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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跟歲栖白所以為的不同,荀玉卿并沒有露出羞怯或是驚詫尴尬的神情,他只是站了起來,臉上微微帶了些許笑意。他的身子已經站直了,歲栖白的手自然就滑落了下去,搭在了榻邊,荀玉卿幫他收進了被子裏,仔細瞧了瞧他,柔聲問道:“你有沒有哪裏疼?頭暈不暈?”
“還好。”歲栖白淡淡道,他生平以來,從未有過被人守護過的經歷,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荀玉卿打量了他一眼,好似有些被氣着了,只管把眉毛一挑,臉上倒不動聲色,半晌才微微笑道:“我理會你做什麽,反正你就是個木頭,是個亡命徒,哪怕要死了也只知道說還好,只要你還沒把眼睛永遠閉上,你就好得很。”
歲栖白覺得有點委屈,他的的确确覺得自己還好,甚至要比每一個醒來的清晨,無病無傷的時刻,都要好。
因為他從來沒有嘗過這種暖洋洋的滋味。
歲栖白還想再多感受一會兒,可荀玉卿卻已經出去了,他的離去就好像帶走了這世間所有的溫暖與顏色。歲栖白瞧見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荀玉卿拿了傘,推開門,寒風混着雨滴撒了進來,可很快門就被關上了。
他活了才不過幾十個年頭,半生還未過完,卻已經歷過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吃過許多人一輩子也吃不到的苦頭,他從未害怕過,可今日他忽然有些畏懼,畏懼那扇門永遠也不會打開。
推開門自然簡單容易,歲栖白掀開被子,下了床,連鞋子都不必穿,推開門就是了。
可推開門之後呢?他穿過風雨,便是找到了荀玉卿,對方又肯打開那扇門嗎?
沒多久,大概在鈴铛響了第五十七下的時候,荀玉卿拖着一個老人家來了,留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揉着眼睛,定睛看了看歲栖白,随即不滿道:“哎喲喂,這是怎樣?哇,這病人的氣色比我小留還要好上一千萬倍,你不去吵他,卻來煩我?要是淋雨淋到腦子進水,就多做幾個倒立啊!”
“他剛醒,難保有什麽地方不好。”荀玉卿的口吻跟尋常病人的家屬完全沒有兩樣。
留伯雖然知道關心則亂,但還是忍不住要酸酸荀玉卿,便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是想他好還是想他不好,說是為他好嘛,嘴巴老要咒他;說是對他不好嘛,又偏生半夜都要把我小留拖起來看病。”
歲栖白一言不發,留伯就坐在他身邊,振振有詞道:“你看,他也贊同我的觀點!”
“他又沒說話。”荀玉卿忍不住道。
“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詞叫作默認。”留伯的白眼翻得比天還高,很有些趾高氣昂的得意模樣。
荀玉卿早已吃過跟他說話的苦頭,便不再出聲,只是站在邊上看着留伯給歲栖白診脈,歲栖白也靜靜的看着他,荀玉卿看起來有些疲倦了,但依舊安然的靠在床邊,好似一張明媚動人的美人畫。
“喂喂。病人就老實點,眼珠子不要胡亂轉。”留伯輕輕拍了拍歲栖白的胳膊,“我說你們這些人啊,是怎麽一回事,色心一起,是連自己小命都不要了。嚯?”
“你不是說,我的臉色比你看起來好一千萬倍。”歲栖白淡淡道,“我真正有事的時候,輪不到我自己急,現在既然好好的,更沒太大必要急。”
留伯眯着眼睛打量了歲栖白好一會兒,忽然嚴肅起神色,點了點頭道:“聽着很有理。真好,你比這個繡花枕頭聰明的多了。喂,你看着點,多學學,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交你這麽笨的一個朋友?”
“誰說我跟他是朋友。”荀玉卿冷冷道,“是啦,我最急,他急個屁,他應該急的時候,急着在昏迷,我要是再不急,你這大夫哪有錢好賺?難道等他只剩一口氣再急嗎?”
“噢,火氣真大。”留伯戳了戳歲栖白,“喂,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
歲栖白搖了搖頭。
留伯的神情頓時嚴肅了起來,他轉過頭來對荀玉卿說道:“喂,火氣真大,很傷肝,你要不要考慮洩洩火,我是大夫,講的話不會有錯的,我看他就很不錯,看着真老實,人又很聰明,最重要的是一定不會生孩子。”
“我找誰瀉火,傷不傷肝,跟他的病有關嗎?”荀玉卿麻木的看着留伯,深呼吸了一口,冷靜道,“我抓他來是為了跟歲寒山莊要贖金,不是有別的想法,你明白麽?”
“跟他的病是沒關啦。但是跟我很有關啊。”留伯震驚道,“我治療過的病人裏居然有人傷肝!你知不知道五髒六腑連同,傷一個其他都會波及到,要是你以後娶不到媳婦無理取鬧來找我給你治怎麽辦!”
荀玉卿的理智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我是傷肝,不是傷腎,還有,他很貴,賣完他的錢不愁娶不到媳婦,完了麽!”
“完了完了,哇,現在的人,真是脾氣壞。你就不能把對你綁架的這個可憐人的好态度分給大夫一點點嗎?”留伯嘟囔道,“我可是這麽關心你。再說啦,要是天底下的匪徒都跟你一個模樣,捕快還瞎忙活什麽,說不定送出去一筆贖金倒貼回來一個媳婦呢。”
荀玉卿一聲不吭的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噫,你看看他是什麽态度。”留伯啧啧的搖了搖頭道,“長得這麽美,脾氣卻這麽壞,性子這麽差,真是擔心他的未來沒有人要。”
“不用擔心。”歲栖白道,“他是我的。”
留伯震驚道:“哇,原來你會講話哦?”
“……”歲栖白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剛剛說過話。”
“我收回我的話,你也笨得也很可以。”留伯嘆氣道,“我是說你很會講話,不是說你會講話。不過算了,這個世界上的笨蛋總是要多一點的,不然怎麽襯托的出我小留的聰明才智。”
過了沒有多久,荀玉卿又從外頭回來了,他淋了雨,烏濃的雲發吸飽了水汽,垂在他的臉邊,逶迤的拖在肩頭,看起來近乎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動人。可是他的雙眼好似凝着兩團火,要是誰對上視線去,就要燒個粉身碎骨般。
留伯已為歲栖白診好脈了,他不是滋味的咂咂嘴,擡頭看了看荀玉卿,似乎還要再開口說什麽話,荀玉卿鐵青着臉,冷冷道:“你可以回去睡覺了,時辰還很早,你可以睡很久,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嗯。”留伯沉吟道,“我還有一句話想說。”
“……那就快說。”荀玉卿的不耐煩看起來露骨的明顯。
留伯很沉重的嘆了口氣,他看了看歲栖白,傷者果不其然,在荀玉卿踏入房間的那一刻,目光便已追随在了對方的身上。于是他又嘆了口氣道:“我剛剛突然發現,這個人雖然看着老實,事實上卻并沒有那麽老實。盡管你脾氣壞得可以,但我到底是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多多少少應該為了我的良心,給你提個醒。”
“說重點。”荀玉卿咬重了發音,冷冷道。
“你是不是很讨厭他?”留伯問道。
荀玉卿靜靜的看着歲栖白,目光忽然變得難以言喻的複雜,低聲道:“他這般讓我生氣,難不成我還該喜歡他麽?”
“那你定然很想報複他了?”留伯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荀玉卿無可奈何的問道。
留伯的眼睛一亮,合掌道:“我剛剛想出了一個絕頂聰明的主意,你若想叫他餘生都受盡苦楚折磨,那再沒有比這更美妙可怕的主意了!”
荀玉卿嘴巴一苦,暗道:我看起來有這麽恨他麽?
不過荀玉卿瞧了瞧毫不在意的歲栖白,還是忍下了那種澀然,故作輕松道:“是麽,有這樣的好主意?那你不妨說來聽一聽。”
“你嫁給他啊!”留伯快快活活的說道,“我想過啦,你這樣的壞脾氣,嫁給他,他娶了你當媳婦,那以後他就是你的了,遇見漂亮的姑娘也不能多說兩句話,不能多瞧上兩眼,錢跟地全歸你管,還要給你做牛做馬,随你擰他的耳朵,可你瞧,你連女子生育的苦楚都不必受,至多要在一起睡上幾百回覺,可睡覺這回事兒嘛,那總是兩方都快活的。”
“你渾說什麽!”
荀玉卿的聲音一尖,半晌又想起屋內還有個嬰兒,硬生生降下調來,低吼道:“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要我給你打出來嗎?”
“我說真的,睡覺真是兩個人都快活……你要是不信,我把我的典藏都借給你看——哎!你怎麽對大夫的!我可是給你支招兒啊!”
留伯邊說邊跳,荀玉卿氣得兩頰通紅,拿着傘把他趕出屋去,再把那柄滿是雨水的傘砸在留伯身上,怒氣沖沖的甩上了門。
歲栖白一言未發,靠在枕上,靜靜的看着荀玉卿。
“看什麽看!”
荀玉卿深呼吸了一口,忽然覺得陸慈郎簡直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大夫。
“我只是覺得。”歲栖白慢條斯理的說道,“留大夫說得不錯。”
不錯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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