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白思渙用自己的積蓄租了一套還算看得過去的西裝,第二天中午,他提前半個小時等在凱斯特酒店門口。蔣以覺到了後,他就乖乖地跟在蔣以覺身後。

這場飯局明顯是一場鴻門宴,蔣以覺不是赴宴人,而是布宴人。他聯合董事局其他幾位股東,逼迫一位年長的前輩交出股權。

年長的男人拿到合同時,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喃喃念着:“我真後悔,當初你父親要趕你走時,我就不該為你說話!你利用我,你利用我……蔣以覺,你非要做得這麽絕嗎!”

“何叔叔,我這是在給你活路。”蔣以覺搖晃手中的高腳杯,眼神和語氣都冷冰冰的,“海外那筆賬,你吞了多少,你自己不清楚嗎?要是讓我父親知道這些……”

男人瞳孔一縮,身子震了震,額頭上的冷汗仿佛都凝住了。

“好,我簽!”他接過查爾斯遞過來的鋼筆,打開筆蓋,筆尖在合同上顫動,遲遲下不去筆。

男人擡眼看了蔣以覺一眼,突然掀翻桌布,怒叫一聲,沖到蔣以覺面前:“你想逼死我!好啊!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桌上的杯子碗筷連同桌布被一起掃到地上,頃刻支離破碎,噼裏啪啦地響。事情發生得太快,在場的一些人被吓到了,全都沒有反應過來。

查爾斯來不及抓住沖到蔣以覺身前的男人,男人舉起鋼筆,朝蔣以覺的胸膛狠狠刺去。

“蔣先生!”白思渙喊出這一聲時,手已經搶先一步推開蔣以覺。

臉上忽然迎來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筆尖在白思渙的臉上劃過,瞬間,血液淋着刺痛滾滾流出。

查爾斯趕上來将男人踹到在地,扣在地上,白思渙往後跌退一步,蔣以覺趕忙扶住他,從口袋裏取出黑色方帕,捂在他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蔣以覺狠狠瞪了地上的男人一眼,目光兇狠得像要殺人:“報警。我要告他故意傷人。”

查爾斯說:“是。”

把這裏交給查爾斯,蔣以覺帶白思渙離開酒店。他親自扶白思渙上車,讓司機立刻開車去就近的醫院。

車上一度安靜,白思渙自己拿絲帕捂着傷口,盡管疼到不行,依然不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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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以覺看着他蒼白的臉,問:“你剛剛,為什麽這麽做?”

其實蔣以覺根本不需要白思渙為他這麽做,他在美國混得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在黑街靠和人打拳擊,和人搏命維生。如果他真的這麽不堪一擊、連那種攻擊都躲不過的話,那他當年早就死在美國街頭了。

“不知道,本能的就這樣做了。”白思渙回答。他目光低垂,眼神波動複雜。在決定依附蔣以覺後,他便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蔣以覺看重他的機會。機會來了一個,他就抓住了。

與其說是本能反應,不如說他時時刻刻都在準備着。

白思渙臉上的傷口不淺,醫生給他縫完針處理完傷口,直白的告訴他,留疤是一定的。蔣以覺表示等他傷口好了,會帶他去做祛疤手術,叫他不用擔心。

蔣以覺的關心無疑是多餘的。連命都不怕失去,白思渙怎麽可能會擔心一條疤。他早就什麽都不在意了。

出醫院後,冷冽寒風一吹,透過臉上的紗布,刺入白思渙的傷口中。他輕輕嘶了一聲,一時晃神,沒留意到迎面飛來的啤酒罐子。

白思渙一驚,等回過神來時,臉頰只有被啤酒殘液濺到的冰涼,蔣以覺已經接住了那個啤酒罐。

“白思渙!”

倘若不是耳熟的聲音,白思渙絕對認不出,眼前這個喪家犬似的人就是顧真。

顧真穿着一件廉價的牛仔衣,常年用發蠟一根根梳好的頭發如今卻淩亂不堪。他雙眼猩紅,一臉的胡茬,怒氣沖沖地沖過來,目眦欲裂,一副要殺人的架勢。

蔣以覺的兩個保镖将他攔下,讓他和蔣以覺保有半米遠的距離。蔣以覺望着眼前發瘋的人,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程素棠和朱先生都被查了,這是誰都知道的事。顧真一直以來都是靠他叔叔活,現在他的靠山倒了,他活不下去了,到處發瘋,能理解。

但這不代表,蔣以覺會任由他發瘋到自己頭上來。

可顯然,顧真今天發瘋的對象并不是蔣以覺。他邊掙紮邊怒吼着:“白思渙你他媽敢陰我!”

白思渙的眸光一下子涼了下去,他早就做好準備的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當初程素棠送給朱先生的那幅浮世繪,原本是一幅畫分成兩幅的。這兩幅被分開的畫,一幅在林家的地窖裏,一幅在朱先生的家中。拼湊起來,正好是江戶時代盛景。

他讓顧真把林家有個地窖的線索告訴搜查員,搜查員在林家見到這幅浮世繪,又在朱家見到另一幅,朱先生和林家的關系不言而喻,怎麽洗都洗不清。此外,白思渙還寫了一封匿名信,把朱先生曾經對未成年少女犯下過的種種罪行,全部上報給相關部門。

這次這位朱先生,是徹底翻不了身了。

“蔣以覺,我跟你說,他就是想利用你,他想利用你上位,你別被他給騙了!他他媽就只把你當成一塊踏腳石!”顧真激動地嚎着吼着,恨不得蔣以覺現在就替他把白思渙打死。

白思渙安靜地聽着顧真的這些指控,不做任何辯駁,他不知道蔣以覺聽了會有什麽反應,或者,有什麽反應都好,他都能夠接受。

蔣以覺看了顧真一會兒,平淡地對保镖說出四個字:“把他趕走。”

顧真怔愣片刻,不敢相信地嘶吼道:“你為了這個騙子這樣對我!蔣以覺你眼瞎啊!我保證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的!”

蔣以覺跟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往司機開出來的車子走去,白思渙跟在他身後。

“白思渙!你好樣的!你利用我!還害我叔叔!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給我等着!”

白思渙上車,把車門關上,一切刺耳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程素棠跑了,檢察人員找不到她。林渙早和程素棠離婚,地窖是程素棠建的,只不過地是林家的地。因為人脈關系廣,林渙受到的影響被降低到最少,只是被警告了一次,以及罰款,不用付任何刑罰責任。

白思渙現在才知道,為什麽當初林渙任由程素棠那樣強勢。一切暗裏的關系,都是由強勢的程素棠一人打通的,被揭發後,所有的罪名也是程素棠一個人扛。

朱先生被判無期徒刑且沒收財産,據說顧真一直在找人幫他上訴,但因為涉及對未成年少女的罪行,沒有律師敢接這個案子。

白思渙跟着蔣以覺有一段日子,他做人有眼色,做事聰明,蔣以覺越來越看重他。

今晚的這場飯局,蔣以覺胃潰瘍複發,白思渙替他擋酒,擋到去廁所吐了三趟。最後喝暈了,被扛回去的。

半夜頭疼得不行,睜開眼,白思渙發現,這裏是蔣以覺的家。

他揉了揉還疼痛的太陽穴,從床上起來,掃視了一眼這寬敞的客房。輕輕開門出去,來到一樓,在樓梯上,他看見披着大衣獨自坐在沙發上的蔣以覺。

“從古琴臺到長江大橋,乘坐四一三路,全程約三點六公裏。一,從古琴臺步行約一點一公裏……”這是徐牧的聲音,聲音來自蔣以覺手中的錄音筆。

白思渙愣了愣,腳步停住。

茶幾上放着一杯熱水和一盒胃藥,蔣以覺手裏握着那根錄音筆,時不時拇指摩挲,眼簾低垂,眼神幽深,不知在想着什麽。

錄音停止,他按下按鍵,又播放一遍。空蕩蕩的房子裏,回蕩着那個已逝去的人的聲音。

徐牧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白思渙以為蔣以覺從沒在意過,或許早已忘記。但沒想到,蔣以覺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聽着他留下來的聲音。

“站在那裏幹什麽?”

發現白思渙後,蔣以覺果斷将手中的錄音筆關掉。

“啊?哦,我……我剛醒來。”白思渙慌亂地胡言亂語,因為發現蔣以覺不為人知的一面而略顯尴尬。

蔣以覺沒責怪他的“竊聽”,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說:“天快亮了,你如果不想睡了,就坐一會兒吧。等會兒讓司機送你回去,今天沒什麽事,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白思渙不習慣和蔣以覺獨處,可這時候再轉回房間睡覺更尴尬。唯有點點頭,走到蔣以覺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我父親最近把他在法國的私生女接回來了。”蔣以覺突然挑起話題,這個話題讓白思渙猝不及防。

“那、那您多了個妹妹?”擠了半天,白思渙才擠出這麽一句話。

“我這個突然出現的妹妹,有點不簡單。”蔣以覺看向白思渙的雙眼,問,“還記得林珩吧?”

白思渙一頓。沉默了幾秒,說:“很久沒聯系了,他怎麽了?”他假裝不經意的詢問,掩飾內心的關心。

“最近業界的神話,不可小觑的青年才俊。”蔣以覺冷笑了一聲,“我好多地盤都被他吞了。他最近和我那個妹妹走得很近。”

白思渙說:“哦。”

蔣以覺是在暗示林珩和蔣家私生女互惠互利,可白思渙只聽進那句林珩和她走得近。

白思渙自認為,他對林珩和誰走得近沒興趣。

話題被白思渙終結,空氣仿佛結冰一般,凝固了很久,倆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天漸漸亮了,蔣以覺瞥了白思渙一眼:“其實我很奇怪。”

“嗯?”白思渙回神,茫然不知的眼睛看着蔣以覺,似乎在問他奇怪什麽。

蔣以覺盯着他的雙眼,久久,回答:“沒什麽。”捧着熱水站起身,他把錄音筆收進口袋裏,“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後天我要參加齊家長子的葬禮,早上八點半,你跟我一起去。”頓了頓,蔣以覺補充一句,“林家的人也會去,你很想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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