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聽說肖歡回來了,高零四班的這次同學聚會人到得很齊,很熱鬧。
肖歡進入包廂時,裏面人已經到了一大半。肖歡掃了一圈,熟悉的面孔有幾張,不熟悉的占多數,沒有看到許燃。
發胖的劉一凡迎上來,親熱的攬住他肩膀:“大神,可算是等到你了!”
肖歡忍下心中的不适,擠出笑臉:“就差我一個了嗎?”
“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啊!”劉一凡興奮的拍他後背,完全沒有聽出他話裏別的意思。
其他同學紛紛湊過來,七嘴八舌的一邊寒暄敘舊一邊旁敲側擊的打聽肖歡近況。
肖歡倒是不掩飾,之前在哪裏工作,現在在哪裏工作,買了車,也買了房,一一坦誠告知。對于這些東西,他一向覺得沒有謙虛和低調的必要。
大家聽說他是星雲的一把手,對他更加殷勤,好幾個開公司的和想創業的,都交換了聯系方式,要跟他私下再約。肖歡不抗拒這樣帶着目的性的熱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複雜,想要從另一方獲取利益是本性。這也是他組織這次同學會的主要目的,他剛回國,需要迅速的建立有用的關系網,以便于以後工作的展開。
話題漸漸由工作轉向生活。
男同學跟他聊車聊房,女同學則打聽他的婚姻狀況。有單身的漂亮女同學故意貼近了問道:“大神的女朋友一定也很漂亮吧!”
肖歡看着這個女同學的臉,完全陌生,想了半天也沒記起她是誰。他不着痕跡拉開和她的距離,面上還是帶着客氣的笑臉:“或許你是對的!”一句回答答非所問,含含混混,大家也摸不清他到底是有女朋友還是沒有。有人還想繼續試探,肖歡卻主動岔開了話題。他一邊和衆人聊着,一邊有意沒意的注意着門口進來的每一個人。
後面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女同學,都是盛裝出席,刻意打扮過的臉散發着光芒。每一個都要過來跟他敘舊一番,每一個看起來都很陌生,肖歡漫不經心的應付着她們,同時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和許燃的對話一片空白。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你人呢?”
許燃回的很快:“到門口了。”
肖歡放下手機,盯住門口。第三個進來的人是許燃,微微勾着背,頭發剪短了,戴着送外賣時的那副大黑框眼鏡,擋住了半張臉,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白球鞋,像個剛畢業的青澀學生,和其他盛裝出席的男女同學形成鮮明對比。
他局促地站在門口,小聲地跟人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哪怕劉一凡也是打量了他半天,才認出他是誰,更別說其他人了。如果說高零四班裏誰的變化最大,毫無疑問是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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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燃,傻許?”幸好還有熱情的劉一凡上前拉他坐下,才讓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你怎麽戴上眼鏡了!你以前那可是5.3的空軍視力啊!”劉一凡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鏡看。
許燃不好意思的垂着臉:“摔了個跟頭,就這樣了。”
劉一凡沒有問上幾句,其他同學就湊過去了,圍上了許燃敘舊寒暄,旁敲側擊的打聽。
許燃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了,但第一個話題就擊碎了他的防線。
“你爸爸是做生意的吧,看你這樣子肯定過得比我們好,應該坐上小老板了吧!”
“沒有,沒有。”許燃支吾着應付着,一擡頭看到人群之外的肖歡,坐在一側冷眼的看着他。他急忙移開目光。
舊同學們的話題越聊越多,問題一個接一個的抛過來。
“你現在在哪兒混啊?”“你家那個房子現在應該幾千萬了吧!”“一看你這樣子肯定女朋友特別多!”……
許燃接不上話,被問的面紅耳赤。劉一凡看出他的窘迫,出言幫他:“人差不多齊了哈,準備開飯啦!”
圍着許燃的人這才散去,看許燃的反應,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他混的不好。大家也不想為難他,畢竟念書時,許燃雖然成績一塌糊塗,但人傻開朗,家裏有錢又大方,總被有心的同學哄着吃吃喝喝,買單的都是他。
但人總是勢利的,不為難他也意味着不再搭理他。混的不好,又沒有嘲諷的價值,許燃徹頭徹尾的成了同學會的透明人。不過這也是許燃期待的,他坐在角落裏,安靜的吃飯,偶爾和身旁同樣找不到存在感的同學聊上兩句。肖歡坐在主座,同學們挨個給他敬酒。許燃看着受歡迎的他,心裏雖然波瀾依舊,但已經沒有過去的洶湧。現在的肖歡與他而言,就是一處遙不可及的風景,知道他好就夠了。
輪到許燃敬酒,他滿了一杯啤酒,隔着半個桌子舉杯:“歡迎你回來。”
說完仰頭先幹為敬。對面的肖歡卻是無動于衷。
念書時,許燃喜歡纏着肖歡但是肖歡不喜歡許燃纏着他的事全班人人皆知。其實一開始許燃的外號是“傻子”和“白癡”,都是肖歡喊出來的。後來才漸漸被其他人演變成了委婉的“傻許”。
看着面無表情的肖歡,許燃不知所措。還是劉一凡見狀不對,出來圓場:“傻許,那會兒你沒少給我們大神添麻煩吧,現在趕緊給人多陪幾個不是!”
許燃趕緊又滿了一杯,望着肖歡真誠的說:“那會兒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說完一口喝完。
肖歡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也不全是麻煩。”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說,心裏想這麽講,就這麽講了。
許燃知道他是客套,抿嘴歉疚的笑。劉一凡喊:“下一個誰啊,還有誰沒和大神喝的?”
飯桌上重新熱鬧起來。許燃坐下來,自顧自的又喝了兩杯啤酒。他默默喝酒的樣子,都落入肖歡眼中。
飯吃到後面,場面已經開始混亂。大家彼此亂敬着酒,有不相熟的男同學忽然拉住許燃,非得要跟他喝酒。
“許燃,你那個時候真大方啊,天天給我帶早餐,請我們玩游戲,你人真是特別好,特別好!”男同學就是當年經常哄着許燃請客吃飯的人之一。
許燃認出這個同學,好像叫覃浩,他家裏條件不好,父母離異,總是喜歡讓他給他買早餐,又不給錢。他一次都沒找他要過。
“你現在到底在幹嘛啊?我記得你爸是開公司啊,家裏住很大的房子呢!我還去過你家,你記得嗎?”覃浩攬着他說起過去的事情。
許燃想掙開他,卻沒他力氣大。覃浩緊緊抓着他的肩膀:“你小子,肯定是發財了,在這兒跟我們裝低調呢,你說是不是!”
“真不是。”許燃被他搞得無可奈何。
“你爸爸那麽有錢,你怎麽可能沒錢,你在這兒跟我裝呢!”覃浩很不滿,給許燃倒了滿杯白酒:“你不老實,不老實的人得喝酒,喝酒!”
覃浩按着許燃,非逼着他喝。許燃抗不過,喝了半杯下肚,整個胃都燒起來了。剩下半杯,他實在喝不下去了,抗拒着不要再喝。
覃浩不依不饒,逼着他喝完:“不喝完,你就是不把我們這些老同學當同學,就是故意在這兒裝低調,你就是故意在這兒裝呢!”
覃浩把酒杯都按到他嘴邊了,他不得不掙紮,撞翻了桌子上的杯碟,掉在地上摔碎的動靜終于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覃浩你幹嘛呢?”有人上前問。
覃浩依舊按着許燃,硬把酒往他嘴裏倒。
“這小子太不給面兒了,在這兒跟我裝逼呢,正罰他喝酒呢!”
許燃“嗚嗚”的反抗着,眼鏡也掉了,看起來很可憐。
還是有人看不過去的,拉開覃浩:“你這樣過了啊!”
覃浩被人拉開,面子抹不開,把氣兒撒到了許燃頭上,指着他罵罵咧咧:“你小子裝什麽裝啊,不就是你爸有幾個臭錢嗎?!一個吃爹媽的富二代,有什麽好裝的!”
許燃臉上都是酒水,眼前模糊一片。他彎腰在地上摸找眼鏡,有人拾了給他。他摸索着戴上,眼前重回清明。周圍都是看好戲的臉,包括肖歡。
覃浩還在繼續罵:“仗着自己家裏有錢跑這兒裝逼來了哈,有什麽好裝的呀,你說你有什麽好裝的,不久仗着自己爹媽有錢嗎,和你喝酒你還不喝,你牛什麽牛啊!”
“覃浩,你閉嘴,每次給你喝點酒就來事兒。”劉一凡一邊呵斥他,一邊讓另外兩名男同學拉開他。覃浩身材高大又胖,兩個男同學根本拉不動他,還被他推開了。
“許燃,你說你是不是富二代,你說你是不是沾你爹媽的光,花你爹媽的錢,你說你是不是裝逼,你說!”他都要指到許燃臉上去了。
許燃低着頭看着腳邊摔碎的碗碟,不明白事情怎麽鬧成了這樣。
“許燃是富二代嗎?我看怎麽不像!”看了一場好戲的肖歡,終于站出來。
“你什麽意思?”覃浩反問他。
許燃擡頭對上他掃過來的目光,心裏一緊。肖歡并不想幫他,他只會讓他變得更糟糕。在這一瞬間,許燃有了定論。
“你見過富二代風裏雨裏送外賣的嗎?”果然,肖歡毫不留情的道出了真相。
許燃看着他臉上的嘲諷和冷漠,突然明白了不合群的他為什麽要組這場同學會,以及要邀請他的原因。
他曾經也當着很多人的面,“揭穿”過他,揭穿他的爸爸是同性戀。還帶着人一起罵他是有艾滋病的變态,還罵他的兩個爸爸也是有艾滋病的變态。那次肖歡很生氣,把他的鼻梁骨都揍斷了。
那會兒他還小,只有九歲。他并不是真心的想要罵他,他只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總是獨來獨往,一副不願意搭理人的樣子。他想要和他做朋友,總找不到好的辦法。
肖歡一直記着這些事,他知道的。因為他的公開,很多人都知道了肖歡特殊的家庭,和特別的兩個爸爸。肖歡遭受了很多閑話和無端的指責辱罵,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那些嫉妒他的人,也會拿這些來攻擊他。他不能釋懷,是應該的。那這一次,他該釋懷了吧?許燃望着漠然的肖歡想。
“啥?許燃你送外賣?”覃浩不敢置信,倒是不少人一下子懂了肖歡的話。許燃的躲閃和支吾,以及穿着打扮,甚至還有怯懦的氣質,都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大部分人只是看破不說破而已。
許燃終于松了一口氣,坦然的接受來自周圍每一個人的探究、懷疑、好奇和同情。
“是啊,我爸爸的生意早就破産了,家裏的大房子也賣了,家裏欠了很多錢。我大學沒能念完,沒有文憑我也找不到什麽收入高的工作,只能去做外賣員,平時工作有點辛苦,但是收入還可以。”許燃坦誠的告知大家他的真實情況,說完他的頭開始發暈,他想可能是酒勁上來了。
肖歡看着臉頰發紅的許燃,坦蕩的站在那兒,跟所有人交代自己的情況。他淡淡的看向他,嘴角藏有釋然的笑意。
“班長,我可以先走嗎?晚上還要上班!”許燃想趁着意識清醒的時候,趕緊離開。
場面被搞得如此尴尬,作為班長的劉一凡覺得他再待下去也沒意思,還不如爽快讓他走人。他點頭應了。許燃跟其他同學點頭致歉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走,熱鬧的場面重新恢複,覃浩沒有離開,碎碗片被服務員掃走,大家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吃繼續喝。覃浩找到肖歡敬酒,肖歡喝了他的敬酒,也加了他的微信,他約肖歡下次一起吃飯。
肖歡笑笑:“再說吧!”
覃浩很開心,他最近找到一個好項目準備拉投資開公司,肖歡的星雲創投聽說有創業的優質扶持項目,他得好好抱緊了他的大腿。
酒足飯飽,一幫人又約着要去酒吧再喝。肖歡站出來說:“我就不去了!”
“大神不去還有什麽意思啊!”有人表示不滿。
肖歡淡淡一個眼神掃過去:“我明天有個收購案要談,今天到此為止。”
“人家真有事,要諒解要諒解,改天再約。今天還要去喝的跟我走!”依舊是劉一凡出來圓場。
外面已經黑天了,一幫人終于散了,回家的回家,去酒吧的去酒吧。肖歡的車因為酒店車庫滿了,不得不停在了街邊的停車點。他步行過去,經過一個公交站。公交站的條形座椅上躺着一人,蜷縮着身體,地上有嘔吐物。三個等車的路人躲他很遠。
肖歡經過時多看了一眼,發現椅子上躺着的是已經醉得人事不省的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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