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阿蝸很困
韓君逸垂眼搓了搓手指間的泥土, “笑話, 我做錯什麽事會自己不知道嗎?你當我傻, 詐一詐便能蹦出個大将嗎!”
牧單勾起唇角,用清水給雲隙清洗手掌, “詐胡也算胡。”
雲隙将濕漉漉的手指朝牧單的袍子上蹭了蹭, 髒兮兮的印上三個泥點子, 抿着唇說, “聽~不~懂~”
牧單哭笑不得捏住他的手指。
阿團團了個小小的圓球,用松針紮了半個背, 當成小刺猬放進緒卿手裏, 小聲說, “我也聽不懂。”
緒卿小心捧着泥団糊糊, 說, “聽不懂就不聽了。”
“這是民間的一種娛樂,名叫打馬吊, 他們說的是贏牌的方式。”青瀛搖了搖扇子站起來, 伸個懶腰四下尋平桑的蹤跡,扭頭問, “我們今夜住哪裏?”
道觀看起來有幾間房屋似的。
韓君逸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道袍, 擡頭想說什麽,順着雲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 韓君逸嘟囔着将胸前的露出一毫的東西塞了回去,說,“你們既然不是人, 就算能進了我的道觀也是不給住的,我這房間也有規矩,只有人才能住。”
雲隙點頭,“那~便~不~住~了~”
韓君逸剛想偷笑,又聽他道,“荒~郊~野~外~也~好~,就~是~平~桑~不~能~肆~意~了~”
“那你可是小看她了,以她那活脫的性子,幕天席地也能吵的你一晚上睡不着。”青瀛大大咧咧說,搖着扇子朝道觀門口走,說,“反正也不是人,哪有那麽講究,支個屏障藏花圃中就能睡上一夜,你們先等着,我去尋尋平桑,那死丫頭又跑到哪裏捉蟲子去了……”
青瀛的聲音越來越小,轉眼就走出了道觀,雲隙拉着牧單晃悠悠朝觀外走,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黃昏徹底落了山的盡頭,星辰挂了滿空,小風一吹,星光浮動。
“哎……”
雲隙腳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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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君逸擺弄着唇角畫裂的姑娘,猶豫喊道,“其實我覺得……你還可以再懇求一下。”
說不定心軟他就答應了。
牧單扭頭道,“韓兄有自己的規矩,我等不好讓韓兄破了規矩。”
道觀四面環山,入了夜後總聽着風聲潇潇。
雲隙低聲和牧單交談,不明白為何平桑會怕黑,明明也是個精怪什麽的,大蟲子都沒見怕等等。
阿團從走出道觀就開始思考,用他的法術為大家挖出個足夠居住的大坑有沒有可能,但是挖了大坑大家就要睡在一起了,他又開始糾結,問緒卿他要不要為平桑姑娘再挖個小坑,他沒說完,聽見後面的韓君逸叫道,“我師父說,一包之恩,當籠屜相報,看在包子的情分上我就暫且破了我這規矩。”
雲隙腳步停下來,扭過來道,“那~幹~活~嗎~?”
“幹什麽活?我什麽都不會。”韓君逸瞪他,住了他這道觀還不算報恩還了恩情嗎!
雲隙繼續往前走,“那~不~住~了~”留着情分幹活吧。
韓君逸氣極反笑,直到最後的緒卿都快消失不見了,他郁悶道,“進來吧!你們想要我做什麽都好商量!”
他話音剛落,面前瞬間幻出一行仙妖。
韓君逸,“……”
他咬了咬牙,這次是真的遇上對手了。
道觀中的房間有些舊,不過魏枞樹做成的桌椅頗有幾分木材的苦冽香味兒。
牧單坐在庭院中喝茶賞月。
沒多久韓君逸拖着一筐泥土走了進來。
韓君逸,“啧啧。”
牧單看他一眼,扔給他一張紙團。
紙團上寥寥幾筆畫了一人的模樣。
韓君逸臉色變了變,“你怎麽知道它出自我的手?”他說,“今日你怎麽不明說出來?”他眼睛一轉,“莫非此東西與你有這不可告人的暗事?這樣的話,我倒是有幾分興趣了。”
牧單慢慢品着茶,“他出自你的手中,犯下的殺戮自然由你承擔。韓兄若想幫忙便幫忙,不想在下也不強求你,不過這三千浮生,冥冥之中該有的報應總歸有的,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落在親近的人身上。”
韓君逸将一筐泥土倒進了蓮花池中,頭也不擡道,“我孤身一人,就算有報應我也不怕。”
牧單站起來望着他的背影,說,“要是不怕作何将我們留下來?”他笑了笑,将茶一飲而盡,“韓兄白日裏胸口藏着的東西看起來有些眼熟,來之前,平桑姑娘說她——”
“喂喂喂!”韓君逸瞪他,“你說讓我幫你捏幾個泥人就能捏幾個啊!”他嘟囔,“哪有那麽簡單的事。”
牧單笑了笑,“只要有心,什麽事都可辦成。”
他說完看了眼怔住的韓君逸,回到了房間裏。
牧單剛推開房門,猛地瞧見黑暗中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咳,小隙,還沒睡啊。”
雲隙坐在床上悶悶瞧着他,出門竟然不帶上他。
牧單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他的腿揉搓兩下,笑呵呵道,“別惱,別惱,我全都招。”
雲隙點點頭,拎出一壺花漿蜜,招吧,他仔細聽着。
牧單将他所想的大致和雲隙講了一遍,其實也只是他的猜測,直到今日親眼見到韓君逸手下栩栩如生的泥人姑娘,見他描眉畫眼才突然想到,若他們能借泥人裝了魄子到鬼界,那鬼界的鬼也可以借泥人為皮囊行走在凡界不被發現。
“我還記得青瀛說過,餘卓是被封在皮囊裏的鬼魄,那這皮囊就有可能是出自韓君逸手中的泥人。既然他應了誰的要求做了餘卓,就不可能只有這一個,如果我們能順藤摸瓜,從韓君逸這一方找到突破口,或許能省下許多的事。”
雲隙擰起眉,餘卓逃出精鋼牢時他正為單兒的陣法憂愁,所以完全無暇顧及,想到在逃的餘卓,這鬼不鬼人不人的東西當真急需立刻解決掉。
如果真的是青西海下的奎避惡獸作妖,他此時還被封印在青西海下,一時半會兒逃不出來,頂多只能派出些蝦兵蟹将在四界攪弄什麽腌臜之事。
而現在,讓他們頗為頭疼的就是,這些蝦兵蟹将不知道身在何處,而腌臜之事又不曉得究竟是什麽。
雲隙最讨厭讓他動腦子的事,于是在心中更加讨厭起餘卓來。
但每每他讨厭餘卓,就會覺得緒卿那張黑臉好看一點,這讓雲隙也十分心塞。
“所~以~你~白~日~并~未~當~衆~說~及~此~事~,是~為~了~阿~團~?”
牧單突然彎腰将雲隙抱上床鋪,翻身壓了上去,沉聲道,“是為了你。”他低頭吻上雲隙的喉結,舔了舔他的唇角。
雲隙輕輕嘶了一聲,推開他,“我~身~上~不~舒~服~”
“哪裏難受?我現在去找大夫。”牧單連忙翻身坐了起來,将雲隙扶進懷裏,低頭抽了個決打算為雲隙檢查身體。
雲隙稍稍躲開,翻身卷着被子鑽進床側,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困~~~別~~~鬧~~~”
牧單湊過去吻了吻他的鬓發,“睡吧。”
調調都拉的這麽長了。
後半夜牧單給雲隙檢查了身體,小蝸牛神識海沉靜,身上也并沒有外傷,估莫着是睡少了,他朝雲隙身上下了幾層保護屏障,讓這小妖今夜好好睡一覺。
外面天黑如墨,窗戶上砰砰砰有規律響起來。
牧單轉身在春卷身上放了幾枚靜音咒,才安心的推開窗戶。
他剛打開一道縫,眼前忽的閃過一叢火紅的影子。
牧單和青瀛大眼瞪小眼。
……
青瀛咳了一聲,收起來自己的尾巴。
牧單摸着下巴,怪不得雲隙總說重明鳥是大公雞,乍一看來還真像。
青瀛大咧蹲在窗臺上,腳邊丢了一地稻谷殼。
牧單想到第一次見這位上仙時風姿綽約潇灑不羁的姿态,如今再想來,總覺得是青瀛不知何時偷偷放飛了自我。
青瀛拍了拍手,問,“跟我出去喝個酒?”
牧單皺眉,躲開随着青瀛拍手飄落的稻谷殼,“有心事?”
“有,太有了,哎,把小隙兒也帶着,我十分有心事。”
牧單在床邊畫下個防護陣法,一旦有什麽觸碰到他立刻就能知道,理了理袍子,“雲隙不大舒服,我與你去。”
青瀛哦了聲,朝床邊張望一眼,“你別玩壞了小隙兒,我可警告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他一邊囑托與牧單幻形離開了道觀。
此時天還未亮,集市上只有酒肆點着昏暗的燭火等候客人。
櫃臺上掌櫃的撐額昏昏欲睡,青瀛摸出幾粒銅板,要了一壺還不夠兩個人喝的素酒。
牧單挑眉,他們這些仙妖在凡界也忒慘了些,改日也應尋些零工做做,畢竟他們可能會在此多住幾日等候韓君逸的泥人。
青瀛雙眼朦胧,還未喝上幾口酒,先為自己尋了個悲慘氣氛道,“你告訴我你怎麽将小隙兒弄到手的,讓我學學經驗。”
“你是想追……平桑姑娘?”
青瀛仰頭痛飲一杯,從懷中抓出一大把熟炒黃豆當下酒菜,開始絮絮叨叨說着他與平桑是怎麽的相配,同是身為有毛一族,随時随地都能來個比翼雙飛之類的。
安靜的街道上從遠處隐隐傳來了悲怆的唢吶聲。
掌櫃的眯眼打了個哈欠,挑亮燭燈,揣着手睡意朦胧的站在店門口說,“第六個了。”
“什麽第六個?”牧單問。
掌櫃的搖頭道,“死了第六個了,這幾日不知怎麽了,鎮上老人接二連三逝去了,雖說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但這去西天也不至于湊熱鬧都去啊,短短七八日走了六個了。”
牧單皺眉,“沒有報官?這事蹊跷。”
“有啥蹊跷的,我們這山水好,人都活的長些,走了的這幾位大都是古稀之年,算是喜喪。”掌櫃的說,取來酒給他們多倒上兩杯,“不過雖說是喜喪,但一個接着一個走,總覺得心裏不大舒服。”
道觀中的滴漏吧嗒吧嗒落着水珠,天邊灰蒙蒙的,。
平桑坐在臺階上用小木棍挑撥一只蚱蜢玩。
道觀外傳來腳步聲,她立刻站了起來撫平衣角的褶皺,笑着望着走進來的人,“韓君逸你站住!”
韓君逸扛着一捆木柴淡淡瞥了一眼平桑,腳步不停。
平桑心裏一慌,“喂你站住我有話對你說你聽見了沒!”
韓君逸一頓,轉過身,在薄霧灰藍的黎明瞧着他,目光有些冷。
平桑被他這目光越看渾身越涼,直到最後默默垂下眼睑,說,“他們是我的朋友想找你幫忙你幫幫他們吧。”她眼睛突然一紅,“你幫了他們之後我再也不來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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