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喻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睡得并不安穩。

夢裏有柏爾屋子裏隐隐綽綽的窗簾，還有巴宓尖銳的叫喊，而自己走在懸崖邊上，似乎一不留神就會一腳踩空踏進萬丈深淵。

太難了……太困難了……放棄他吧……

元塔學院，杭奕，戰略總部，尤冢上将，聶稚施雅，還有父母的故人沙楠少尉。

似乎都在他耳邊說話，勸他放棄柏爾，勸他回頭，勸他不要自讨苦吃，勸他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平穩穩過一生不好嗎？

喻生仿佛也被說動了，心裏自然而然地想，算了吧，太難了，跟柏爾走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剛想張嘴答應那些人，突然察覺到手掌一陣刺痛，擡起一看，掌心有很多細密的細小傷口，往外滲出了殷紅的鮮血。

喻生心中突然閃過一些奇怪的念頭，“這是在現實嗎？若是在現實，尤冢上将怎麽會出現？若不是現實，在夢裏，傷口怎麽會痛呢？”

這樣一思索，靈魂突然抽離身體，飄向天空，喻生猛地大口吸氣，睜開眼睛，徹底回歸現實。

心跳聲太大了，在安靜的環境中尤其顯著。

喻生愣愣地看着柏爾，拉着自己的手的柏爾：“你……”

疑問的話還沒問出來，發現對方手裏拿着處理傷處的藥膏，原來是在給他上藥……

喻生咽了咽口水，驚魂未定。

柏爾看着他，輕聲問：“你做噩夢了嗎？”

喻生點頭，自己怎麽睡着的都忘了，現在醒過來看到柏爾，心中總算有了一絲安定。

“我……本來是想跟你說些奇怪的事情的，後來不知怎麽的，就睡着了。”喻生打量了一下自己，發現自己是維持着靠着床的姿勢睡着的，身上還蓋着柏爾的外套，想來應該是外套的主人幫他蓋上的。

Advertisement

“是我先睡着的。”柏爾彎了彎唇角，“抱歉，我太累了。”

喻生來了精神，“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柏爾眼神清明，精神看起來也不差，而且自己沒叫他，應該是睡到自然醒，好像現在的狀态……還不賴？

“應該正常了，各方面……都正常了。”柏爾回答他，幫他繼續處理細小的傷口。

喻生感覺到柏爾靈巧的手指輕輕觸摸他的掌心，手掌心癢癢的，心裏也……有絲絲怪異。

“我自己來。”喻生想抽回手，柏爾卻沒放開，也不應聲，喻生不上不下的，只能由着對方想幹嘛幹嘛。

“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喻生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很突兀，柏爾沒有看他：“這就是你說的奇怪的事？”

“唔。”喻生微微蹙眉：“我一睜眼，就在巴……就在你姑姑的課堂上醒過來了，之前發生了什麽全都忘了。”

“我跟你差不多。”柏爾放緩了呼吸，把手上的藥膏全部收拾好，放在一邊：“在中禁制術之前的事情，我也都不記得了。”

喻生肩膀垮了下來，嘴裏嘟囔着：“奇奇怪怪……”他想到什麽又坐起身子，睜大了眼睛問他：“你是不想讓我找其他人幫忙對嗎？”

“是。”柏爾回答道：“我姑姑做人很固執，但是人緣方面，倒是挑不出什麽錯。如果你去找其他人，我擔心一不小心被她提前知道，會為難你。”柏爾擡手摸了摸喻生的頭發：“你做得很好。”

喻生有些不好意思，躲了躲，“……舉手之勞。”

柏爾的目光看向別處：“放心，明天我就去戰略總部報告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管我姑姑怎麽說，我都會告訴他們真相，你不會有事的。”

喻生低頭抿了抿唇，小聲道：“其實我不太在乎這個，只是還是會有些擔心而已。”

“我明白。”柏爾說道。

兩個人都餓了一整天，睡了一覺醒來也沒有開啓通訊手環，誰也沒有提起這件事，想想也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找個AI管家來做飯是異想天開。

只能靠營養食品袋供給所需的能量，喻生最讨厭吃那東西，看柏爾的表情，感覺他也不喜歡。

沒辦法，向現狀屈服。

喻生一邊吸吮食品袋裏的液體一邊思考，不曉得現在外面是一種什麽情況。

巴宓肯定知道柏爾已經逃走了的事實，那麽應該也知道是他把柏爾救走的，估計此刻正怒火中燒想要找到他，想着将他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那麽不服輸的女人，想來也知道他們現在躲在這裏吧？只是沒辦法硬闖進來罷了。

喻生突然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禁止自己繼續多思多慮，補充了一些能量後，喻生又睡了一覺，醒過來已經是天光大亮，早上六點半。

柏爾還沒醒，睡在他旁邊，喻生等了半個小時左右，柏爾醒了。

兩個人默契地起床洗漱，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穿戴整齊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把通訊手環打開。

然而，事情的走向出乎二人意料，喻生試想過很多種情況，卻從來沒有想過眼前這種。

當喻生和搭檔坐上去往阿漠星的星際戰艦後，喻生還是沒想清楚這件事怎麽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事實是，他們在打開通訊手環的時候看到了戰略總部召集所有學員緊急集合的指令，就立刻起身回到了戰略總部。

喻生甚至還看到了闵醫生在幫忙清點人數，想起昨天的行為，他有些臉紅，不過其他人都行色匆匆，似乎根本不在意昨天兩位學員因為某事失聯的狀況。

就像昨天的事，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一場夢，其他人都對此無知無覺。

他們收到的消息是，阿漠星的蟲族不知什麽原因，繁衍速度上升到了他們一直以來監控到的一千倍。也就是短短三四天之間的事，所以也就是說，現在整個阿漠星幾乎都被蟲族覆蓋，植被還有其他生命，無一例外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消息是駐紮在阿漠星的布雷星戰士傳來的，需要布雷星派出異能戰士去消滅一部分蟲族，維持阿漠星最起碼的生态平衡。

阿漠星曾經被認定是适合人類居住的少數幾個星球之一，現在這個後備軍即将因為蟲族大肆繁衍而湮滅，時不待人，需要盡快出發。

需要的異能戰士人數太多，戰略總部幹脆把剛剛加入沒多久的學員們也算上了，甚至承諾等阿漠星的事情圓滿結束，只要參加過此次戰役的學生，會得到不同程度上的各種獎勵。

喻生能感覺到，柏爾也是懵的，但他看起來比自己冷靜得多。

因為資質太差，還有一貫的自我懷疑，喻生非常緊張。

他在元塔的成績并不出色，可以說是稀爛，在戰略總部的學習又沒有完全掌握，這就直接被發配到戰場上去了？

喻生不自覺地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人說不打無準備之仗，他感覺自己這是……說送死都輕了些。

正心思飄忽，感覺到柏爾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喻生心定了定，輕輕舒了口氣。

其他學員們也是心思各異，大致分為兩端。一端極端擔憂，一端極端興奮。

柏爾似乎不屬于任何一端陣營，他看起來只有些疑惑，懵懵懂懂地跟着大部隊走，順便時不時安撫一下自己膽小的憂思過慮的搭檔。

飛行途中，他們這種普通學員沒有資格進入高級指揮室，只能在外面和自己的臨時休息室晃悠，兩人一間休息室。

這晚，喻生剛洗了把臉，就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聶稚和施雅看起來是既緊張又興奮，來問喻生和柏爾，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更多關于阿漠星的資料可以分享。

喻生很羨慕他們這種良好的狀态，從個人終端上找到了一些據說是內部流傳的資料，分享給了二人。

他心中隐隐閃過一些想不通的，奇怪的念頭，譬如那日他和柏爾莫名其妙的狀态，其他人倒罷了，連聶稚和施雅似乎都無所察覺。

可是只不過是一閃而過，當務之急是完成任務，做好戰前準備，那些小疑問就先抛在腦後了。

戰艦降落在阿漠星之前，帶領他們的長官做了戰前疏導和簡要培訓。

那是個中年男人，身邊站着一位女長官，兩人看起來都沒把他們這些濫竽充數的新兵當一回事。

畢竟誰都知道這次的行動是臨時決定的，退一萬步講，但凡有另外合适的人選，他們也不會直接讓這些乳臭未幹剛剛成年的小孩子們上戰場。

又不是拍兒童劇。

可是誰也不知道阿漠星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了，戰前培訓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主要是清點人數。

喻生穿上了發給他的勘探服，整個人被嚴密緊實包裹起來，即便有充足的氧氣，他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察覺到有人拍他的肩膀，側頭一看是柏爾，對方穿了跟他一樣的衣服。

他們試了一下通訊設備是否正常，聶稚和施雅湊到他們身邊來，也跟着試驗了一遍。

喻生簡單地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然後才暈暈乎乎地跟着人群往外走，身側是幾乎緊緊靠着他的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