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到了約定好的第二天下午,白思渙見林羨言感冒,午睡未起,以為她向美術老師請假,不去學畫了。

他松下一口氣,在衣櫃裏翻找要出去時該穿的衣服。

“明天你就穿我給你的那件藍色的衣服。”

想起了林珩昨天對他說的話,他翻出了那件藍色上衣。

前一分鐘剛把衣服換好,後一分鐘林羨言急匆匆地推門而入:“思渙!思渙!我要遲到了!我要遲到了!”

白思渙怔了一下,眼睛一眨茫然地問:“什麽?你沒請假?可你感冒了……”

“今天專業考試,各大美院的教授都會來,我必須去!快快快!”林羨言沒給他委婉推脫也沒給自己再多做解釋的時間,進來推着白思渙走。

白思渙遲疑了一瞬,還是帶着林羨言去了。

他想,只要他來回的路上加快點騎,一定能趕上跟林珩的約定的時間。卻沒想到回來的路上碰見了嚴重的堵車,自行車慢騰騰地在車群中穿梭了幾個小時才騎到家。

一個下午已經過去。白思渙趕回家時,傭人已在準備晚飯。

林珩穿着一件和他款型相同的紅色上衣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仿佛在等待着這個時候。

白思渙走到他面前,愧疚使他的步伐逐漸沉重:“林珩,我……”

林珩冷瞥了他一眼,憋着的一肚子想罵的話,最後一句也沒罵出來,一聲不吭地上樓了,飯也沒打算吃。

素來不太愛和白思渙說話的管家,這回不得不上來提醒白思渙一句:“今天是珩少爺的生日。”

白思渙手指頭顫了顫,混雜着慚愧的罪惡感愈發濃烈。

在林珩房間門口徘徊良久,白思渙最終還是敲下了門。起初輕輕地敲了兩下,到最後稍微用力地敲了三四下,裏面的人都沒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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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白思渙失落地要離開之際,門忽然被打開。

“白思渙,你到底什麽意思?”林珩靠在門邊,怒氣已壓至極點,質問的話仍是寒氣森森的。

白思渙躊躇不前,好一會兒才從口中擠出一句:“生日快樂。”

林珩氣極反笑:“你放了我鴿子,現在就只說這一句生日快樂?”

“對不起,我不該……不該爽約。”

見白思渙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林珩的火氣漸漸退去,心軟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想說些什麽可以挽救的話。

“你說這些有什麽用?你要補償我,晚上好好陪我過生日。”

“下次不許再這樣了,這是最後一次。”

這些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白思渙的手機響了。

白思渙看着手機裏躺着的這條短信,支支吾吾,小聲地說:“我得去接阿言了……”

時間仿佛在他最後一個字落下後便凝滞住,林珩內心燃起的熱情頃刻間化作虛無,冷卻成冰。

“我他媽也是有病。”一句話擲在地上,扔在白思渙面前。“砰”地一聲,林珩将門狠狠關上。

自那天後,林珩沒再跟白思渙說過話。一個禮拜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開學的日子,二人又分離了很長一段時間。

林珩考上了白思渙的那所學校,上了高中後,他開始交女朋友,走馬燈一樣,換得飛快。

自從背上了“高三生”這個頭銜,白思渙的學習壓力越來越大,功課一天重過一天。除了上廁所以外,沒有特別的事情,他是不會離開自己的座位的,目光也不會移開桌子上的習題。

有時見到林珩攬着女孩子的肩從窗戶外走過,他停下筆望一會兒,心裏的滋味說不清,轉瞬散去,重拾狀态,繼續低頭寫題。

林珩跟他上了同一所高中後,依舊沒跟他講過一句話,在學校裏,他們就像互不認識對方似的。有時見面,白思渙想打招呼,林珩卻跟沒看見他一樣,摟着身邊的新面孔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寒假來臨,白思渙回家過年。一日林羨言拿着手機來跟白思渙說:“大哥明天就回來了,讓我們想想要去哪玩,他要帶我們去。”

白思渙有些激動,林思穎自從跟他的好友去溫哥華讀書後,已經近三年沒回過家,今年竟會回家過年,不免讓白思渙和林羨言都有些雀躍。

白思渙想到林珩,對林羨言說:“等林珩回來,問問他吧。”

“他?他才不會想跟我們出去。”林羨言像是回憶起什麽,撇撇嘴說,“他每次都嫌我們玩的太瘋了,沒形象。這位小少爺只肯去一些高檔場所喝喝咖啡,看看夜景。”

白思渙說了句“這樣麽”,沒繼續說話,心底的熱情卻少了。沒有林珩跟着一起,這件事情,似乎沒有預想中的那麽值得期待。

下午,一個陌生的女孩子上林家,拿着一瓶農藥威脅女傭,說如果她不開門,就在林家大門口自殺。女傭無奈,只得開門讓她進來。

林珩出去和他的新女友約會,家裏的主人只有白思渙和林羨言,她就找上了這二人。

女孩進門後往門廳的沙發上一坐,翹腿說:“我肚子裏有你們林家的種,不給我錢,我就告訴媒體,說你們林家少爺小小年紀不學好,到處拈花惹草,還留了種在外頭。”

林羨言看了看在場的這位“林家少爺”,顯然不認為白思渙會是這樣的人。問了女孩一句:“誰的?”

“還能是誰的,林珩的呗。你們不記得我了?前不久他才帶我來過你們家。”

林羨言碰上這種要錢又自大的,口氣不大好,冷哼一聲說:“他帶回來的女孩子能從這裏排到番禺路去,誰記得上你啊。”

白思渙倒是沒說什麽話,回房裏去,把林思穎當年送給他的卡拿出來,遞到女孩子手上:“我也不知道裏面有多少錢,看夠不夠吧。”

女孩不客氣地将那張卡收下,笑笑說:“你們林家拔一根毛,夠我們活半輩子了。我還要打胎,想去好一點的醫院。”

林羨言皺起眉說:“今天醫院下班了,等明天吧,明天帶你去。”

她沒有去追究女孩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林珩的,林珩要去招惹人家,這瓷就算是給碰了,也沒資格喊聲虧。碰上這種要錢肯打胎的就好解決,碰上那種非得求名求分的才算個問題。

這件事情他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有能力處理就得處理好,讓父母知道了總歸是麻煩,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了,林家的臉面就保不住了。對于他們這種家庭來說,臉面大于天。這是白思渙在過了很久以後,才明白的道理。

夜裏,林羨言打了三個電話,第一個打給林珩,林珩沒接。第二個打給大哥林思穎,跟他說了這件事。第三個打給大姐林慕笙,要大姐介紹個好一點的醫院。

女孩晚上就在這住下了,林珩今晚在外留宿,沒回來。

林思穎在第二天淩晨六點趕到家裏,今年假期不用研究學術論文,難得回來一趟,本想宅在家裏追女團看直播,過起他夢寐以求的肥宅生活,沒想到就碰上林珩這檔子事。

和白思渙跟林羨言還來不及打上兩聲招呼,他就先回房草草睡了兩個小時。

八點多,林思穎起床,三個兄弟姐妹帶着女孩去醫院,林羨言約出大姐林慕笙。

這是白思渙第一次見到這位早早被程素棠趕出家門、活在談論中的大姐。

聽說這位大姐嫁得不好,是個落魄的芭蕾舞者,外貌看起來沒有他們鮮豔,從頭素到尾,皮膚保養得也不好,面色發黃枯瘦。

林慕笙比他們大了十幾歲,至今沒有孩子,曾懷過兩次,最終都沒能保住,流掉了。她在這方面有經驗,也有着同為“母親”的感觸。

來到醫院後,跟幾個弟弟妹妹打過招呼,林慕笙就去拉着那個女孩子,好聲好氣地聊了些體己話。

女孩上醫院堕胎的錢是林思穎出的,林慕笙也拿出一份說要幫女孩子買些補品。而這時,林羨言看着手機裏的說說動态,林珩發了一張圖片,正在陪新女友逛街購物。

到了下午,女孩進去做手術,林珩聽到消息,終于來了。

見到他漫不經心地出現,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林羨言一陣火大,罵道:“你看看你惹的事!”

林珩對他惹的事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無所謂地笑着:“我惹什麽事了?不就是帶個人上醫院堕胎,又不是天塌下來。”

“昨天要不是我跟思渙攔着,她現在早在媒體面前露臉了,你還能這麽悠閑!”

“思渙思渙……叫得真親密,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該輪到你們‘惹事’了吧!”

“你在說什麽混賬話!”

倆人在醫院走廊吵了起來,如同過往每一次争吵一樣。本該見怪不怪,但這次,或許是醫院的藥水味讓白思渙頭疼,他感覺腦袋一陣暈乎。

興許是他自己未察覺到,從女孩出現,女孩說懷了林珩的孩子,女孩說要堕胎,一直到現在,他的腦子就是暈乎着的。

林珩和林羨言的争吵已經變了味道,林珩反而質問起林羨言:“初中時帶他去醫院看病打針,天天讓他騎自行車送你去學畫畫。現在連帶個女孩來打胎你倆都得一起,關系怎麽這麽好,啊?你真的把他當哥哥?”

“啪”地一聲脆響,林珩臉上突然多了個火辣辣的掌印,站在旁邊安靜了很久的林思穎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把大家都給打靜了,林珩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思穎:“大哥,你打我?”

“我怎麽不能打你了?現在躺在裏面的,是兩條人命,這是誰留下的爛攤子?我們幫你收拾爛攤子,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陰陽怪氣的!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那些都是什麽話……!”這位脾氣再好的大哥,在這種時候,終于也忍不住發了火。

雖說林珩罵起人來總是口不擇言,但這回,實在是到了連林思穎都聽不下去的地步。

林珩撇過頭冷笑:“說是幫我,真好聽,我怎麽知道那孩子是誰留下的。”

“你怎麽知道?你沒碰過她?”

林珩唇瓣一動,沒回答出來,他眼睛轉向了白思渙,然而白思渙只是眼簾低垂,和林羨言站在一條線上,仿佛是只把林羨言圈進自己的世界裏。

原本要說的話咽回去了,林珩站直身子,不以為意地說:“是啊,碰了,怎麽了?公交車人人都能上,我不嫌髒就不錯了,她自己讓別人往裏面扔東西,出事就怪我?”

林思穎擡起手又是一巴掌要下去,白思渙上來攔住了他:“大哥,別打了。”

見白思渙出來阻攔,林珩眼中閃過的波光似是夾雜着一絲希望,這時只聽白思渙說:“這裏是醫院,會影響到別人的。”

林珩眼中的那絲亮光消失了,看着白思渙的眼神,既憤也恨。

白思渙仿佛是感受到了他那複雜刺毒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說了句:“我去買水。”快步離開了這裏。

這個時候,林慕笙從轉角出走出來,她看見林珩,唇瓣顫了顫,欣喜地喊了聲“阿珩”。

林珩沒聽到似的,看也不看這個大姐一眼,轉身擡步跟上了白思渙。

白思渙在小賣部買了五瓶礦泉水,在這個下雪的日子裏,拿錢的手冷到不住發抖,眼前一片雪白,腦子似乎也跟着一片空白,連心髒都冷到打顫。

他裹了裹脖子上的新圍巾,一手插兜裏,一手提着一袋子的水。轉身時,看見林珩朝他走了過來。

白思渙拿出一瓶水,遞給他。

林珩接過水,默了幾秒,問白思渙:“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他把一句“其實我跟她”掖在了喉嚨裏,等待着白思渙的問題,等待着自己做出這個回答。

白思渙眼睛眨了兩下,最終說了句:“下次記得注意點。”

林珩欲說出口的話又噎了回去,深吸一氣,轉過身,邁出去的步子受愠怒的情緒影響而不大穩。他将手中礦泉水狠狠摔了出去,罵了聲:“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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