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偶遇

紀宵愁眉苦臉地說:“我好像真的喜歡上楚瀾了。”

翟辛恩一聽這怎麽行,反手一本練習冊往他腦門扇。這狀似打情罵俏的行徑被剛從外面回來的周揚看在眼裏,兔崽子“嘿嘿嘿”笑了幾聲,自覺地走了。

等他一離開,翟辛恩立刻嚴肅地吼紀宵:“你瘋了啊?楚瀾,直的,有女朋友!”

紀宵的臉上簡直堪稱愁雲慘淡萬裏凝:“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沒辦法控制。他提到他女朋友,我特別嫉妒。”

翟辛恩反倒冷靜下來,她往周揚的位子上一坐,沒好氣地說:“你嫉妒宋詩詠?紀宵,喜歡一個人和喜歡他對別人的好是有區別的,後面這個叫寄情你懂嗎?”

他暗自記下這名字,嘆息:“換做是別人,我照樣會覺得難受。不在于楚瀾是怎麽對她的,而是……對她好的那個人是楚瀾。”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翟辛恩伸手在他腦門上重重地彈了一下:“沒得救了。”

紀宵留給她一個郁悶的發旋,雙手抱頭極其委屈:“怎麽辦?”

他承認得這麽爽快,翟辛恩不免有些心疼,可她到底有原則,就算紀宵是好朋友也不能幸免。于是翟辛恩非常馬後炮地說:“跟我抱怨也沒用,反正你和楚瀾又不可能……你還是趁早移情別戀吧,把持不住自己尴尬。”

紀宵擡眼看她,滿滿的都是怨念。

翟辛恩:“你瞪我做什麽,難道還指望楚瀾回應你嗎?我跟你舉個例子,當初我們初中的時候,楚瀾有個女同學,連着一個月給他寫情書,後來依然被發了好人卡。對他來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朋友和戀人之間有很明顯的界限。”

紀宵:“……連着一個月寫情書這麽肉麻的事我可做不出。”

翟辛恩:“那個女生後來和楚瀾沒聯系,這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別學了。何況那時候楚瀾沒女朋友,現在你再巴巴地湊上去,你覺得他會給你好臉色麽?”

紀宵啞口無言地再一次癱倒。

他心裏有一根刺,之後再無法直面楚瀾了。每每和楚瀾對視,紀宵便覺得他像一面鏡子,照出了自己內心的醜陋與惡毒。

他盼着楚瀾早日單身,可又覺得談起“喜歡”的楚瀾鮮活美好。

還不等紀宵糾結出結果,翟辛恩又抛出一個問題:“何況你就真的喜歡他麽?”

紀宵下意識地說:“不然呢?”

翟辛恩滿臉嚴肅地說:“也許你只是把之前的不愉快都寄托在他身上……我看心理學書上這麽說的,你可能覺得楚瀾太過理想,但接觸過後,會幻滅也說不定。”

紀宵心想我已經幻滅過一次了,卻又覺得翟辛恩說的有道理,于是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他不敢保證什麽類似“不會打擾”的話,畢竟和楚瀾同在一個宿舍這事已經夠打擾了,楚瀾像是習慣了他的存在一樣,兩個人如今時常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他為數不多的期盼中,有一大半都是楚瀾給的。

讓他突然放棄,猶如割舍掉心頭那點寶貴的希冀,又疼又不情願。

紀宵想了想,對翟辛恩說:“他還是別人的男朋友一天,我就不會讓他為難。但他要是不再有人陪着了……或者不再喜歡她了,我不一定坐得住。”

翟辛恩咬着筷子,唉聲嘆氣:“要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說不定還是會支持你。”

一句“謝謝”卡在喉嚨,紀宵最終覺得矯情,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尚未搞定自己混亂的內心,轉眼開學一個月時限已到,五中登時砸下來大堆的月考卷子,讓紀宵短暫地忘卻了楚瀾和他的喜歡。

月考整整兩天,紀宵頭暈腦脹地打算趁着周末放松一下。

周揚約他去附近的一個電玩城,紀宵想了想,多和同學相處沒壞處,加上周揚喊了班裏其他幾個玩心大的優等生,大家一起走得堪稱浩浩蕩蕩。

五中本來就坐落于市中心,離吃喝玩樂的地方不遠,很快到了周揚說的那個電玩城。這邊臨近商圈,同學幾個約定了一會兒晚飯的會合地點和時間後四下散開,翟辛恩緊緊地黏在了紀宵身後,同行的還有另一對男女同學。

那對是小情侶,背着班主任談戀愛,這會兒如同囚鳥出籠,跟翟辛恩打了個招呼,去另一邊的老虎機了。

看翟辛恩的眼神一直在瞟某個娃娃機裏的皮卡丘,紀宵上下抛着兌換的游戲幣,朝她一挑眉:“帶你去夾娃娃麽?我玩這個還挺強的。”

她說那敢情好,兩個人買了飲料過去,翟辛恩順從一手拿一個,剛要看紀宵大展身手,卻忽然愣住了。她手上不空,眼瞅着紀宵直直地走向娃娃機,靈機一動踩了紀宵的鞋子,對方仿佛被扯了尾巴的狗,幾乎炸毛。

“你幹嘛啊?”

翟辛恩拼命沖他使眼色,紀宵疑慮重重地順着她指的方向望過去,眼睛直了:“我去……楚瀾,旁邊那是宋、宋詩詠嗎?”

翟辛恩意味深長地點頭:“沒想到楚瀾都學壞了,還來這種地方。”

紀宵:“那不然呢?”

翟辛恩:“聽說以前他們約會都在圖書館咖啡廳,楚瀾往那一坐,就開始寫作業。”

紀宵:“……”

他由衷地感嘆:“楚瀾真奇葩。”

而奇葩不太适應電玩城的環境,背着雙肩包靠在一面牆上,看着面前的少女在跳舞機上玩得不亦樂乎。他平均半分鐘細微地變換姿勢,連“待不下去”的情緒都表現得非常小心,生怕惹來又一場狂風暴雨。

再怎麽說不能言而無信,“月考完了陪你去玩”可是楚瀾自己說出口的承諾。

他百無聊賴,以一種嚴肅的态度打量着光怪陸離的周遭,然後幾乎是理所當然地和滿臉玩味的翟辛恩對上了。

楚瀾對這個初中同校高中同班的女生沒有任何偏見,由于接觸不多,他和普羅大衆一樣被翟辛恩娴靜的外表迷惑,以為此人骨子裏也乖巧懂事,在這種地方遇見,自然而然地挑了挑眉,由心底生出一種疑惑來。

這兩人竟然短暫心靈相通地給對方下了一個“他/她也學壞了”的印象。

不等楚瀾想好打不打招呼,翟辛恩已經大方地站在他面前:“好巧哦,你陪她來玩?”

畢竟當初三個人在一個銜接班上過課,翟辛恩認識宋詩詠,但也僅僅停留在“人和名字對的上號”的階段。楚瀾一點頭承認了,翟辛恩背後還有個熟人,他直接抛開和女生的寒暄,招呼道:“紀宵也在。”

紀宵仍舊一副好相處的樣子,單肩挎着翟辛恩的背包,手中攥了幾個游戲幣,而翟辛恩舉着兩杯飲料——證實了這兩個人的确在一起玩。

楚瀾覺得自己窺見了什麽秘密,但他天生不是喜歡打趣同學的人,于是尴尬地沉默着。恰好某人從跳舞機下來,擦掉額角的薄汗,娉娉婷婷往他身邊站好,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宣誓主權。

翟辛恩笑得無比得體:“哎楚瀾啊,不介紹一下?”

楚瀾只好百般不情願地開了尊口:“這是宋詩詠。嗯……我同學翟辛恩,室友紀宵,他們正好也在,遇到了。”

頂着楚瀾女友頭銜的宋詩詠有着精致的五官,她是個外貌和氣質都很出衆的少女,聞言卻輕輕皺眉,花瓣一般的嘴唇撅起:“什麽宋詩詠,叫得好疏遠哦。”

楚瀾:“……嗯。”

宋詩詠于是更生氣了:“嗯什麽嗯!你是悶葫蘆嗎?”

她一把甩開楚瀾,自己朝別處走了,翟辛恩憋笑憋得難受:“你不去追啊?”

楚瀾理所當然地說:“不用啊,等會兒她自己就回來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紀宵別開眼,他如今覺得楚瀾不止是約會方式奇葩,還有點低情商。他都看出宋詩詠一定是嫌棄楚瀾和別的女生說話而不滿,他偏偏還介紹得波瀾不驚,仿佛一切與他無關,換誰都得不高興。

翟辛恩和楚瀾理論不清,紀宵聞言救場,把剛買的果汁遞給楚瀾:“還沒喝過。”

楚瀾“哦”了一聲,大約實在是不适應環境,整個人都顯出了與平時大相徑庭的局促,咬住吸管不吱聲,翟辛恩問什麽他就答。

像只被抱離了生長環境的貓,要是有尾巴都得立起來了,紀宵沒來由地想。

“那我們先走了,待會兒周揚喊我們一起吃飯呢。”翟辛恩和楚瀾寒暄完畢,手肘點了點紀宵的胳膊,朝他使了個眼色。

紀宵連忙說:“周一再見!”

楚瀾難能可貴地朝他彎了彎眼角——他很适合笑,雖然次數不多,但着實真心實意的好看——聲音險些淹沒在突然放大的電子音樂裏:“下次請你喝飲料。”

周末返校時,紀宵果然收到了楚瀾帶給他的星巴克。裝在一個紙袋裏,安靜地放在他的書桌上,拿出來時還有點餘溫,杯子上寫了個“楚”字,打開就嗅到了香味。

紀宵喝了口,奇怪地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喝摩卡?”

“直覺吧。”

楚瀾洗了頭發,正彎着腰在旁邊吹,說的話完全被吹風筒的聲音掩蓋,紀宵問了句“什麽”,他關掉後又回答了一遍。一滴水順着臉頰滑落,紀宵見他吹得毫無章法亂七八糟,忽然心旌一動:“诶,你後面頭發都翹着,我幫你弄。”

楚瀾不疑有他,順從地交出電吹風,自己也坐到椅子上,稍微低着頭,留給紀宵一個好伺候的姿勢。

溫暖的風微微烘着,紀宵感覺自己心髒跳動的頻率明顯加快,在他手指覆上楚瀾濕潤的發梢時達到一個巅峰,旋即又緩慢歸于平常。

他垂着眼,專心地按下楚瀾後腦勺翹起來的一撮黑發,伴随着暖意升騰起的,還有他洗發水中獨特的香味——聞着倒是很清爽,适合他。

紀宵心不在焉地想,楚瀾的頭發果然很軟。

“後來你女朋友沒跟你鬧吧?”吹風筒的風力被調到最小,紀宵裝作無意中問起,覺得這個話題似乎也不算太突兀。

楚瀾自然地說:“鬧了啊,晚飯都沒吃就氣得回去了。我都不知道她在生什麽氣,怎麽問都不說,最後還嫌我煩,說永遠都不要理我了——女生真的很奇怪,她們每次都說什麽‘永遠’,但是‘永遠’都特別短,也不知道這算不計較呢,還是太把承諾當兒戲。”

他好似很少說這麽大段的話,還充滿哲理。

紀宵略一停頓:“唔,可能只是嘴上說說吧,也不指望這個年紀就想到以後的。”

楚瀾:“……可能吧。紀宵,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紀宵差一點就想說“我不喜歡女生”,而他也知道這話太出格,于是收好了吹風筒還給楚瀾,順手撈過他買給自己的摩卡喝了口,不緊不慢地說:“沒有遇到。”

楚瀾露出個疑惑的表情:“我以為你和辛恩是一對呢。”

“好朋友而已。”紀宵朝他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說,“辛恩性格太活潑了不适合我,再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嘛。”

某顆窩邊草聽不出此人言外之意,自然也無法分辨他的真心和假意。這時他還單純得很,一門心思地相信紀宵每一個字,聞言難得八卦地問:“你喜歡安靜的?”

紀宵笑了,又在楚瀾腦袋上意猶未盡地摸了一把:“我喜歡長得好看的……楚瀾,有比你還好看的給我介紹個呗?”

經過吹頭發一遭,楚瀾似乎變得不在意他偶爾的親密,只是瞪了他一眼,語氣卻有些調侃地說:“眼光還挺高。”

紀宵撚着自己指尖那一點濕潤,趁楚瀾扭頭看課本時飛快地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他記起來了,這香氣有點像曬過太陽的槐花。

作者有話要說:

這進度真讓我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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