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貼心的媳婦
幽綠的竹林子中蕩出層層林浪, 若隐若現的哭聲從沙沙竹葉中傾斜。
過了一會兒, 那抹哭聲提高了調子, 顫巍巍道,“欽封?這次你真的殺了欽封!”
雲隙握緊半張墨色面具眼睛酸澀, 喉嚨收緊, 說完那句話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欽封悶聲低咳, 攥住雲隙的手臂将他翻轉過來, 對上那一雙含着痛色的眸子,“小隙, 聽我講好不好?”
雲隙掙開他的手, 定定凝視那張俊美的臉龐, 心裏慢慢冷了, 他不是他的單兒了, 不是了。
“我咳咳咳咳”,欽封感覺到胸口悶澀收緊, 疼的他喘不上氣, 此時他剛化而為妖,法術還未全部恢複, 神志也算不上清明, 只曉得一有了靈識便趕來見他念了許久的小妖,卻不料話還沒說上幾句, 便被心上妖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鮮血在欽封的腳下化成一小灘血漬,濕透了疊落層層竹葉子,一旁的竹子精眼見傳說中的妖神就要轟然倒塌, 連忙小跑過來扶住欽封的手臂。
“唉唉,大家都是妖,就不要自相殘殺了嘛。”
雲隙冷淡的站在五步之遙望着欽封。
欽封擰眉咳出一口鮮血,費力的勾起唇,“我騙了你,你要打要殺我都接受,但是小隙,別再離開我了。”
聽他說完這句話,雲隙的心擰的更疼,他想問欽封他覺得他騙了什麽,是要解釋青西海下封印的是誰,還是要告訴他牧單是誰,可不管是誰,他都不想再聽了。
欽封望着雲隙蒼白清瘦的臉頰,明明受傷的是他,雲隙卻好像比他更疼更痛苦,單薄的身子裹在偌大的袍子裏幾欲被風吹倒。
就在欽封還未開口時,雲隙便真的如他所想,眼睛微微一閉,軟軟的朝身後倒去。
原本虛弱的欽封利索的推開竹子精,一把撲上去抱住雲隙,手掌剛撫上他的腰,只覺得手心一涼,他下意識朝後面退了幾步,站穩身子後只看到一枚透色的小玉殼靜靜的窩在掌中。
竹子精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指了指他胸前的傷口,“這個一直流着真的沒關系嗎?”
雖然你是妖神,但莫非血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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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封皺眉撫了撫胸口,原本汩汩而流的血口痊愈了,飛霜匕首悶聲落在草垛中,驚出裏面藏着的兩只小爬蟲。
竹子精摸摸光溜溜的腦袋,“這……您這剛剛是……”他尋了個比較好的托詞,“忘了怎麽使用法術吧?”
先前還好似不會法術奄奄一息了呢。
欽封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手掌拂過小玉殼,臂彎中多出了位清俊的公子,正緊閉雙眸昏睡着。
“勞駕讓讓。”欽封道,抱着雲隙朝幽譚對面忽然出現的一座精美綠竹小閣樓走去。
竹子精驚訝的朝他背影望去,剛開始他還為欽封受傷虛弱心軟了三分,又在雲隙昏倒後被欽封的無恥給震了一震,直到見到他能輕易破解雲隙的咒決,在他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将小妖化成人形,他嘆了嘆,這可是雲隙吶,心眼小,氣性大,仗着法術高強任性的雲隙啊,就這麽被輕松的将堅硬的小玉殼變成了柔軟的美人。
竹子精将欽封贊美了一番,不愧是妖神法術果然厲害哈哈哈哈。
欽封将雲隙放在小塌上,望着他落寞憔悴的睡顏,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用唇角輕輕擦過那張薄唇,取過被子為雲隙掩住。
他想拿掉雲隙手中的面具,卻發現小蝸牛攥的緊緊的,他想奪下都不成,欽封嘆氣,将目光深深落在小妖的身上。
青天白日淵源宮內,青瀛磕着葵花籽朝一旁正在往花圃中栽着拇指高的小樹苗的阿團道,“小刺猬,你在天上住的這段時間可還滿意?”
阿團笨拙的用兩只後爪往小坑裏扒拉黑土,“嗯。”
“那你修個仙呗,順便再勸勸你家公子讓他也想開些,莫要信了凡人的花言巧語,還是得道升仙來的好。”青瀛剝了個白嫩的瓜子仁塞進阿團小爪中。
阿團小口啃着瓜子,擔憂道,“公子會變回從前的樣子嗎?”
青瀛搖頭,又遞給阿團一把椒鹹的瓜子仁。
阿團伸着小爪剛摸過去,就聽見不遠處低沉的輕喝。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莫要吃生人給的東西。”緒卿扔給青瀛一只青竹葉化成的小鳥,轉身坐在花圃邊将阿團抱進懷裏,持着一方帕子為他擦洗小爪。
阿團小心翼翼看了看緒卿和無語的青瀛,小聲說,“青瀛上仙不是生人。”
大家都認識的。
青瀛環胸聽着青竹小鳥帶上天的消息,得意的朝緒卿露出潔白的牙齒。
緒卿頓了頓,替阿團又擦了擦嘴巴,“以後莫要吃青瀛給的東西,這樣聽懂了嗎?”
“喂——”被嫌棄的青瀛出聲,掐起腰來打算争辯一番時聽到了竹葉小鳥帶來的消息,連忙放下掐腰的手,匆匆找來小仙童看好淵源宮,對緒卿道,“出來了,雲隙遇見那妖了!”
雲隙遇見的那妖正站在祁沅國陵宮之中,望着那一排肅穆的牌位怔忪。
陵宮內悄靜無人,唯有白色蠟燭靜靜燃燒,燭光竄動。
他負手凝視最後一只牌位,漆墨的龛前擺了一株染着殘霜的墨色悲鳴花,他眼中微微一動。
“欽封。”雲隙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雲隙望着他的背影,握緊手中的半張面具,唇瓣顫抖,眼中染着霧氣喃喃道,“欽封,你告訴我怎麽能讓單兒回來好不好……”
他看起來像快哭了,聲音沙啞,“我把欠你的修為還給你,你要什麽我都為你尋來……”他拽住欽封的衣擺,“我求你,你把單兒還給我吧……”
陵宮中的燭火染着淡淡青煙,一絲一縷的晚風鑽了進來帶着文白山青竹的苦澀彌漫在屋中。
欽封低頭看着雲隙,擡手撫摸着他後腦,指尖纏上他的發絲,聽在他自己懷裏哭出來的小蝸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盼了幾千年,盼他能在這只小蝸牛的心中留下一毫之地,他等了他幾千年,等他能心甘情願的念上一遍他的名字。
可他從未想到有一日能見到雲隙這般懇求,在他的懷中流淚喃喃。
欽封眸色發暗,心疼的無法呼吸,他見過的雲隙是偷吃了他的修為花,醉醺醺用觸角朝他比小心心的傻蝸牛。他見過的雲隙是古靈精怪處處坑他還一臉理所當然的傲嬌小蝸牛。
可他從沒見過這般痛苦難過的雲隙。
幾滴眼淚滲透他的衣襟落在他的胸口,讓欽封仿佛置身烈火焚燒,即便是湮滅在冥火之中也沒有這般疼痛難忍。
他低頭用拇指抹掉雲隙的眼淚,無奈的勾起唇角,拉住他的手,摩擦着那半張冰涼的面具,溫聲問,“雲隙,有了牧單記憶的欽封和有了欽封記憶的牧單,你想要哪個?”
雲隙瞪大眼睛,聽見殿外傳來竹林在風中窸窣聲和從遙遠半山腰隐隐飄蕩來的緣非寺寧靜的銅鐘聲。
欽封用法術化出一只藤編小涼塌,拉着雲隙坐在上面,自己蹲在他身前,仰頭望向他,“之于欽封而言,他是怨的,怨你等了千百年卻沒等到你的心甘情願,他費力想将你困在他的身前等你發現他對你的感情,卻直到被奎避入身命不久矣才等到了你的一串墨海玉珠。”
雲隙閉了閉眼,“對不起。”
欽封笑着搖頭,“你沒有錯,倒是我心甘情願。”他親了親雲隙的手背,墨色的眸子好似一池倒影了漫天星辰的潭子。
這樣的眸色讓雲隙微微愣住,啞然念了句單兒。
欽封繼續道,“至于牧單而言,他是恨的。他恨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無法能長長久久陪在你的身邊,又舍不得讓你塵世輾轉去為了尋他而颠沛流離。可他又妒的,妒忌同你定親的欽封,能為你寧肯傷害自己的欽封,妒他識的你千年,陪了你千年,妒他讓成為你記憶中不可磨滅的記憶,妒他有能配上你的身份,妒他能保護你,而不是讓你時時刻刻為他擔心。”
雲隙怔怔看着欽封,他從來不知道他口中的這一妖一人竟為了他這般怨着恨着戀着愛着,他不知道欽封的呵護,看不懂牧單的苦笑,悟不出欽封的疼愛,亦不明白牧單的落寞。
這麽多的不知道堵在雲隙的喉嚨,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望着這個是欽封又是單兒的男人,顫着手撫上欽封的額頭,“對不起。”
欽封搖頭,将他的手合攏在手心,“別再說對不起了,你沒有任何錯,不論對妖神還是皇帝,都沒有錯,錯的是我,不,是牧單,他不該向你隐瞞冥火之事,讓你眼睜睜看着他湮滅成灰,讓你痛不欲生。”
他站起來坐上藤編小塌,将雲隙攬入懷裏,“錯的是欽封,他應該早點告訴你離魂之事,不該讓你在凡界颠簸,讓你浪費了數次的花期。”
他湊過去親着雲隙的唇角,“他們都這麽壞,你想好要怎麽懲罰他們了嗎?”
雲隙望着他神似單兒的一雙眼,溫熱的吐息之間帶着幾分屬于欽封的沉靜幾分牧單的溫柔,便不小心沒忍住在這一雙眼一句話中慢慢紅了臉……又紅了眼。
他将臉放在欽封的肩頭,“謝謝你……愛我。”
欽封抱緊懷中的蝸,也跟着一不小心笑裂了嘴,眉眼之間都挂着滿足的笑意,像極了單身多年剛娶到媳婦兒的粗野漢子,從腳趾到頭發絲都舒爽的不得了。
雲隙自然是看不到妖神這副憨了吧唧的模樣的,他抽抽鼻子擡起頭,那人已經恢複了一派正經溫柔的樣子。
雲隙摸上欽封的胸膛,“單~兒~,你——”他頓住,抿了抿唇,眉間有幾分猶豫。
欽封笑道,“我喜歡聽你這樣叫我,你喜歡牧單,我便是牧單,欽封早已經被壓在了青西海下了。”
雲隙點點頭,想到自己欲問的問題,擔憂又有點扭捏的說,“你的傷……好了嗎?”
這個話題說來他有些慚愧,提及的時候真真既心疼他又惱自己的厲害。
牧單親了親他的手,對于這麽貼心的蝸十分歡喜,有蝸如此,夫複何求。
“好了,別擔心。”
雲隙撩開他的衣襟,瞧見上面一道淺白的印子,頓時悔意積滿胸口,他撫着凹凸不平的傷痕仔細想了想,擡起頭認真道,“我~幫~你~舔~舔~吧~?”
牧單喉嚨猛地一緊,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堅硬的麥色胸膛上便被爬上了一只軟綿綿濕乎乎的小蝸牛,正埋頭費力的在他身上留下黏糊糊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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