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因由

蘼蕪見到闵冉也上了馬車, 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大都督,對他又敬又害怕,跪在馬車角落縮成一團。裴行韞好生勸了一陣, 她才在杌子上坐了, 仍舊戰戰兢兢不敢擡頭。

裴行韞有些無奈,埋怨的斜了闵冉一眼,他不情不願捏着鼻子說道:“我又不會吃人, 有事你放心說便是, 我與你主子是一體, 她的事就等于是我的事。”

蘼蕪聽了微擡起頭, 求助的看向裴行韞,見她眼角含笑點了點頭, 面容與從前的九娘無異,不見嬌縱更多了幾分沉靜,讓人莫名安心。她這才松了口氣,悄悄抻了下自己的腿, 回想起那場逃難,仍覺得心有餘悸。

“那天夫人匆匆吩咐丫環婆子們收拾包袱細軟,說是要出遠門。我們都知道瀛洲肯定是亂了,要往外逃命去, 于是大家都趕着拼命收拾,怕被留下來丢了性命。

後來待我們收拾好時,卻發現準備的馬車不多, 八娘與你被安排坐進了一輛馬車,我有幸也上了馬車伺候,像蓮蕪姐姐鄭嬷嬷她們,都擠在了放包袱的車裏。”

裴行韞記得前世的時候裴家人沒有匆匆逃難, 她也沒有八娘同坐一輛馬車,蓮蕪與蘼蕪都是她的貼身大丫鬟,鄭嬷嬷是她的奶嬷嬷,都在她車上伺候,後來也是在驿站時才遇到了亂軍。這一世她醒來的時候就在了逃荒路上,蘼蕪說的這些與前世已大不相同。

“郎君帶了很多護衛随行馬不停蹄的日夜趕路,可天不幫忙,又遇到了下雨。我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路上泥濘不堪,車輪陷在裏面幾乎寸步難行。下人們都下來推車,我也下了車,使了好大的力氣才推動了一點點,這時亂軍來了。”

蘼蕪臉色慘白,嘴唇痛苦的直哆嗦。裴行韞心裏跟着難受,忙倒了杯茶給她,“吃些茶緩緩,都過去了。”

“嗯,多謝娘子。”蘼蕪吃了幾口茶,總算是緩過了些神,鼓起勇氣繼續說道:“郎君下令後面的那些馬車留給亂軍,都不要了,鄭嬷嬷與蓮蕪姐姐她們......”

蘼蕪哽咽了下,裴行韞難過的垂下了頭,她知道阿爹定是斷尾求生,可她們兩人落在了亂軍手上,還會得到什麽好?

闵冉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裏,他的手幹燥溫暖,掌心帶着些薄繭,讓她莫名覺得安心,不禁擡頭對他感激的笑了笑。

“我們的馬車本來靠後,那些亂軍截下了後面的馬車還不滿意,又有一小股人追了上來,車夫使勁的抽着馬想逃,我怕極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撲上去抓住了馬車門想鑽進車裏一起逃命。

馬跑得飛快,馬車頓時颠簸不堪,我才抓住門要撲進去,可九娘你卻突然撲了出來,将我一下推出了車子滾到在地。我躺在泥漿裏,看着八娘在你身後收回了腳。你收勢不穩一下從路邊滾了下去,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你。我受了些傷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可蓮蕪姐姐她們卻.....”

蘼蕪深深的吐出口氣,不解的看着裴行韞,“九娘,我迄今都不明白,八娘為什麽要将你推下馬車?”

裴行韞也不明白,她追問道:“你确定是她将我推下馬車的?”

“我死都忘不了,亂中誰也顧不上誰,車夫也不知道馬車上出了亂子,我看到八娘不緊不慢關上車門,還沖着我笑了一下。我剛醒過神來要叫喊,亂軍追了上來,便受了傷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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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冉聽得是火冒三丈,他見裴行韞一臉哀傷,又心疼又生氣的說道;“還能有什麽,壞胚子就是壞胚子,哪能有那麽多道理。她定是嫉妒你的美貌,想要害了你,奪去你的身份。”

裴行韞聽他這般說,雖然只是他胡亂的猜測,倒是有幾分道理。只是不明白的是八娘怎麽說服了她阿爹,讓她頂替了自己的身份。

蘼蕪不明白闵冉話裏的意思,什麽叫奪去了她的身份?難道八娘變成了九娘?她愣愣的看裴行韞,難過的叫道:“九娘,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郎君與夫人都不管了嗎?”

“你別擔心,以後總會明白的。”裴行韞安慰着蘼蕪,見她一身褴褛,想起小藍說的話,關心的問道:“小藍說你在大雜院給別人漿洗衣服為生,你又怎麽來了雲霧山?”

蘼蕪垂下了頭,難堪的漲紅了臉,頓了一下才說道:“我洗衣服的那戶人家,聽說是城裏有權優勢許家的親戚。那天說我将她的衣衫洗破了,要我賠銀子。我将衣衫交上去的時候明明好好的,過了兩天才尋了來說衣衫破了,開口就要我賠十兩銀子,我若賠不出來,便要将我賣進許家去做丫環。

跟我住一起的婆婆消息靈通,說是那個許家小郎君脾氣越發暴躁,打死了好多下人丫環,沒人再敢近身去服侍他,沒了辦法便只得在外悄悄弄一些不明白的人進去,連我這般模樣的都不挑了,想那個許小郎有多令人害怕。

婆婆見我可憐,便給我出主意,讓我連夜逃了,我沒了去處,也沒了幾個銀子,便想着雲霧山清音寺下面經常有做善事的大家夫人布施,想着能去讨點銀子過活,沒曾想卻遇到了九娘,這都是菩薩保佑啊。”

裴行韞震驚的看向闵冉,他也正若有所思朝自己看來,兩人眼神一對,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竅,這定是秦媛的手筆。

想到杜氏是秦媛的親姨母,對她一直關愛有加,背地裏她卻下了如此黑手,她的狠毒簡直令人脊背發麻。

她安慰着蘼蕪,“別怕,以後有我呢。回去後先讓大夫給你來看看,先養好身子再說。”

蘼蕪雙眼含淚點了點頭,以前順手救了小藍一次,這好人有好報,因着她總算找到了九娘。闵冉踢了踢車門,車子停下來,她忙施禮後下了車,去與張嬷嬷她們坐在了一起。

“我會讓人去好好查下秦媛。”闵冉見到蘼蕪下去了,才冷聲說道:“這樣的人留不得。”

杜氏這般誇贊喜歡秦媛,怎麽不幹脆親上加親将她許配給自己的小兒子,說白了還是看不上秦家。

雖然與小杜氏是親姐妹,可秦威沒了,秦媛再好,一點娘家助力都沒有,對她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一點忙都幫不上。

明面上對她百般好,可是骨子裏卻看不起她。秦媛那樣的聰明,怎麽看不出杜氏那點子心思,這不許小郎便遭了毒手。

裴行韞微一沉思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她笑着說道:“唉,都是女人,還是留她一命,将她趕回京城,遠遠的離了她,讓她害不着你我就成。”

闵冉眉頭一擡,這倒是個好主意。秦媛那樣費勁心機鑽營的,嫁不到高門大戶,不是還有宮裏麽。說不定他背後的人見江州這邊失敗了,也會順手将她推到宮裏去。

他不願裴行韞見多這些腌臜手段,誇着她道:“阿韞就是心善,唉,留她一命就留她一命吧。”

裴行韞對他嬌嬌一笑,闵冉就算知道了她是裴九娘,也從未想過她進大都督府,是不是裴半城的主意,而是一直在替她着想,這樣的呵護與信任,令她鼻尖發酸。

“回去之後,你好好歇着,我去見見你阿爹。”闵冉攬着裴行韞的肩膀,眼神溫柔至極,“你且放寬心,就算你阿爹不要你了,只要你不像蘼蕪那般醜,我都不會嫌棄你。”

裴行韞的一腔感動消失得幹幹淨淨,她強忍着怒氣瞪着他,“蘼蕪是受了傷,她才不醜。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受了傷你也會嫌棄我了?”

闵冉自知說錯了話,他幹笑道:“嫌棄是不會嫌棄的,就是看着有點磕碜。再說你怎麽會受傷呢?難道我還護不住你麽?”

裴行韞扭過頭不理他了,他不禁想着要是自己受了傷,或是變得比鄭先生還要難看,她也不會嫌棄自己,忍不住笑意滿溢,他的阿韞就是善良,又對他癡心一片,唉,以後定要對她更好才是。

馬車進了大都督府,闵冉囑咐了裴行韞幾句,洗漱之後便去見了裴半城。

刺史衙門離大都督府不遠,不過一壺茶的功夫便到了。裴半城見衙門後面宅院寬敞,沒有另找府邸,與家人直接住在了後院。

闵冉早派人去遞了消息,進到衙門,便見到一個俊雅風流的中年白面男子迎了上來。

“裴某總算見到了大都督,大都督為了大夏江山,一路辛勞,請受裴某一拜。”裴半城聲音清越,如行雲流水般叉手施禮,一舉一動像是一幅畫般賞心悅目。

闵冉也叉手還禮,心道怪不得阿韞那般美,有了這麽個神仙般的阿爹,才能生出個比神仙般還要美的女兒。不過他想到裴半城的狡詐,忙集中精神不想其他,專心與他應付起來。

兩人不動聲色的寒暄了幾句,在塌幾上坐下來,裴半城絕口不提議親之事,而是提起了政事。

“裴某受皇上所托來到江州接任刺史之職,定不能辜負聖意。眼見着春耕開始,這江州百姓雖說還算富裕,可好多百姓還是無糧下種,等着朝廷發糧救濟。大都督在江州多年,裴某已無計可施,只得求大都督伸出援手,讓百姓能有糧渡過這一難關。”

闵冉心中冷笑,裴半城這個老狐貍,肯定早就将江州府庫查了個底朝天,只是他一來就想自己拿出糧食來,讓他做好人去救濟百姓,簡直好不要臉。

“唉,裴刺史有所不知,江州軍的糧草,朝廷從沒有撥齊過,不知拖欠了多少,眼見軍營裏就要缺糧了,要是那些兵吃不飽,餓了可是要鬧事的。”

裴半城也憂心長嘆,“不管是兵還是民,餓肚子都是要鬧事的,我再去賦稅上想想法子。”

“有勞裴刺史。”闵冉客氣的笑了笑,“只是這江州年年加稅,賦稅已收到了十年之後,只怕是再也收不起來了。”

“先且渡過眼前難關再說,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要是眼前就過不下去,以後也是空談,江州收不上來糧食,江州軍也無法籌得糧草。這不管是軍還是民,都得靠糧食活着,你我都無法獨善其身置身事外,還請大都督多家考量。”

裴半城笑容不變,突然話鋒一轉,施了一禮,“大都督平定了瀛洲,救了裴某家鄉父老,保全了裴氏祖宅,請受裴某一拜。”

闵冉聽裴半城先兵後禮,态度大變,頗有聯手示好之意,有些不明白他前後态度的轉變,只得還了一禮,笑着說道:“都是為了大夏。裴刺史無需如此客氣。不知裴刺史可否還有家人還在瀛洲?”

“幸好我的家人都安然無恙,随我一起到了京城。”

裴半城爽朗一笑,神情坦然,“早已聽聞大都督的風采,今日一見所傳果然不假。在京城之時曾與闵伯爺商議過你與我家小女九娘的親事,後來聽到你拒絕了親事,我倒也能理解,像大都督這般的人中龍鳳,哪能随意應下自己的親事。”

闵冉心道這就來了,他不動聲色淡笑着聽裴半城傲然說道:“我家九娘才貌雙絕,倒也能配得上大都督。”

只聽得屋外廊下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接着一個身着藕色衫裙的佳人閃身出來,她身形修長,眉目清冷如畫,如一枝幽蘭般靜靜矗立,盈盈施禮之後,輕啓朱唇,不卑不亢的問道:“大都督,你瞧我可有哪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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