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眼睛都腫了
那株不長葉葉, 不生果果的樹原先是開過花的。
雲隙那一年還正當着仙界釋尊手底下的寵物小蝸牛時, 每日替釋尊打點他仙府後苑的花圃, 花海蕩漾的花圃與人間不同,裏面的花草靈木大多數都是有靈氣的, 比如他還記得一種名叫幻海幽藍的花, 那花傳聞被凡人嗅了之後可想起前世的恩怨情仇, 《妙悟仙凡志》将此花記載為鬼界特有的孟婆湯的解藥。
而其實不然, 據雲隙所知,幻海幽藍不過是一種會說話, 喜好編排的花, 凡人神識不堅定, 嗅了花香後, 神始中被幻海幽藍鑽了空, 沒事就躲在你那腦袋深處神神叨叨的将幾起它編排的故事說給你聽,凡人這一世沒曾經歷過, 就以為是前世所發生的, 畢竟無法追根究底,所以就任由它漫天亂扯。
而雲隙對此花印象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太難吃了, 先不說味道, 一口啃下去在你耳邊絮絮叨叨驚恐亂叫,可将他煩死了, 煩就算了,還難吃,這就印象不好了。後來雲隙便發現釋尊這後苑的花草木都不大爽口, 口感比起凡間的花草真是雲泥之別。
他在仙府住了有七八十年後,釋尊有一日下凡拎了一物去了後苑,等雲隙爬過去的時候,就聽釋尊笑着對他說,他尋了一寶貝。
雲隙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寶貝通體透白,向天空肆意舒展枝桠,桠身光滑細溜,無一多餘的枝節,唯有桠尖尖上含着一朵極小的粉白花苞,雲隙比劃過,那花苞大抵只有他小背殼那麽大,小的慘不忍睹。
本就生的少,又長得那麽小,那樹桠尖上的一枚花苞可算是整株神木的精華所在。
釋尊揶揄,“你不是平日總嫌棄這天上的花草嗎,這一株可是人間生出的送子神木,原先就長在送子觀音座下的蓮花土中,前段時間我不是嫌後苑少些生氣嘛,将這神木帶上來,望它能為這裏帶些生機。”
雲隙納悶,目光朝釋尊肚子上瞧了幾眼,送子神木送的不該是嬰孩嗎,能為這裏帶來什勞子生機。
不過他沒有問,打破砂鍋這種事雲隙并不大感興趣,只是趴在幻海幽藍上瞅着送子神木枝桠尖上的小花朵琢磨,何時才能嘗嘗這送子木上的送子花是何種味道。
當時與他同住在釋尊仙府上的一只純白色小狐貍還苦苦勸過他好幾次,像這種送子類的精怪靈物吃了怕是會生好多好多小崽的。他們這種雄性精怪最好離得遠遠的要好些,省的往後一不小心踩着了送子神木的根須枝桠,以雄性之身生下小崽會被四界嘲笑雲雲。
雲隙先前還與這只小狐貍關系不差,聽着這一番話後就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斷了他倆的關系,這種沒見識的小東西,他覺得還是日後不要再來往的好。
而直到好久好久好久之後,雲隙才恍然明白四界之中并不是所有野物不分雌雄,也并不是所有人妖仙鬼都能理解為何每一只蝸牛都會生小蝸牛這件四界奇觀的事。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
雲隙對吃花有種狂熱的執着,自從這株送子神木住進了後苑,他便日夜等着他開花,沒事還提了通天河的水為他澆水松土,一心一意的期盼着送子神木開花的那一日。
但直到他被作為‘定情信物’讓釋尊送給人界神尊時都沒等到神木開花。
他離開釋尊仙府那一日,崇虛駕着七彩祥雲在天邊等候他,雲隙望了眼他師父腳下眼花缭亂的雲彩,就好像看見了自己往後日子該是怎麽的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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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釋尊不舍的拉着他的小殼,悲痛朝他揮手道別,讓他往後跟着崇虛學武,莫要偷懶,要學出什麽名堂,當一只世間最有骨氣的蝸牛。然後又說了崇虛會帶他雲游四海,賞遍天地奇觀,吃遍人間美食。
對于雲隙而言,美食在他眼中就是凡間無窮無盡的花花草草樹樹木木,于是,雲隙心念一動,轉眼就被釋尊丢下了雲頭,落在了一朵綠油油的雲朵上。
又過了近兩千年後,那時他剛啃了妖神欽封的修為花沒多久,一時之間劇增的修為讓他有些把持不住,經常靈力洶湧暴動,神識混亂,他師父就将他丢給欽封幫他疏理不聽管教的修為。
妖神府外的宅子種了一池的觀音大朵蓮,碧綠朦胧,一池的荷塘夏景。那天,雲隙坐在欽封面前,那人靠着軟癱閑散的在他後背上不停畫下符咒心決,他正打哈欠時,聽外面欽封的小侍童閑扯,說天上養了了許久的送子神木開花了,是一朵粉白粉白的小花。
那段話落下沒多久,雲隙就因心神不寧沒控制好靈力悶頭吐了一口鮮血,軟在雲塌上,鮮血星星點點灑了一方青色雲端繡紋的軟枕上,看着甚是可憐。
欽封将他扶起來,雲隙默默擦了唇角,拎了青色小枕緊緊抱入懷裏。
“這是何意?”
雲隙望了望欽封,慢慢說,“我~拿~回~去~給~師~父~看~看~”
他都吐血了,應該讓師父好好心疼一下,來妖神府上哭鬧一陣才好。
想起人界神族感天動地的悲戚聲,欽封淡漠的眉間擰了起來,清淡的眸子瞧着雲隙唇角刺目的鮮血,“并非本神所為。”
明明是他自己不專心罷了。
雲隙認真點點頭,下了軟榻朝外面走,“我~師~父~說~,凡~是~不~問~起~因~只~看~結~果~,才~能~活~的~灑~脫~。”
欽封,“……”
雲隙沒走兩步,面前倏地出現了一尊青衫飄飄的高大神尊,雲隙仰頭望着他,好~高~啊~,怪不得他師父常說,欽封要是少了腦子,就是最典型的傻大個。
“如何才能讓你丢了這枕頭?”欽封沉聲道。
雲隙笑靥如花,“我要釋尊府上的送子神木的送子花~~~”
在他入了崇虛門下之後沒多久,送子神木便化了人形,歸入了釋尊府中,被賜了名字。曰,緒卿。
雲隙貼了欽封的衣袂連夜潛入三十三重天的釋尊府上,想趁夜色深沉之際将那朵神木枝桠尖上的小花偷走,他一妖一妖神剛入了後苑,就見一處方格涼亭中坐了仙人鬼三界神子,頭頂上懸着漣漪如水般柔柔月光。
崇虛朝他招手,“小隙兒~~~”
釋尊持了杯冷香酒向欽封敬了敬,“他們晚輩的事就讓他們自己來吧。”
崇虛笑眯眯,“我就知道在這裏能等到小隙兒,來,喝了這杯酒,和釋尊這剛開花的門下弟子來比一比武,看小隙兒這些年可有什麽長進沒有。”
鬼界神子吃着酸辣涼菜,說,“你們猜的倒是真準,妖神和小隙兒果然會來這裏。哈哈哈,師父徒兒心有靈犀啊……”
雲隙抿着唇看了眼釋尊身後沉着臉送子神木,緒卿與他冷冷對視,當年他剛化成人形時,釋尊便對他說過,你這一生仙途中有三次劫,一劫是你的花兒,一劫是你的木,還有一劫是你自己,如果為師算的沒錯的話,你這前兩劫怕是和當年為你澆水的一只蝸牛分不開關系。
晚輩的事晚輩來處置就好,崇虛拉着欽封入座,走到雲隙身邊匆忙說了句,“錯過了好時辰,花敗了怕是就不好吃了。”說完笑着回到了座位上抓了把瓜子,起了起看戲的架子。
雲隙與緒卿的那場厮殺打了近十年,從三十三重天打到無境海邊,打的難舍難分,一直打到崇虛嘆了口氣,說花要敗時,雲隙瞥了眼妖神欽封,無聲說了個枕頭,欽封不動聲色望着他,雲隙便一路直沖妖神府宅,将緒卿困在了欽封的宅子裏。
等緒卿再出現時,雲隙已經将那朵他辛辛苦苦精心呵護了好多年的小花兒,那枚即将要結出自己的種子的小花兒啃的幹淨了,只剩下殘存的花蕊在風中顫抖,沒抖幾下,就悄然滾落枝頭,萎了。
雲隙用袖子擦了擦手,慢吞吞道,“味~道~很~一~般~”,說完從緒卿身邊擦身而過,只将緒卿的一雙眸子氣的燒了大火。
緒卿的第二劫是第一劫種下的惡果,自打雲隙啃了他的花之後,每到雲隙所去之地,再寶貴珍奇的花都被緒卿随後跟來毀之一炬,害的雲隙好長一段時間沒啃着花吃,把雲隙也給氣着了,在緒卿将他等了二百年的一只名花摧毀之後,雲隙氣呼呼的跑到他師父面前。
崇虛和妖神正在談論人界妖界的長遠發展,就見一只小蝸牛順着欽封的袖子爬到了酒桌上,氣鼓鼓的揮舞着觸角,又慢又急,吧啦吧啦說了一長溜的告狀之詞。
崇虛苦惱的撐着額頭,“小隙兒,師徒聯手欺負釋尊的弟子怕是不妥,會毀了師父聲譽的。”
雲隙又吧啦吧啦一陣幽怨,說師父哪裏有什麽聲譽可言,就讓他被欺負,沒花花吃,遲早是要被餓死的之類的話。
欽封望着趴在他袖子上忿忿不平小蝸牛,兩根稚嫩靈活的觸角來來回回比劃着他是怎麽被欺負的畫面,一不小心就低聲笑出了聲。
雲隙轉過去兩根觸角,幽怨羞憤的望着妖神,“他~還~揪~我~觸~角~了~!”
欽封被着小東西芝麻大的小豆眼和哀怨委屈的聲音給逗得忍不住低笑,鬼使神差就道了句,本神幫你。
有了妖神相助,雲隙将緒卿的那截神木分身偷了出來,封印了神木的根源,藏在欽封送給他的吞天暗地袋中,緒卿只好去尋自己的那截神木,顧不上再去叨擾雲隙,雲隙也算是終于得了清淨。
皇帝有些不解,端着藍田蜜看雲隙為一朵小花塗蜜,“之後又為何取了出來?”然後栽在了凡界祁沅國的王宮。
雲隙舔了舔唇角,那時,他以為他欠牧單的已經還完了,打算離開之際,見單兒哭的辛苦,就想送他什麽東西哄哄着小娃娃。
他當時記得牧單的皇爺爺常說皇家子嗣單薄,要多多開枝散葉為好,所以他就想起了那截藏在吞天暗地袋中多年的一截送子神木,将它種在了似錦苑中,希望牧單将來能子孫滿堂,享兒孫繞膝之福。
說到此處,皇帝已經明白為何緒卿見到雲隙時這般冷漠了,想想也對,自己呵護了那麽多年就等着長出兒子閨女的小花剛盛開就被蝸牛給吞了,誰在大肚也要氣的不輕了。
縱然雲隙有錯在先,皇帝卻絲毫同情不了那根神木頭,心疼的用手指摸着雲隙的額頭,在那雙清潤透亮的眸子上輕輕點了點,“傷着觸角了嗎?”
聽他問自己觸角,雲隙的委屈頓時猶如駭浪滔天刮了起來,嗚嗚咽咽道,“腫~了~好~幾~天~!!!”
頂着黑紫的熊貓眼被師父嘲笑了好多天,他這麽嬌慣自己的小蝸牛何時受得了這種屈辱,氣得他離師門出走了好段時間,最後崇虛帶着妖神坐在凡界一處山水川子裏勸了好久,才将雲隙勸出了殼。
用過午膳,皇帝帶着雲隙回了紫裕宮,讓于述沏了杯子明果花茶送來。
“明目清潤的,喝些。”
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千年,雲隙那觸角也早就不疼了,但說起這件事可讓小蝸牛又驚又怕又氣又怒,也沒覺得皇帝此時在做此事有什麽多此一舉,委委屈屈的捧着茶盅喝了起來。
皇帝持着奏折坐在他身邊批閱,殿中紫檀香袅袅如煙,雕花大窗外樹影婆娑,黃昏的夕陽垂在樹枝上,幾片葉兒打着旋落了一地。
雲隙望着這般場景,一時百種滋味湧上心頭,牧單年幼時也常常坐在他身邊看書習字,小模樣認真極了。
他輕聲道,“單~兒~,我~不~會~讓~你~死~的~。”
不管是冤魂釜還是三鬼煞魂陣,有他在,就不會讓這個人再受折磨了。先前不知牧單可否還記得自己,如今再看牧單,眼前就忍不住一幕幕回憶起當年與那小奶娃的相處,雲隙品味一下,像牧單這麽乖的孩子還真是惹人疼吶。
縱然不明白冤魂釜怎會附在凡人的身上,但他自己犯下的必然不會推脫,雲隙打定主意,正式将牧單劃入了自己的領地,當一朵上好的大牡丹花,精心呵護起來。
雲隙陪着皇帝一直到八角漆金燭臺亮起來,皇帝剛傳了晚膳,于述打開殿門,就見一只灰呼呼的小東西疾風閃電般鑽進了殿中,直直撲進了雲隙懷裏,兢兢戰戰道,“公子別丢下阿團,阿團知錯了。”
雲隙瞥了眼殿中突然飄出來的白袍黑男人,懷裏的阿團小爪抱緊他的手指擋住自己的小臉,雲隙趁機用手指逗了逗阿團的下巴,淡淡道,“是~哪~股~風~把~緒~卿~上~仙~吹~來~了~?”
他去好好批評這股風去,別不該吹得亂吹,刮進來些勞什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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