一生一世,也都不悔改!”

歲栖白的雙瞳裏像是忽然凝聚起了兩團火焰,灼灼的看着荀玉卿,他那種鮮活的生命力霎時間又回歸到了這具重傷的身體裏。

“我不悔改。”荀玉卿哽咽道,“你絕不可原諒我,所以也絕不可以死在此處,你不可以睡,知道麽?”

歲栖白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可他依舊艱難的點了點頭,鮮血洇洇的從他口中流出,雙眸之中那明亮的光輝,悄無聲息的湮沒在了黑暗之中。

“歲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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