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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玉卿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他輕輕的把歲栖白那只手從自己的手背上拂了下去,眼神溫柔。
這時他方開了腔,道:“多謝你了,歲栖白。”
“你好好睡吧。”荀玉卿為歲栖白掖了掖被子,又為他撩去了黏在臉上的發絲,輕輕道,“等要吃飯的時候,我再喊你起來,你既然已經醒過來了,留大夫也沒說有其他的毛病,想來不需要過多久,就能自由下地了。”
荀玉卿絮絮叨叨的說着,好似陪伴在病人身邊最為體貼入微的妻子,可他慢慢脫開了原先的座位站起來,彎腰将嬰兒從搖籃裏抱了出來,摟在懷中輕輕拍着背,看向歲栖白的目光裏,有一種近乎淡然的平靜。
“我将閑兒抱出去,免得吵着你休息。”
荀玉卿摟着嬰兒,不快不慢的走出了屋子去,歲栖白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忽然襲擊了這個男人,他靜靜側過身去,把眼睛閉上,只覺得無限的黑暗裏,似乎雨聲猶存。
那扇門始終關着,但他起碼可以覺得,只是人還沒有回來,而不是自己不能推開。
荀玉卿出門的時候,意無涯還沒有回來,小留大夫似乎已經回去睡覺了,整個院子裏空蕩蕩的,雨已經不下了,唯剩積水堆在青石板微微凹陷的地方,月光落在水中,跌宕破碎,風中好似還有些許泥土與花葉混合的味道,他用袖子籠住嬰兒半邊,匆匆往堂屋去了。
意清閑睡得既香甜,又安穩,嬰兒約莫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辜、最純真的生物之一,荀玉卿瞧着他可愛紅潤的小臉,只覺得心中發柔。
但是荀玉卿也清楚的很,這個純真可愛的小天使,只要有人離開他一時半會,就能立刻變成惡魔,把整座宅子都掀翻過來。
荀玉卿受了意無涯的囑托,自然是不會離開的,而且他眼下也實在是沒有心情睡覺,因此更有時間來陪伴意清閑。
堂屋的擺設與原來相差不大,只是重新翻修了下,添置了些許東西,便顯得有些狹小。
荀玉卿剛走進屋子,一柄長刀忽然就掠過了荀玉卿的喉嚨,他懷中還抱着嬰兒,一剎那間,他腦中第一反應便是将意清閑護在懷中,但随即便從腰間抽出了鏈劍,又快又準的纏上了那柄雪白的刀刃。
“是你。”
陰影之中忽然走出了玉秋辭,荀玉卿只聽得鏈劍索索作響,不多會兒便落了下來,他收劍入鞘,心知玉秋辭絕不會再動手了。
意清閑還在他的懷中,睡得那麽甜蜜,任何人見着了,恐怕都要動一分恻隐之心。
更別提是玉秋辭。
“閑兒……”玉秋辭的聲音有些發顫,看着荀玉卿将意清閑放進了搖籃之中,他們兩個人一塊兒坐了下來。他們才不過幾日沒見,卻好似已有幾年沒有見了一般,荀玉卿悄悄打量着玉秋辭,只覺得對方的模樣,與先前已是大有不同了。
人是一種很會遮掩自己的生物,無論任何人,定然有過與自己本身截然不同的僞裝。
但荀玉卿從未想過,會有人如玉秋辭這般僞裝的徹底。
初見時,玉秋辭好似個孱弱書生,他對任何人都有幾分恹恹,甘于平凡,帶着點雲淡風輕的風雅,為人和氣,欣然做個買菜砍價的平民百姓。他有一種很優雅的風度,也有令人驚訝的斤斤計較,由于原著的潦草簡短,荀玉卿對這個男人所抱有的看法,多數是定在癡情上。
可前不久莊子那件事,卻叫荀玉卿徹底改變了這種想法。
然而那時的玉秋辭還未完全脫下自己的假面,荀玉卿雖然驚訝,卻還算可以接受。
可是這一刻,荀玉卿忽然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惡寒。
惡人通常不會把惡人兩個字寫在臉上,有些地痞流氓,故作兇悍,江湖人見了也不過一笑了之。但有些人光是瞧着,便能叫人膽寒,便叫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玉秋辭此刻便是這種人。
他的五官分明還是那個模樣,可眉宇間的郁郁之色卻已全然消散,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既冰冷,又殘酷。
若不是知道玉秋辭只有一個妹妹,荀玉卿還要當他又跑出來一個雙胞胎哥哥。
“無涯呢?”玉秋辭冷冷問道。
“他出去了。”荀玉卿為意清閑拉了拉薄薄的小毯,微微沉着臉,不知道玉秋辭到底是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倒是說回來,意無涯曾告訴他玉秋辭的武功極高,兩人不相上下。
荀玉卿雖從未跟玉秋辭對過招,可方才那一刀他也已有感覺了,玉秋辭的水平,大概是跟歲栖白相差不遠,也許會稍差一些,但不會差太多。
“留不住在這裏,無涯受傷了?”玉秋辭又問道,他冷淡的看着意清閑,與方才那個發出顫聲的男人天差地別,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一瞬間改變了他的心意,叫他漠然的看着這個天真乖巧的嬰兒。
荀玉卿暗暗思索留不住是誰,半晌才想起來是小留大夫,不由得失笑這個奇怪的名字,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可憐可悲起來,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只道:“他無事,只是近來精神不大好。”
于是玉秋辭便不說話了,他淡淡瞧着四周的擺設,荀玉卿不知怎麽辦才好,他一來打不過玉秋辭,二來也不知道玉秋辭的目的,要說問玉秋辭來此有何貴幹,那更可笑,此處本就是他跟意無涯的居所。
過了半晌,荀玉卿輕輕晃着搖椅,低聲道:“意無涯很傷心。”
“他很傷心?”玉秋辭冷冷笑了笑,不過只笑在臉上皮上,沒笑到心裏頭去,“他要是不傷心,那才奇怪。”
若換做柴小木或是秦雁來,說不準還要以為玉秋辭對意無涯心中存有怨恨,畢竟他們二人是摯友,玉秋辭這樣的轉變,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尴尬情況,任是誰也會以為玉秋辭在瞞着意無涯做什麽惡事。
可荀玉卿不這麽想,因為他清楚明白的很,玉秋辭喜歡意無涯。
“玉秋辭,你……你喜歡意無涯。”荀玉卿細細思索了一番,決意兵行險招,柳劍秋那夥人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無論怎樣,要是能把玉秋辭拉過夥來,勝算與情報都定然比此刻多得多。
即便失敗了,至多就是把玉秋辭氣跑,他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信心的,他打不贏玉秋辭,但逃跑,保命,卻不是太大的問題。
尤其是這狹小的空間,玉秋辭定然比他還要更顧忌意清閑,而意無涯也許很快就會回來。
這把賭局,穩贏不輸,最不濟就是平局,荀玉卿實在是想不出任何借口來阻攔他說出這句話。
玉秋辭毫無動容。
“可他是你的妹夫。”荀玉卿打量着玉秋辭的臉色,故意說道。
“他本來不是。”玉秋辭這才出聲,不輕不慢的說道,他的雙眸黑漆漆的,像是凝着冰雪,“他本會是我的妻子。”
荀玉卿暗道:雖然說知道這是一本耽美小說,但是玉秋辭這麽講話,還是有點奇怪。
想完沒有多久,荀玉卿就忍不住要佩服自己居然還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鑒于他本來就是個有夠大膽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抛在腦後,專心致志的打聽起玉秋辭的事情來了。
“可他最終娶了你的妹妹,生下了意清閑。”荀玉卿輕輕摸了摸意清閑的頭,嬰兒的嘴邊流出些涎水來,小舌頭一動一動的,好似在重複吸奶的動作。
玉秋辭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低聲道:“聆心很擅長掌握別人的弱點,我跟她的關系也很好,她……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這三句話聽起來沒有任何關聯,可仔細一想,卻又好似全是關聯。
“所以你就把意無涯讓給了她?”荀玉卿眨了眨眼,不動聲色的試探着。
“我怎會讓。”玉秋辭冷冷道,“若是我知道聆心喜歡上無涯,我就将無涯藏起來,叫她一生一世都見不着。可是,可惜我太自負,我總以為,無涯會慢慢明白我的心意,豈知我最後等來的,竟是一封婚宴的請柬。”
聽起來,兄妹倆都不是好惹的貨,玉秋辭說玉聆心擅長掌握別人的弱點,他自己看起來還有一大堆的秘密,說不定意無涯是有吸引反派壞蛋的體質,玉家兄妹雙雙為他洗白,一個裝成賢惠溫柔的妻子,一個成了江湖聞名的刀客。
“你那一日,就是前不久,在那座莊子裏,林家夫婦的死,與你無關吧?”荀玉卿暗暗想道:林家夫婦的死,嬰兒的丢失,應該與玉秋辭沒有關系,但他定然知道些什麽。
“你何以這麽想。”玉秋辭雖這麽說,但神色卻稍稍和緩了些許,眉間的戾氣仿佛也減少了幾分,“我還以為,你會認定是我殺了他們。”
荀玉卿輕輕的嘆了口氣,打量着玉秋辭的面容,做出了一個極大膽的猜測:“我想,也許是你以前的熟人,為了找到你見面,又為了示威,才會殺了林家夫婦,他們不動意清閑,是因為他們不想激怒你。”
“不錯。”玉秋辭點了點頭道,“你很聰明。”
他竟微微笑了起來。
這時前院傳來了開木門吱嘎的響動。
意無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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