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聽到了嗎
阿團熟門熟路的繞進上膳宮,找了片綠葉子遮住自己的身體,小步小步朝好吃的地方挪。
沒挪兩下,就見有個人走了進來,身上穿的是王宮中的太監服,那人年紀不大,神情傲慢的很,上膳宮的領頭趕緊洗了手前來領命,“哎喲,常公公大駕,小的不知有失遠迎。”
常菁挑着眼睛盯着他,哼了聲,漫不經心環顧上膳宮內,朝領頭招了手走到牆邊。
那牆邊阿團剛好就窩在那裏,見兩人來了,小心翼翼的藏進一籃子葉子裏,聽了聽兩人說話。
常菁是七王身邊的貼身太監,平日裏從來不來這種低等下人來的地方,只聽他問了七王的膳食,然後笑着從懷裏抽出一包油紙包和一袋子沉甸甸的銀錢給了領頭的。
領頭的先是一愣,暗着接住藏入袖子裏,露出幾分我懂我懂的意蘊,笑着送常菁出去了。
小刺猬先前沒聽懂,後來又聽得領頭的嘟囔,七王年紀輕輕便荒淫過度,用藥寵幸姑娘雲雲。
這些對阿團沒有任何意思,但最後一句卻十分重要,領頭喊得讓各位加快速度,七王半個時辰後便會在似錦苑擺了宴席用膳。
阿團這一吓,要趕緊回似錦苑去告訴公子,誰知還沒動身,洗菜小奴就端了菜籃子去水邊,剛剝開綠葉,就看見一團灰了吧唧的東西,頓時叫了出來,阿團趁機從綠葉子裏逃出去。
還沒等它跑到宮門口,巨大的雕欄門就在它眼前關了嚴實,一屋子的人拿着掃把簸箕朝它打來。
夏季的傍晚,天邊還亮着,暑氣消了,晚風輕輕一吹,帶着花香淡淡,十分舒服。
一叢矮小的淡藍色星輝草中央鋪了涼竹席,擺着精致的漆紅木小桌,四周拉了近兩丈芙蓉羅帳,在淺風中招搖。
侍衛被遣散大半,這裏的人要做什麽,不言而喻。
雲隙皺着眉,瞧着大片被壓壞了的星輝草和在那上面盤腿而坐的少年。
七王靠着婢女而坐,懷中攔着的姑娘輕咬下唇,眼睛紅腫,細瘦的肩膀發顫。
“喬兒喬兒,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兒我就在這泱泱花海中與你幕天席地,讓你好好嘗嘗男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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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下流的很。
雲隙凝眉,在七王裸露的青白胸膛中看見了一只金燦燦的東西——驅魂銅。
《妙悟仙凡志》曾有記載,是位德高望重功德圓滿的道士在升仙前鑄來送給自己心愛的妻女保佑二人生世平安,驅魔辟邪之物,與照妖鏡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僅能使冤鬼怨魂妖邪不敢靠近身子,在一丈之內還能逼出對方現身顯形,遭受法術破散之苦。
雲隙是不怕的,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根本就看不上,但阿團……
他左右看了看,沒見到阿團的身影,慶幸起那小東西沒聽話出去玩耍了。
他撐着臉頰,用仙障隔了小片地域,用梨木小勺悠悠塗悲鳴花,半朵花瓣還沒塗完,就見離他不遠的星輝草中,七王已經壓了那姑娘,撕開襟口,朝裏面胸脯摸去。
那姑娘絕望的側歪頭,眼裏趟出一串眼淚,看的方向剛好是雲隙這邊。
雲隙動了動身體,換了只手撐着腮幫子,動作停了下來。
雖然他反應遲鈍。
也沒有心上人,心上仙,心上妖,心上蝸牛。
但好歹,活了這麽多年。
什麽事也是懂的。
不論凡人妖邪,都有個癖好。
那就是幕天席地。
這幕天席地又有講究。
專挑那花叢高的,美的,四下無人的。
這點恰巧了,雲隙也好趴在那美的,香的花朵上。
于是好巧不巧,雲隙活了這麽多年,被迫趴在小花盞上,搖搖晃晃跟着那白皙的皮肉看遍了無數場春花秋月之事。
甚至有一次那野漢子抓了把碎花瓣灑在姑娘白花花的胸脯上,而不幸的是,雲隙就趴在那其中一片花瓣上,伴随着天翻地覆的颠倒,倒在了那兩坨溫熱的乳峰上。
真是說來也覺得非禮勿視啊。
可他是蝸牛啊,他跑不快。
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漢子正好朝姑娘壓了過來,可把雲隙吓壞了,趕緊捏了決跑遠了。
所以這種他見的多了。
但……這麽一副強取豪奪的春宮,着實不好看了些。
雲隙正打算揮手卷點風來刮倒周圍的芙蓉輕紗帳時,一團小東西滿身狼狽,跑的賊快直直的朝雲隙撞了過來,一個沒注意,動作偏了偏,撞在了正伏身做那檔子事的七王身上,尖尖的小刺滾成一團狠狠紮進他背脊的皮肉裏!
德莘房內,于述匆匆走了進來,與鬼剎帝耳語幾句,惹得鬼剎帝大怒,立刻帶着侍衛趕去了似錦苑中。
天邊已經徹底黑了,王宮侍衛拿着火把将似錦苑團團圍住,明暗火把照在雲隙的身上,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的臉頰,橘色的潋滟光芒落那張好看淡漠的臉上,增了幾分豔豔灼光。
他揣着手,手心裏躲着瑟瑟發抖的阿團,身旁站着披了他外衫的方喬兒。
映着火光,七王看清了雲隙的容貌,美如冠玉也不足以稱贊,似雪的肌膚竟然比旁邊的方喬兒還要好上千分萬分。
比姑娘貌美膚白這一點着實不能怪他。
他是蝸牛啊,不信随手查查民間藥材大全,哪一種蝸牛不是姑娘家胭脂水粉美顏塗身的重要藥材之一。
七王看的眼睛發直,不由得放緩了口氣,傲然道,“大膽狂徒,你是何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此處?你可知本王是何人,竟敢搶本王的人!就不怕皇兄将你滿門抄斬嗎!”
滿門抄斬這四個字将将落下,詞的主角便出現在了雲隙面前。
鬼剎帝一眼看見雲隙也愣了愣,迅速回過神來,問清楚了發生的緣由,七王委屈道,“你瞧我這背上被那人用那畜生紮的。”
雲隙手中的阿團團的更小了,圓滾滾的将臉埋進手心。
鬼剎帝半張面具在火光下更是猙獰可怕,他走上前,走進侍衛的包圍圈中,漠聲道,“你是何人?”
阿團抽嗒嗒,抱緊雲隙的小拇指。
方喬兒顫身道,“陛下,是小刺猬不小心撞到了王爺,并非是這位公子所傷。”
“孤在問你的話。”鬼剎帝铮的一聲抽出侍衛的劍,劍身微鳴,直逼雲隙。
雲隙擡眸看他,輕聲道,“聽到了嗎?”
鬼剎帝冷然,“聽到了什麽?”
“哭聲,笑聲。”
這日日夜夜環繞在耳邊,如刺紮入他心肺,糾纏他不得安生的怨鬼凄凄慘慘的哭嚎聲。
這千年萬年盤踞在漠魂城王宮,瘋狂啃噬他血脈的老鬼,哀怨悲涼猙獰的悲笑聲。
鬼剎帝身體一震,瞪大了眼,手中的劍嗡鳴一聲!
七王連忙走上前道,“皇兄一劍殺了他也太便宜這狂徒了,他傷的是臣弟,倒不如将他賞給臣弟,讓臣弟來給他一個教訓。”
七王的目光在雲隙身上一轉,狠毒的落在方喬兒赤裸的肩膀上。
鬼剎帝盯着雲隙,那人的眸子很淺,面上雲淡風輕,數十把劍刃包圍之下也不見絲毫慌張,只是透過蹿動的火光靜靜瞧着他。
方喬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下懇求鬼剎帝放過他們。
七王惡狠狠的怒罵,痛斥侍衛還不動手。
鬼剎帝隔着黑夜凝望那人,四周聲音好似突然之間全部消失,心口忽的提在風中,不輕不重,不酸不楚的懸着。
悵然若失和恍惚湧進他的四肢百骸,直到被于述再三提醒,才忽然清醒過來,發覺自己似是着了道,神思在天外游走一輪,才回到身體裏。
面前仍舊是七王的怒罵聲,方喬兒的求饒,火把在夜裏噼哩吧啦燃燒跳動聲。
那人就在火光中不清不楚的注視着他。
鬼剎帝的胸口湧起一絲努意,心髒被抓緊,狠狠的,毫不留情的,疼得讓他無法呼吸,無法站立,于述想走上前,卻被他制止了,他冷聲道,“來人,将他們帶入千罪宮!派侍衛嚴加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說罷,他用那一只面具未掩的黑眸在雲隙臉上狠狠一剜,揮袖離開。
七王無語,為什麽罪犯會被關入冷宮?哥哥這一次竟然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縱然不理解皇帝的旨意,但于述仍舊安排好了人手連夜将三人關押進了長年空蕩荒蕪的千罪宮。
紫裕宮內,幾盞夜明珠在宮殿角落散發着溫潤的光澤。
這是皇帝的寝宮,四周飄蕩飄蕩着墨色凄然的紗帳,桌子,燈盞,床鋪,全部漆成森森墨色,将整個殿內都顯得幾分冰冷蕭索起來。
皇帝負手站在窗前,夜風吹亂他的長發,背影落寞茫然。
于述看了幾眼,心中悲涼,卻盡責道,“陛下,那二人如何處置?”
殿內沒人答話,只有風聲似哀似泣。
頃刻之後,有人冰涼開口。
“放着。”
于述傻了下,又連忙哦哦兩聲,放着,放在千罪宮關着。
是這個意思嗎?
他退出殿內,掩上門,立在玄木柱邊感慨,那位公子啊,可真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哦不,不是,于述揣着手琢磨,怎麽覺得這位公子有些眼熟呢。
可這麽好看的人,該是見一眼就忘不了的呀。
冷宮內,雲隙打個哈欠靠在稻草鋪成的地鋪上,攏了攏長發。
阿團從他手心滾出來,傷心欲絕,“對不起公子,阿團再也不敢了。”
方喬兒聽不懂阿團的話,瞧着小刺猬可憐兮兮的垂着小爪,拎起公子的一點衣裳,好似在撒嬌請罪般。
雲隙眯了眯眼,十分想将自己化成蝸牛躺回自己暖暖的窩中,可挨着身旁有凡人不方便只得作罷。
他曲起一條腿,側着頭,慢慢道,“演~個~雜~耍~吧~。”
反正無聊。
方喬兒一呆,只見那小刺猬哼哼半天,竟然真的演起雜耍,用小爪撐着地,靈活的翻起跟頭來,翻一個,可憐吧唧的瞅一眼雲隙,再翻一個,再瞅一眼,再翻一個,一頭翻進了方喬兒腿邊,頓時将方喬兒逗得輕輕笑起來。
阿團小爪捧着臉蛋,熱乎乎的,羞死了,害羞的從背上摸了摸,想摸出個東西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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