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顧溪失眠了, 翻來覆去淩晨兩點才睡着, 早上六點鐘又醒了。

好好的假期, 愣是被心事纏得睡眠不足。

她幹脆早起，去了一趟醫院。

她買了清淡的粥, 關珍麗只能吃這個。

走到醫院門口, 剛好碰到了一個人, 正是顧海。

他上一次不辭而別，顧溪沒問他聯系方式, 後面完全沒有了他的音訊。

要不是今天特意提早了, 還碰不上他了。

“我們談談。”顧溪看着他說。

她手上提着還熱着的粥，帶着他往醫院旁邊的花園走。東邊的太陽剛升起不久，陽光還很柔和。

顧溪的語氣很平緩，“過來看媽嗎？”

“嗯。”

“既然那麽關心她，為什麽就是不願意見她？”

顧海慚愧地嘆了一息, “我沒臉見她。”

顧溪說：“你覺得沒臉見她, 她也覺得沒臉見你，你們兩個, 這輩子就想這麽下去麽？”

顧海哽咽了一下，沒說話。

顧溪深吸一口氣, 繼續說：“在我看來, 你們兩個都有錯, 但是人這一輩子, 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她也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很多事情該翻頁就翻頁。”

Advertisement

顧海想了許久，“那你媽媽是怎麽想的？”

“她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們能當面溝通一下。”顧溪停下腳步，偏頭看着他，“去跟她見面吧，行嗎？”

顧海臉上猶豫着，十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是默許了的，只是他還放不下，所以隔段時間來看看。

真要當面說，他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顧溪看他猶豫很久，再說了一句，“人還在世上，那就有很多可能，如果人不在了，那就只能空留遺憾了。”

聽了顧溪的話，顧海茅塞頓開，他愧對于她們母女，但是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他面前，讓他挽回，讓他贖罪，他何不嘗試一下。

要是這一次關珍麗的病真的惡化到無法挽救的地步，那他就只能留一輩子的遺憾。

顧海的神色變得莊重，像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我跟你去見她吧。”

顧溪眼眶一熱，“嗯。”

關珍麗的手術已經過去一周，傷口恢複良好，她這兩天已經能下床走動。

她最近也醒得早，醒來後洗漱了一番，頭發也耐心地梳理了一下，她愛美，就算是病了，也不能不顧形象。

病房的門打開，她以為是護理過來了，看到了顧溪，她臉上帶着笑的，但看到了跟在顧溪身後的男人，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顧溪說：“媽，爸來看你了。”

關珍麗偏開臉，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顧海。

顧溪覺得應該讓他們兩個單獨談談，她把買回來的粥放在桌上，回頭看了一眼顧海，“我先去找醫生問問情況，你們兩談。”

“嗯。”

顧溪提步出了門，順帶把門關上。

顧溪離開後，病房裏沉寂了一會兒，顧海主動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看着偏開臉的關珍麗，“阿麗，身體好些了嗎？”

關珍麗始終沒看他，低聲答：“好多了。”

顧海聲音很沉，像是在忏悔，“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別這麽說，是我愧對于你才是。”

“當年要不是我貪念太重，就不會把自己栽進去，導致你們母女無依無靠。”顧海吸了一口氣，追悔莫及，“都是我，是我沒把這個家照顧好。”

關珍麗眼睛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這不怪你，是我沒有能力，是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榮華富貴，沒有對女兒盡過做母親的責任，我現在都沒臉見你。”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顧海擡起手覆上她的手，這些年他在牢裏勞改，雙手粗糙了不少，“我們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剩下的日子有多少誰也說不準，我就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再照顧你。”

關珍麗擡起淚眼看着他，鼻尖通紅，“我背叛你改嫁，難道你就不恨我嗎？”

“都過去了，小溪說你也離婚了，那剩下的日子，就繼續由我來照顧你，我保證，不會讓你們母女受苦受累。”

聽了這番話，關珍麗泣不成聲，顧海站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顧溪站在外面，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口看進去裏面，眉心微微舒展。

心裏一塊石頭放下了。

人這一輩子，誰不會犯錯呢？

——

姜玲和顧溪兩人歪坐在客廳沙發上，喝着一杯鮮榨的果汁。

“什麽？你說你要買房子？”姜玲聽到顧溪要在K市買房子，很震驚，并且她還是買給她爸媽住的。

顧溪點了點頭，“嗯，在K市買一套小區房，精裝修也就百來萬。”

姜玲很氣憤，“我不是說錢的問題，我知道一百萬對你來說也承擔得起。但現在關鍵是，你給他們買什麽房子，他們給了你什麽？當年你在學校吃泡面，做兼職養活自己，他們在哪？你現在為了你媽放棄了工作，現在又說要買房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顧溪說：“雖然十七歲以後，他們确實沒為我做過什麽，但是十七歲以前，我也不是自己養自己的，再說了，他們是我的父母，我現在手頭上還有點錢，應該要為他們做點事。”

“你呀……”姜玲點了點她的額頭，“就是太好心了。”

顧溪笑了笑，“我又不是做善事，可別給我發好人卡。”

關珍麗出院以後，顧海就把她帶回了K市，住進了那一間舊房子。

舊房子采光不好，三十多年歷史，也有些舊了，顧溪還是希望他們能安享晚年，所以決定買房子。

她工作原因，沒辦法K市G市兩邊跑，所以就讓顧海處理房子的事，她負責給錢就好。

她平時花的錢不算多，買過最貴的東西就是那一輛車，當初讀大學兩本書的版權賣了後，進賬五百多萬，每個月實體書和網絡連載的稿費也有好幾萬，這些年積攢起來，她賬戶裏面有将近六百萬。

姜玲戳了戳顧溪的手肘，“說說你和夏佑南吧。”

提到夏佑南，顧溪頓了頓，“我和他有什麽好說的？”

姜玲壞壞地笑了笑，“我聽煜新說，他高中時期就跟你表過白。”

顧溪臉紅了一下，“他怎麽知道的？”

“他知道也不稀奇啊，那時候他們兩不是常在一塊嘛。”

顧溪以為像夏佑南那樣沉默寡言的人，不會跟別人說這件事。提到表白，顧溪回憶起了那一天，她查出腮腺炎，需要隔離，而夏佑南就這麽逃課跟着她跑了出來。

那時候，夏佑南雖然沒有明着說喜歡她，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而她，當時還是一直覺得跟他是朋友關系，加上她潛意識裏，他和唐小穎才是一對的，所以根本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姜玲再戳了戳她，“你竟然拒絕了國民校草，你腦子裏想什麽？”

顧溪沉默了片刻，“其實也沒想什麽，就是覺得跟他只是朋友，沒去想別的。”

“真的？”

顧溪回憶着當年，“在他表白之前，我一直都是那麽覺得，可是後來，我又感覺不對。”

“什麽不對？”

“就是他出國後，我總覺得缺了什麽。”夏佑南去留學之後，她雖然每天還是做着同樣的事，但是心裏總覺得空空蕩蕩的。

“所以，你發現你也喜歡上他了嗎？”

顧溪把果汁放在茶幾上，抱着膝蓋，想了許久，“嗯，可是我明白得太晚。”

姜玲問：“那現在你們重逢了，他好像對你還是那麽特別，你考慮他嗎？”

顧溪說：“順其自然。”

“怎樣才算順其自然？”

“他要是進一步，那我也不會再後退，甚至會往前邁一步。”

——

房子的事已經确認了下來，買的是精裝房，家具和裝修一應俱全，簽了合同就能拎包入住。

顧溪周末跑了一趟K市，安頓好他們，回到G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這兩天幫他們搬家，添置一些生活用品，雖然很累，但是也值得了。

周一一上班，顧溪就被部門經理薛海峰叫去了辦公室，他遞過來一疊資料，“顧溪，這是我們下一期的人物訪談資料，你準備準備，盡量在十個工作日之內完成這次采訪。”

“好。”顧溪接過資料看了看，一翻開，看到了被采訪人資料的時候，怔了一下，竟然是周偉宏。

她在這一行也做了兩年，自然是明白行業內的情況的，采訪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他們自發地去尋找，去洽談想要采訪的人物。另外還有一種是被采訪者主動找上門的，一般都是為了給自己打廣告，提高知名度，會給公司一定的報酬。

而周偉宏這份采訪，顯然就是對方找上門的。

薛海峰看顧溪臉色不對，問了句，“怎麽了，這個資料有問題嗎？”

顧溪回過神，“沒問題。”

薛海峰說：“對于這次采訪，你多跟周總那邊的人溝通一下，以便于達到最好的效果。”

這意思很明确，現在等于周偉宏是他們的客戶，他們需要把采訪做到他滿意才行。

顧溪點了點頭，“好的，那我先回去看資料了。”

她捧着資料出了部門經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周偉宏的名字，顧溪就覺得渾身難受，但是私人恩怨歸私人恩怨，工作歸工作，既然他花了錢，那她做好自己的就行了。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開始浏覽資料。周偉宏的工廠是專門制造機器人的，諸如掃地機器人，早教機器人這一類家用型機器人。

最近随着智能化程度越來越高，機器人也運用越來越廣泛，這一塊正是風口，也難怪周偉宏能從一家幾百人的工廠，迅速擴張到千人的規模。

周偉宏的工廠她只看了看大概，就把資料放在了一邊，她上周的采訪稿今天要定稿，她還需要修改。

她埋頭改稿，中午下班，大家都去吃飯了，她還留了十分鐘。

來到樓下，才發現外面在下雨。

待在辦公室一早上，也沒注意外面的天氣。剛下班的時候，她帶着手機就出來了，雨傘放在了包包裏。

看這雨一時半會也不會停，顧溪只好折返。

剛走到電梯口，電梯下來，裏面站了兩個男人，一個是楚煜新，另外一個是夏佑南。

楚煜新走出了電梯，看着顧溪道：“顧溪，這麽快就吃飯回來了嗎？”

顧溪笑了笑，“還沒吃，外面下雨，我回去拿一把雨傘。”

夏佑南把自己手上那一把黑色雨傘遞給她，“用我的。”

顧溪看了看，“那你呢？”

夏佑南道：“共用。”

“嗯。”顧溪默認了要跟他共用一把傘。

出了旋轉門，夏佑南撐開了傘，遮在顧溪頭上，兩人并肩走進了雨簾。

楚煜新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故意跟他們兩拉開一點距離。

夏佑南還是老樣子，撐傘總要往她這邊偏，明明能夠遮兩個人的傘，因為故意傾斜，他的肩膀淋到了雨。

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襯衫，待會濕了，那就透了。

顧溪擡手扶了扶傘柄，把雨傘扶正。

走出了幾步，肩膀多了一股力，顧溪偏了偏頭，發現一只修長且指節分明的手正摟着自己的肩膀。

就在剛剛，夏佑南換了左手撐傘，擡起右手半摟着她的肩膀，與她前後稍微錯位，胸口幾乎貼着她的後肩，這樣一來，兩個人都能遮到雨。

顧溪臉上浮起紅暈，兩人的距離很近，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只要她偏頭，就能碰到夏佑南的側臉。

她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個下雨天，也是身邊的這個人，突然俯下身來，在她唇上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