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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渟大概從知事開始,就一直被告知自己是個笨的,還越來越無可救藥的那種。
爬得慢,坐得慢,走得慢,就連學說話也是,一般孩子一句連一句說得很溜的時候,他還困難地用單音字節來表達自己的需求。
安靜,笨拙,陰沉……很不讨喜的一個孩子。
七歲他被他姥姥從孤兒院接回去,再養到十四歲,一樣七年的時間,他姥姥更是每日每日重複地告訴孟渟,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笨小孩兒,是個只會吃飯的飯桶,是個徹徹底底沒用的廢物。
孟渟一度對于沒用,廢物這類的詞兒恐懼極了,所以在他稍微懂事些的時候,他惶恐地費盡所有氣力,想讓自己有用些,聰明些,正常些。
在外人看來,他做到了,擺脫了“廢物”的枷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謂的“有用”,其實是透支了他的心血和生命換來的。
他死了,準确地說,他是累死的。
他在孟家私人基地實驗室裏連熬了兩天,就在要出結果的時候,生生累死過去,又名“猝死”或者“過勞死”。
他深刻地記得那種感覺,他的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絞住,喉嚨被四面八方而來的壓力扼住,窒息如溺水,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狀況,卻只能清醒又無力地迎接死亡的到來。
他死了,享年二十八。
現在,他又活了,不是被救醒在手術室裏,而是重回了他十七歲的時候。
他是他大學生母親和有婦之夫的孟三公子轟轟烈烈一場,最後誰也不要的“産物”,生下不到三天,他就被他生母扔到福利院門口,一直養到七歲,孟家無意中知道了他的存在,給了他姥姥一筆錢,讓她将他接了回去,養到了十四歲,又将他送到了全封閉式高中就讀了三年。
曾經孟渟就在這裏遭遇了比饑餓和咒罵更恐怖的黑暗,也在這裏擺脫了“廢物”的枷鎖,考到了姥姥和孟家人都希望他考上的大學和專業,在畢業之後,他被直接送到孟家的實驗基地裏,開始了日以夜繼的實驗和調香,再一直到他累死在實驗室裏。
活到二十八歲,可其實三言兩語就可以概括,就是他自己也覺得那一生乏味單調,沒什麽好特別回憶的。
曾經,孟渟多期盼自己“有用”,眼下就有多畏懼這樣的“有用”,他再也不想被累死了,那種感覺太過可怕,不僅僅是他親身經歷過了死亡,還包括他重生醒來的這個月。
他只要稍微一睡沉,那種窒息和無力就會再次襲來,将他生生吓醒過來,這還是好的,更可怕的是,很多時候,他都醒不過來,在睡夢之間一遍遍經歷那種面對死亡的無力和恐懼感。
遭受了一個月這樣的折磨,孟渟還能考好才奇怪了,當然咬一咬牙,也不至于考這麽差,可是他已經找不到他讓咬牙挺過去的理由,他不想“有用”,他當“廢物”挺好的。
他查到成績單的同時,孟家那邊就也收到了,而後孟老爺子身邊得力的管家文叔就給孟渟打了電話,也是這他來到這所高中三年,接到的第二個電話。
第二天清晨,一輛轎車就停在學校門口,再不久就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到學校來,為孟渟辦手續,是要接他從這個如同牢獄般的學校離開。
“孟渟!”
班主任喊孟渟出去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對他投以憐憫和警惕的目光,一般來說被班主任叫出去,都不會是什麽好事,關禁閉或者跑操對這個學校的每個人來說,都如同家常便飯,但同時也是最有用的懲罰手段。
所以這個學校裏的學生面對老師和教導主任,比老鼠見了貓兒還要乖巧,但這并不表示這些學生就都是乖巧,相反這裏的叢林法則比任何學校都要嚴重,想不被欺負,軟弱絕對不能有。
孟渟雖然很瘦,個子卻不矮,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他起身在路過前桌時,高高壯壯的體委一條粗腿橫在了他的面前,他挑釁地揚起了嘴角,直勾勾地看着孟渟。
一般來說,孟渟就是發現了,也必須要給他這個面子絆倒在地,否則……有他好受的。
他被送到這個學校不到半年的時間,靠強壯的體格俨然成為高三二班裏除班長外的二把手,他想對這個從未鳥過他的後桌動手很久了,但因為班長對孟渟莫名的敬畏,讓他遲疑了一些日子,眼下,他還是決定出手。
孟渟的目光只從他肥壯的身上掃過,他未及他的臉就收回來了,而後擡腳踢在他的小腿上,看着并未用什麽力氣,可那體委“嗷”地慘叫一聲,猛地将腳收回,撞到了桌腳邊沿,又再“嗷”了一聲。
疼是真疼,有部分人覺得他是裝的,可也有部分人不敢這麽認為,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孟渟。
班裏近半數和孟渟同窗三年的學生們,依稀想起了孟渟才入學的那半年,幾乎沒有哪天身上不帶傷的,可漸漸的,學校裏的那些老霸王們,看見他就都繞路走了。
他們班長迄今為止也從不嘗試去招惹孟渟,孟渟在他們班一直都是隐形boss的存在,雖然他自己都未必有過這樣的認識,而今天體委那個傻大個,居然想去挑釁他,這不就嘗到苦頭了。
孟渟在他收回腳之後,就繼續向前走去,而後跟着班主任身後,一直到他見到了孟家的來人。
班主任似乎對孟渟欲言又止,可孟渟只看了他一眼,一樣什麽都沒說,也沒什麽好說的,他直接跟在西裝男人的身後,就這麽離開了,沒有告別,就和曾經一樣。
而孟渟也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走上了和上輩子完全不一樣的路,屬于孟家“廢物”的路。
西裝男人在走出校園大門時,終于回頭看了孟渟一眼,“七少爺,請上車。”
孟渟聞言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後自己打開後座車門坐了上去,而那個西裝男人這才在孟渟擡眸時,看清楚了他,同時被小小的驚豔了一下。
一身藍白色的運動校服,和本家裏住着的少爺小姐們的穿着根本沒有可比性,可孟渟身高腿長,竟也瞧不出難看來,一頭黑色的短發,帶些天然的微卷,臉色有些過于蒼白,可五官出奇的精致,尤其是眼睛,眼帶桃花,天生風流相。
他有些明白主家為何還要費勁兒,把這高考兩百分不到的廢物給接回去了。
各種思緒略過,那西裝男人抿了抿唇,走到了另一側,打開車門,坐到了孟渟的旁邊,然後對等了有一個小時的司機道,“開車。”
司機聞言,輕輕點點頭,然後轎車才啓動起來。
這裏是地級市的郊區,距離孟家所在的海城,還有三個小時的車程,進城後再耽擱些時候,他們到孟家老宅大致需要四五個小時的時間。
“我叫孟忠。”
孟忠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孟渟開口問他些什麽,他就只能自己開口介紹了,然而孟渟只目光移了移,依舊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孟忠心裏輕輕啧了一聲,這還沒到孟家,就和他擺孟家少爺的架子了。
“我算是你表叔。”一表三千裏的表,換主家任何一個少爺小姐面前,孟忠絕對不敢這麽說。
“你在孟家孫輩排行為七,往上大少爺和三小姐是大夫人所生,是你的堂兄和堂姐,二少爺和八小姐是二夫人所生,三少爺和四少爺是三夫人所生,三夫人就是你父親的原配,至于五少爺,六小姐……和你一樣。”
一樣什麽?一樣都是私生子或者私生女,是需要在外被養到十六七歲,才會被認回主家的孩子,他往後只怕是還有和他一樣悄悄被養着的。
孟家如今還是孟老爺子當家,這幾年才漸漸放些權到他大兒子和二兒子手中,至于三兒子這個浪蕩子,就是他也管不過來,年過四十好幾,花邊新聞就沒斷過。
他一而再地被發現或者尋回私生子,在孟家甚至海城的貴圈兒裏,也早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
孟老爺子也不愧他老謀深算的孟狐貍之名,在孟家私生子流落在外的事兒第一次被爆出的時候,他當機立斷就找了他三個兒子媳婦兒,立下了他所謂的規矩。
他不可能看着孟家的血脈流落在外,但也不會給這些孩子繼承孟家家産的權利,甚至不允許被接回主家養,一律養在外面,快成年了才接回來,能用的給家族助力,不能用的,就用來商業聯姻。
總之,無論孟家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都不可能威脅到主家幾個正室孩子的權益和地位。
他都這樣說了,幾個夫人再有不平,也不敢明面上再鬧些什麽了。
大公子孟宜杭和二公子孟宜貴争家主的繼承權,對女人生孩子并不熱衷,倒是三公子孟宜德很有孟老爺子年輕時的作風,家裏紅旗不倒,在外彩旗飄飄,還弄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私生子來。
孟宜德和他原配韓雪君的結合原本也是商業聯姻,他們除了在新婚那兩年生下過兩個孩子,後來都是各玩各的。
不過比起家裏明面上就擺着兩個大小老婆的孟老爺子,孟宜德還不敢将小三小四弄家裏來,迄今為止也就接回了幾個私生子,還是快成年了的。
當然,他也未必多在意這些就是了,那些私生子的母親,嫁人的嫁人,就是沒嫁的,也早就年老色衰,那裏有年輕小姑娘吸引他呢,至于這些擁有他一半血脈的孩子,也早有孟老爺子的規矩在那兒,他也沒特別寵愛誰,到要為他忤逆老爺子的地步。
孟渟也不是故意晾着孟忠,他努力搜刮着他腦袋裏關于孟家那些少得可憐的信息。
孟渟用七年的時間接受了自己是個孤兒,後來用被他姥姥念了七年,接受了自己是個私生子的事實,除了在封閉高中抗争的三年,他又用十來年的時間證明自己還是比較适合當“廢物”。
即便重生一個多月了,他對于自己的現狀和未來,都是迷茫的。
但他畢竟也是多活了一輩子,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該将這種迷茫表現出來,孟家本家不用多想,就知道那是比封閉學校,比實驗基地複雜千百倍的地方,而以他這種天生愚笨的資質,要想玩得轉估計很難。
孟忠絮絮叨叨又說了一些,卻是給孟渟介紹了一下孟宜德原配韓雪君和他幾個名義上兄弟姐妹們,一些需要他避諱注意的地方,這些也是文叔交代孟忠要告訴孟渟的。
可孟渟這明顯神游的樣子,孟忠也要被他弄沒脾氣了,反正他的義務是盡到了,孟渟不聽惹到誰了,倒黴的也不是他,管他愛聽不聽呢。
孟忠終于将嘴巴閉上,孟渟也才得空問了他想問的話。
“我什麽時候嫁人?”
“咳……”孟忠被孟渟直白的問話嗆了一下,卻又終于再掃了他一眼,忽視他已經體會到的孟渟那沉郁到讓人憋悶的性子,只看他的臉,孟家都不可能放他婚姻自由,他倒是對自己的未來有些清醒的認識,沒做什麽豪門公子的白日夢去。
孟渟看着孟忠被他的話嗆到,有些不能理解,他又換了一種問法,“我怎麽才能盡快嫁人?”
反正最後都擺脫不了要嫁人聯姻的命運,他想早點嫁了,早點脫離孟家,然後再謀出路,否則,憑借他自己是逃不過孟氏的掌控和擺布的。
孟渟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明确了這個比較現實或者說容易實現的目标,那就是,嫁人。
孟渟直白了,孟忠也不能跟着直白,他斟酌了一下話語,“你回主家,文叔會請人來給你上課,你跟着學就好了,至于……得看合适機會吧。”
孟忠說着目光閃爍了一下,其實這麽着急将孟渟接回主家去,就是因為近來有了一個機會,不過那種事情,不是他能詳細知道的,他能聽到點兒風聲就算不錯的了。
不過他覺得很可能真被這個孟渟一語中的,他距離嫁人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如果順利的話。
孟渟點了點頭,他對于自己的容貌一直缺乏正确的認識,從未覺得自己好看過,或者說,他并不明白什麽是好看。
他沒再說話,卻是已經苦惱起了接下來可能被安排到的課程了。
他不僅不聰明,還不大正常,對于很多人一學就會的那些,他笨拙的不是一點半點,打架不算,藥劑調香是他迄今為止唯一能算拿手的事情,但那些已經被蒙上了過勞死的陰影,這輩子,他是不打算再碰了。
可他要順利嫁出去,就不能過早地把自己的短處暴露出來。
他眉尖微微蹙了蹙,卻是真的苦惱了,他不僅缺點多多,還不大擅長說話,更別說是騙人那樣高難度的事情了,他估計自己是有史以來最挫最沒用的重生人士了。
孟忠倏地把眼睛移開,卻是有些不敢看孟渟了,美人凝眉什麽的,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幾乎要把他之前被孟渟忽視出來的火氣給散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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