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算帳

“放肆!”

闵冉一聲怒喝,院子的人回頭一看,吓得齊刷刷的曲膝施禮。

裴行韞心裏暗自叫苦,卻仍然苦中作樂輕嗮,李嬷嬷一聲放肆,當是放了個屁般,半點水花都沒起。

而闵冉這一聲,院子裏的人莫不恭敬施禮,這也許就是前世裴家族人傾其所有去追尋權勢的緣由吧。

他黑着臉掃視一圈,見小藍被捆在長凳上,背後溢出絲絲血跡,蹙眉問道:“這又是所為何事?”

李嬷嬷眼珠轉了轉,上前恭敬的回道:“她是針線房的丫頭,當差時卻不當心,損壞了給你做的缂絲衣衫,我本按着府裏的規矩在罰她,卻被廚房當差的粗使丫頭跳出來胡亂指摘,說是白練抓壞了衣衫。我尋思這貓也不能講話,被冤枉了也有口說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闵冉不知府裏嬷嬷管教丫頭的規矩,哪會去管這些瑣碎小事,他走到裴行韞面前站定,沉聲訓斥道:“好大的膽子!”

李嬷嬷眼裏閃過一絲快意,讓你跟我作對,你看老天都幫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會怎麽死!

闵冉心裏樂得有朵花仿若在緩緩綻放,死丫頭終于落到我手上了,終于可以一報上次之仇了,快快求情啊,讓我揉揉下巴就放過你。

裴行韞低垂着頭不作聲,闵冉雖然總是兇神惡煞的模樣,倒沒有真正殺人不眨眼,否則府裏的丫環也不敢前赴後繼往前湊,再說自己在他手上也沒有真正吃過什麽虧,大不了讓他罵一通出出氣便是。

闵冉怒了,死丫頭居然油鹽不進,他背着手轉了一圈,院子裏的丫環嬷嬷都伸長着脖子看熱鬧,見他看過來又都忙低下了頭,他擰着眉,指着小藍瞪眼呵斥道:“把她扶出去,其他人也都給我滾!”

院子裏的丫環嬷嬷扶起小藍呼啦啦做鳥獸散,李嬷嬷猶豫着不動,闵冉眼風斜過去,她忙曲膝施禮後走出院子。

“讓你出來找白練,半天卻沒見你回來,你是不是皮癢了?”闵冉又瞪一眼還杵在那裏的青山,真是沒眼見力,沒見別人都走了嗎?

青山脖子一縮,低頭上前捉住肥貓,給了裴行韞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抱着白練一溜煙溜了。

院子裏一片靜谧。

闵冉背着手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裴行韞擡頭飛快的瞄了他一眼,見他手扶着下巴,眯縫着眼睛一臉沉思模樣,心中微驚,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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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要打我的貓。”闵冉再次開口,一幅好好跟她算賬的模樣,“就算是我的貓抓壞了衣衫,誰又敢拿它如何?”

裴行韞眼神微斂,他究竟想做什麽?

“所以你的話是以下犯貓,按規矩該如何,該打你板子是不是?”闵冉語氣嚴厲,不斷觑着裴行韞的神色,見她仍舊無動于衷,禁不住有些疑惑起來,她是不是太蠢,根本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麽?

“我大人大度,決定饒了你這一次.....”

闵冉話還未說完,裴行韞抓住時機曲了曲膝,飛快的說道:“多謝大都督。”說完旋即轉身提着裙子往門外跑得飛快。

“哎。”闵冉伸着手,差點沒氣個仰倒,自己話還未說完呢,看來她是真的蠢,居然聽不出自己的言下之意,罷了,現在沒功夫教她,下次一定得好好跟她說清楚。

裴行韞奔出院子,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這次總算是有驚無險逃過了一劫。

這次算是徹徹底底得罪了李嬷嬷,又不能時時刻刻提防着她,只有千年做賊哪有千年防賊的道理,得好好計議才是。

只是現在還不知小藍傷得如何,裴行韞憂心忡忡,加快腳步匆匆趕回了屋子。

小藍趴在炕上,桃花與春鵑都不見人影,聽到腳步聲她擡頭看過來,一見到裴行韞眼淚就啪啪往下掉,哽咽着叫了聲:“阿韞。”

“別哭別哭。”裴行韞忙上前,斜坐在她旁邊,撩起她的衣衫說道:“我看看傷得如何了。”

小藍心裏被內疚後悔後怕所擠滿,痛反而被抛到了一邊,一聽到裴行韞軟聲細語的安慰,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霎時哭得撕心裂肺。

裴行韞由着小藍哭,哭出來就好了,經過這一劫,以後能長點心眼也算是有點收獲。見她背後紅腫清淤交織,傷口還在慢慢滲出血絲,眼睛也慢慢酸澀起來。

看來不管是什麽樣的地位,活着總是各有各的辛酸苦楚,一樣的不易。

裴行韞去拿了塊細布,用溫水浸濕了,仔細的将小藍背上幹涸的血跡擦幹淨,又擰了塊帕子遞給她。

小藍哭聲漸止,接過帕子擦了把臉,低低的說道:“阿韞,我真是後悔沒有聽你的,我簡直就是個豬腦子。”

這些日子府裏趕着換春衫,小藍已經累得眼睛都發直,替春鵑做完大都督的缂絲長衫之後,不由得抱怨了幾句,說是以後春鵑的活計得由她自己做,要是她不會的自己可以教她。

誰知很快就出了事,那件長衫自己可是好好交到春鵑手裏的。

“每次去大都督前院送衣衫,春鵑都跟了過去,上趕着去露臉,有次聽說還被大都督叫進了正屋,真以為自己能巴上去做姨娘了。”

裴行韞淡淡笑了笑,怕是針線房的人都不願意替她做活,連小藍這個直性子之人都拒絕了她,那她以後還有什麽借口搶着去前院?

想到自己放下肥貓果然吸引了李嬷嬷,痛快承認了春鵑的針線活不好,調她出了針線房而去灑掃處,怕是打着那只貓的主意了。

“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後你定要仔細些,別被人的表面蒙蔽了雙眼。”

裴行韞去取了身幹淨衣衫來,扶着小藍幫她一起換了,見她一個勁的點頭,心裏微嘆,只願她能真正聽進去才好。

“阿韞,我怕。”小藍抽噎了下,低聲說道:“我以為我這次死定了,謝謝你,阿韞。”

“你也救過我啊。”裴行韞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都過去了。我去廚房張嬷嬷那裏替你讨些傷藥來,你背上得擦藥才好得快。”

針線房傳出的動靜已全府皆知,張嬷嬷見到裴行韞到來,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去到僻靜處,點着她頭一疊聲的訓斥道:“讓你去抱些柴火,沒曾想你轉身跑去做了俠女,平時見你倒挺聰明的,卻原來是個實心蓮藕,笨得不通氣。

李嬷嬷是那麽好得罪的?你以為你這次逃脫了?可那麽多雙眼睛盯着,見大都督獨自留下了你,你又虛發無傷的出了來,哼,不用李嬷嬷動手,那些丫頭們都能撕了你!”

裴行韞垂下眼眸,前世後宮裏刀光劍影,自己還不是一步步走了過來。到了最後身邊一個知心人都無,不是死了就是漸行漸遠。

這一世能得到小藍毫無私心雜念的好,不知道她的這份好能到何日,可只要在的一天,她就願意去護着這份好。

“嬷嬷,我知道。”裴行韞感激的看着張嬷嬷,她對自己說這番話也是在教自己,對她深深的曲膝施禮後,傷感的說道:“我與小藍一起逃難,在路上病得快死了,不是得她看顧,我哪能活到今天。要我眼睜睜見死不救,我做不到。”

張嬷嬷神情複雜,半晌後嘆了口氣說道:“這世道人人只顧自己的死活,連親身兒女都能棄之不顧,哪還能管道他人。算了算了,只要你想好了就成。”

裴行韞想到自己的父母親人,前世自己被亂軍沖散,他們沒有來尋自己,這世他們也同樣沒來尋自己。

她按下那些酸楚的情緒,看着張嬷嬷小心翼翼的說道:“嬷嬷,小藍背上受了傷,我想替她讨些藥回去擦擦,這天氣眼見就要熱起來,要是沒藥,她的傷怕是難好。”

張嬷嬷沒好氣的說道:“快跟我來拿吧,反正你人都救了,就送佛送到西。”

裴行韞又曲膝深深施禮,跟張嬷嬷拿了藥回去,桃花與春鵑都回來了,桃花見到她神色更為複雜,臉上閃過害怕的神色,不一會又咬着唇,眼裏淬着濃濃的恨意。

至于春鵑,臉上笑意全無,見到她則是毫不掩飾,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身子一扭撩起門簾出了屋子。

裴行韞神色淡漠,對兩人視而不見,走上前斜坐在炕上替小藍仔細的擦藥。

倒春寒過去,天氣一天天熱起來,竈間更是熱得受不住,肥貓除了偶爾前來偷食,再也不會窩在竈前,吃完一抹嘴就溜得不見蹤影。

前院護衛小厮衆多,天氣一熱練了功夫後要洗漱,要熱水也越發的勤,平時都是幾個由幾個粗使婆子送去前院,今日恰逢有婆子吃壞了肚子,人手不夠,要熱水的又催得急,裴行韞便被抓去送水。

她提着水桶到了前院門口,見桃花與春鵑跪在地上,闵冉一頭一臉的汗,陰沉着臉擡起腳直接将春鵑踹了個仰倒,怒道:“你怕我貓餓着,你算什麽東西!”

春鵑捂着胸口倒下地上,吓得肩膀抽動,哭都不敢哭出聲來。

桃花見狀,忙趴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哭得梨花帶雨:“求大都督饒我這一次,求大都督饒命!”

闵冉卻沒有憐香惜玉,如對春鵑那般擡腳将她踹翻,厲聲道:“敢打我貓的主意,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來人,給我把她們扔出去!”

護衛湧上前,将癱倒在地的春鵑與桃花像拖死狗那般往外拖。

裴行韞吓得抖了抖,闵冉如殺神在世,要是他當時也這麽踹自己一腳,怕是半條小命都沒了。她手裏提着的木桶晃了晃,撞到回廊上哐當一聲,熱水潑灑了出來。

闵冉聽到動靜,驀地轉頭冷冷一瞧,見居然是那蠢丫頭,淤積的火氣似乎散了些,臉上浮上了絲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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