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喻生幾乎是連滾帶爬爬到了柏爾的身邊，他将那人抱在懷裏：“你怎麽了？”

感覺到手掌溫熱的潮濕，抽出來一看，果然滿手鮮血，血腥味撲鼻。

喻生立刻施了治愈術，然而對方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好轉跡象，好在柏爾本人的狀态還算清醒。

“別擔心，我沒事。”柏爾虛虛地開口安撫搭檔的情緒。

“放屁，流了這麽多血怎麽會沒事。”喻生咬了咬牙，卻不知道除了嘴上發怒還能做什麽好。

“真的沒事，等戰艦的人過來支援我們，這點小傷……”他的聲音緩緩低了下去，喻生急切地擁緊了他：“你別睡，千萬別睡，我幫你包紮，我……我的收納膠囊裏有藥！”

他在自己的口袋裏到處亂翻，卻找不到自己的收納膠囊了，他急得幾乎要發瘋。

到哪兒去了？到哪兒去了？怎麽淨在關鍵的時候出問題？

“別找了。”柏爾氣若游絲，“你的收納膠囊在山洞的時候就不見了，你一路上都沒發現……”

喻生丢開手套，抹了把臉，“那你的呢？你那裏面有應急藥的！”

柏爾輕輕搖頭：“剛才……丢在外面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受傷的同時丢了的，我也很遺憾……”

喻生癟了癟嘴巴，留下兩行淚來，手足無措，眉毛擰成一個疙瘩。

“別哭了，等等就好，你說得對，這間研究室很堅固，它們一時半會兒攻克不進來，就算我不在了，你一個人也很安全……”

“放屁！”喻生惡狠狠說完，愣怔了兩秒，突然嚎啕大哭。

整個人哭得抽抽搭搭的，“對……對不起，如果你的搭檔不是我，是其他人，其他任何一個比我厲害的人，你絕對不會受傷的，對不起……”

柏爾擡起手來，摸了摸喻生的臉，“如果不是你，我或許都走不到這裏來。”他很溫柔，“算了，想哭就哭吧，第一天你就想這麽大哭一場了吧？我才應該說對不起，我……”

Advertisement

喻生猛地擡頭，挺起了肩膀，振作精神又施了一次治愈術，可是效果微乎其微。

柏爾卻笑了：“不當戰士，去私人醫院找個工作也挺好的，真有效，我都不疼了。”

喻生苦着一張臉：“你……你別說話了，省些力氣。”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想跟你說說話。”柏爾輕聲道：“喻生，對不起，以前一直在一個班裏，我姑姑那樣針對你，我并沒有站出來維護你……這些日子，我其實一直都很後悔。”

喻生淚流滿面，一直搖頭：“你做得很好，你幫了我很多，你還……你還選了我當搭檔，你完全可以不選我的。”他哽咽着，肩膀聳動。

柏爾放緩了呼吸：“你能當我的搭檔，我真的……非常，非常榮幸，真的，你肯定又覺得我是在逗你，我說的是實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許沒有人相信，但确實是實話，我能跟你做搭檔，不是下嫁，是高攀。”他竟然還癡癡地笑了起來。

喻生以為他出現了幻覺，開始說胡話了，連忙抱住他。

“你……你別說了，省點兒力氣。”喻生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我們一起等待救援……”他幾乎碎碎念一般：“我把信息發出去了，很快就有人找過來的，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門外出現巨響，傳進門裏二人耳朵裏，是尖銳的類似金屬撞擊的聲音。

蟲子……或許是蟲王，還是不肯放過他們這兩個惹它生氣的獵物。

喻生被這聲音吓得猛然一抖，看似堅固……或許抵擋不了多久？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突然，電光火石之間。

喻生的腦袋裏被強行塞進了其他什麽東西，他想起他們在5號考核間門口等待，又想起他發愁了好長時間的“一號”考核，想起了邱同對待左陳那惡劣的态度，想起了聶稚和施雅，想起在巴宓的課堂上莫名其妙醒過來，還有柏爾房間昏暗的燈光……

樁樁件件，件件樁樁。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并沒有發出聲音，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說了一遍。

“我們這是……在‘一號’考核過程中……”喻生情不自禁抱着腦袋。

話說出來了以後，什麽都清楚了。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接下來……

十秒……只有十秒……只有十秒清醒的時間……

他看向柏爾，一目了然，對方也想起來了。

不對！不是危及生命就會結束的嗎？不是那樣就表示自動退出了嗎？柏爾傷得這麽重，為什麽沒有結束？為什麽現在還沒有結束？

喻生抓住了這片刻間的想法，他思維轉得飛快，拉住了柏爾的手，迅速開口說話。

“我可以退出！你現在的傷還不會危及生命，到時候你可以重新選擇一個搭檔進行考核，不算你失敗，只算我失敗。”

“不！”柏爾執拗地攥着喻生的手指，咬牙切齒道：“我們是搭檔，我們擁有彼此，我們對對方都有責任，你不能丢下我！”

只有十秒……只有十秒……喻生身體都在發抖，“快沒時間了！聽我說！我不适合這裏，你受的傷是真的，再拖下去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等你危及生命的時候強行退出，我們就都出局了！”

“不！”柏爾意志堅定，“贏要一起贏，輸就一起輸！”

“你何必呢？！你跟我不一樣，有大好的前途！”喻生有些氣急敗壞，打算不再理會他，他知道直接說出退出就可以了，大聲喊道：“我是3057205號學員，我要退……”

“我不想跟你分開！”柏爾厲聲打斷他的話。

喻生一愣，驟然間，身體像鑽進了一簇火苗，從腳底直往腦袋上冒。

與此同時，外面“撕拉”一聲，那堅固的大門竟然出現了向裏凸起的長條劃痕。

還好蟲子沒有太高的智慧，不知道向一個位置使力，第二下的劃痕出現在另外的位置，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

喻生在這種緊急的環境下，卻突然奇跡般的冷靜下來，他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眼珠子轉來轉去，微微張着嘴巴，剩下的幾秒似乎變得無比漫長。

好，好，柏爾不願意退出，他受了那麽嚴重的傷都不願意退出，自己又有什麽好着急的？

未來？結果？好吧。

或許這個考核最後還是會因為柏爾受傷太重，而強行判他們考核失敗，可是柏爾都接受了那個結局，他為什麽不能接受？

喻生忽略了腦袋裏的電流聲，低頭看向懷裏的人。

柏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在等他做最終的決定，似乎前所未有的緊張。

“——好，我不認輸，我不退出，贏要一起贏，輸就一起輸。”

他緩緩開口，對着柏爾笑了一下，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被撕裂了，喻生猛地低下頭，緊緊抱住了懷裏的人，腦袋抵着柏爾的腦袋，緩緩閉上了眼睛。

十秒到了嗎？他又要忘記這一切的嗎？被蟲子撕裂會很痛嗎？柏爾受到的痛苦他也需要承受嗎？

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

腦海裏有個聲音勸慰他，沒事的，就算忘了這是在考核也沒關系，很快就結束了，在他們兩個人生命垂危之際，考核就會自動結束，他們就算是徹底失敗了。

不過也沒有關系，他們兩個誰都不在乎輸贏，在乎的只是一起。

喻生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布雷星會有組成搭檔的歷史，即使有人一生孤寂一人，大多數人都遵循着這個規則。

他們從出生伊始就是赤條條，懵懵懂懂的獨自一個人，在成年後的日子裏，卻非要因為這條法則強行被和另外一個人綁在一起。

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分享快樂，一起承擔懲罰。

他一直不明白，可是現在卻好像突然摸到了一點答案的邊邊角角。

“……因為像現在這樣，距離死亡如此之近的時候，也會是兩個人在一起。”他無聲喃喃道。

也挺好的。

搭檔的意義不在于一起戰鬥，不在于誰不想拖累誰搶着退出，不在于誰強誰弱誰擁有選擇權，不在于知不知道任何事實的真相，不在于我是誰你是誰是否有差距。

而在于此時此刻，在面對死亡之時，也無悔于身邊的搭檔是這個人，而或許正是因為身邊的這個人，你會覺得死亡也沒有那麽可怕。

……雖然是虛假的死亡。

重點在于一起坦然接受的勇氣，在于不久之前，當拉曼鏡中出現那人的樣子時，鏡前人嘴角出現的微微淺笑，在于你知道就是這個人，你們要糾纏在一起。

“……謝謝你。”選擇我。

“……謝謝你。”接受我。

喻生緊緊閉上眼睛，等待着劇痛來臨，然而劇痛還沒有來臨，他先驟然失去了意識，他抱着懷裏的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3057204號學員柏爾，3057205號學員喻生，‘一號’考核結束，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