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內殿寂靜, 容悅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

她怔愣着擡頭看向男人,有些喃語:“……侯爺是什麽意思……”

她眼睫輕顫, 并不是不理解他的話, 反而是因為理解了, 才越發不敢置信。

厲晟擰眉,抽出她手中的帕子, 替她擦拭着眼角, 低聲無奈:“怎麽又哭?”

頓了頓, 他似笑了聲:“剛剛在正殿內, 都未看你哭成這樣。”

前半句是心疼, 後半句是打趣。

容悅忽然拉住他的手,因着過分用力, 指尖泛着白,她咬了咬唇瓣,壓着心底的情緒,她吸着鼻子說:“侯爺不必為難自己, 我知道侯爺對我甚好。”

她本來的身份就配不上他,更何況她還嫁過人。

她深知,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即使身份高貴。

所以哪怕是他, 若當真想要娶她,也定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她本生得芙蓉面,一張臉蛋燦若芙蕖, 再加上被厲晟養得嬌,多了分矜貴,今日她施了粉黛,将臉色打得白了些,加上一身素衣羅裙,本該是最适合國喪的裝扮。

可她這時睜着一雙透澈的眸子看向厲晟,眼角因剛剛落淚而微紅,多了分嬌弱,看得厲晟眸色微沉。

厲晟低低悶笑了聲,他視線落在容悅頭上的玉簪上,那玉簪是他今日替她戴上的,此時有些歪,他伸手将玉簪扶正,他眸色微深,一字一句緩慢道:

“先帝聖旨曾說,阿悅是有福之人。”

當初容悅被封為二品夫人時,聖旨裏有這麽一句,是贊容悅有福。

可她們都知道,這句話,不過是随意添上,為了名頭好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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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晟的手順着簪子往下,将她臉側的青絲別到耳後,彎下腰,視線與容悅持平,才掀起唇角笑了下,不緊不慢:

“而有福之人,是不論出身的。”

容悅有一瞬間心跳微頓,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良久,一時語塞,竟不知要說什麽。

尊卑等級,似刻在骨子裏。

可眼前這人,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他不在意。

她沒有再說話,厲晟也只是漫不經心扯着唇角笑了笑。

他捏住她的下颚,容悅順着他的力道,仰起臉,知道他要看什麽,順從地伸出舌尖,上面破了一個小口,卻不再流血。

厲晟先是皺起眉頭,又松了口氣,放開捏着她下颚的手。

“若是再有這種情況,阿悅大可直接搬出本侯。”

不過,經過今日這一遭,怕是不會再有這種情況了。

容悅現在整個人,被他口中的消息砸得還有些懵,聞言,也只是乖巧地點頭,依舊擡着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厲晟瞥見她這副模樣,有些無奈,又不自覺地掀起唇角,他輕咳了聲,壓了壓唇角,站直了身子,才朝她伸出手:

“耽擱的時間不少了,走了,該回去了。”

回去,是回到正殿內,現在剛剛正午,要等宮門落鎖前,他們才能回府。

容悅将手遞給他,被他拉了起來,兩人一同出去,此時外面的人已經不多了,見兩人出來,也只是朝二人點頭示意,不敢過多打量。

不過容悅依舊感覺到,背後許多視線時不時地掃過她。

她只是悄悄握緊了男人的手,低斂着眼睑,一言未發。

厲晟将她送到正殿門口,讓她先進去,看着她到了先前的位置跪下後,才不放心地走到自己的位置處。

先前偏殿的事,已經傳開,容悅剛彎腰跪下,就感覺到四周有人不住地打量自己。

她擰起眉頭,握了握手帕,直接擡起頭,掃了四周一圈。

有些人早已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而有些人卻是在撞上她的視線後,有些不自然地沖她點了點頭,才轉過頭去。

她們已經聽說了安如郡主的事,對于容悅,自然比之前更加好奇。

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這位夫人的出身,可就是這樣的人,竟然能讓簡毅侯一怒為紅顏,才越發令她們感到驚訝。

不管心中對容悅是什麽看法,總之面上比之前要和善了些。

容悅能感覺到周圍人的變化,她收回視線,眸色微深,等她垂下眸子時,才覺得那些打量的視線少了去。

正如厲晟所說,有些人是不看出身的。

你若勢微,即使出身高貴如親王又如何?若是得勢,莫說小官之女,就算是平民百姓,也無妨得到她們的恭敬。

容悅不傻,反而心思敏感,只是她之前很少出門,對外事的知曉都是由丫鬟或書本上來的,許多事,她都需要慢慢探索。

厲晟會對她偶爾提及朝事,使得容悅知曉該對皇室是何态度,可厲晟卻不會過多心神放在這些後院女子身上,為容悅謀得皇後的庇護,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大限度了。

這也導致了容悅對京城女眷不了解,和在梧州時不同,那時候,她不願出門,別人捧着她,自然不會有意見。

可現在是在京城,比簡毅侯顯貴的不是沒有,她要出門的次數也一定會越來越多。

容悅微蹙着細眉,半晌後,她才呼出一口氣。

若是侯爺要在京城久留,她少不得要與這些京城夫人打交道,若是還像現在如此,人對不上號,必然是不行的。

她幾不可察地咬了咬唇瓣,下意識地擡眸去尋厲晟,卻見厲晟唇角扯一抹嘲弄的幅度,容悅微驚訝,視線向一旁看去,就看見厲晟身旁跪着一個男子。

容悅微睜着眸子,隐約記得之前厲晟身旁跪着的并不是此人。

那男子,瞧着比厲晟要年長幾歲,此時正堆着一臉苦意,壓低着聲音對厲晟說什麽。

不過那一圈皆是王侯,由此可見,男人身份不低。

容悅離兩人距離甚遠,聽不見兩人的談話,可她卻能看見厲晟倏然挑了眉頭,視線肆意地打量了男人幾眼,随後似嗤笑了聲,不知說了句什麽,那男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似壓着火氣,卻只能按捺不發。

容悅看得心驚膽戰,如今可是國喪,兩人前方不遠處就是新皇,她偷偷朝新皇看了一眼,卻只能看見新皇的背影,她緊張地攥緊手帕,即使知道厲晟行事向來有分寸,可依然放不下心。

就在這時,她右邊的齊侯夫人,突然淡淡開口:“簡毅侯身邊的人是安如郡主的夫君。”

齊侯夫人的聲音微低,只夠容悅一人聽見,容悅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朝齊侯夫人低聲道了謝,瞥了眼另一側的安如郡主,果不其然就看見安如郡主臉色微黑。

見她看過去,還瞪了她一眼,容悅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她再看向厲晟的時候,他身邊已經沒了那男人的身影,突然,容悅聽見左邊傳來一句低聲的咒罵。

待聽清安如的話後,容悅微驚,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

剛剛安如郡主罵的那句是“廢物”?

容悅有些難以置信,雖然郡主身份不低,可她記得旁人說過,這位安如郡主的夫君同樣是一位侯爺,比之身份并不算低。

她覺得這位郡主的行為舉止過于令她費解,難以想象這人在想什麽,不動聲色地離她遠了一些。

她覺得自己在禦花園時的想法并沒錯,像這樣的人,的确該離得遠些,若非偏殿內這位郡主非要攔着她,她是一點也不想與其沾上關系的。

好不容易等到夜色落下,容悅被玖思艱難地扶着站起來,一旁的安如似要和她說什麽,容悅忍着膝蓋的疼,快步走了出去。

厲晟已經在大殿外等着她了,見她出來,從丫鬟手裏接過大氅給她披上,才握住她的手,有些好笑地問:

“怎麽了?像是有人追着你似的。”

容悅膝蓋微軟,半靠着他朝外走,厲晟一手摟着她的腰,擰眉看了眼她的膝蓋處,幾乎要将其抱起,容悅走路間費力極少。

直到出宮,上了馬車,她才緩下來,半靠在厲晟懷裏,說:“在殿內找侯爺說話的人,是安如郡主的夫君?”

厲晟颔首,示意她繼續說。

容悅一絲沒有隐瞞,将安如郡主那句話說出來。

頓了頓,她有些遲疑地問:“安如郡主一向如此……霸道嗎?”

厲晟輕咳了聲,眼底露出一絲笑意:“阿悅有所不知,這位安如郡主,大婚前便心有所屬。”

說到這裏,他眸底的那分笑有些轉涼。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因偏殿的事,對安如越發不喜。

若論世俗而言,安如曾經做的事,較之容悅,更為不堪,她又憑何大庭廣衆之下,欺辱容悅?

莫非就是因為,她口中所謂的出身?

容悅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雖然大婚之前,便心悅他人,對于女子來說,的确有些大膽,但是對于本朝來說,并不是沒有過前例,侯爺又為何露出這番神色?

莫非……

容悅神色變了變,有些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悶悶道:“難道安如郡主大婚前喜歡的人是……侯爺?”

厲晟微頓,當下有些哭笑不得:“阿悅在亂想些什麽?”

若那人真的是他,他又怎會自己在她面前提起?

容悅松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捧起案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她的好奇心又湧上來,有些疑惑:“既然不是侯爺,侯爺這般生氣作甚?”

厲晟低下頭,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水,才不緊不慢地說:

“安如郡主的心上人,阿悅也聽過。”

容悅眨了眨眼睛:“我聽過?”

安如郡主一直在京城,她又初入京城,所聽聞過的男子,皆是侯爺所告知,寥寥無幾。

就在她細想的時候,厲晟含着一絲輕諷開口:“正是不久前去了的溫王殿下。”

他話音剛落,容悅直接咳嗽了起來,剛喝下的水卡在嗓子間,咳得她眸子泛紅,厲晟連忙輕撫着她後背,幫她順氣,半晌後,容悅才緩過來,她咽了咽口水,有些一言難盡地,又有些遲疑:

“若我沒有記錯,這位郡主和溫王殿下,是、堂兄妹?”

一姓相承,即為亂、倫。

她這個時候,倒是知道了厲晟為何是這番神色,說到底,還是在為了她而不平。

厲晟輕哼了聲:“正是,我們溫王殿下,溫雅如玉,盡得人心,即使是嫡親堂妹也心系與他。”

他不想多提溫王,只說了這一句,就轉到安如郡主身上:

“不止如此,若是旁人定會藏着掖着,而安如郡主卻不然,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溫王殿下。”

厲晟眸子中泛起一絲諷笑,涼意斐然:

“若非如此,當初先帝給親王封賞時,又何至于單單将德親王落下。”

子女的債,德親王當然地背,污了皇室的名聲,安如郡主能活到現在,也是命大。

容悅已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端着茶水,默默地喝着茶水。

作者有話要說:  容悅:別再說我大膽了,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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