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人

溺死的屍體經過多日的海水浸泡（混合了城市垃圾還有海洋污染）後又接受了數日的強光曝曬，也許還因化學廢棄物的腐蝕作用，屍體迅速腐化，散發着強烈的類似魚腥和垃圾的混合味，比夏季藍藻暴發的湖水還要惡心一百倍的味道。

宋安心戴着從超市裏免費借來的口罩，已經不在乎自己油膩的頭發，前幾天因為打破了三天洗一次的常規頭皮還狠狠發作了一回，漸漸熟悉那種感覺後宋安心慶幸自己只是輕微潔癖，除了讨厭和人唾沫相交，其他的忍耐度都在正常人的水平。

畢竟在饑餓感灼燒着胃的時候，那些都是小事，不是麽？

民以食為天，天朝人民尤是。

世界經歷災難後的幾天，這個海濱城市的城管也轉了行，平日裏和小販們鬥智鬥勇的他們被編入搜查組，主要任務是尋找存活的中國人（搜查隊長陰險笑），表示看到金毛什麽的選擇性救助，畢竟沒有那麽多口糧可以浪費。

在所有的搜查隊中，由存活下的城管轉行而成的這個隊伍可以說物理攻擊是最弱的，但是他們的執行力和行動力卻相當地高，一是因為對這破底盤太過熟悉，熟悉到每個小巷子叫什麽标志物是什麽相關勢力的龍頭老大是誰都知道，二是常年對販子們圍追堵截，練就了超乎尋常的尋人第六感，或許大聰明沒多少，小聰明卻是多如牛毛。

林言是後來被收編進這個隊伍的，他是中日混血，從小在日本長大，成年後來到中國認祖歸宗，才有了林言這個名字。雖然隊長暗示過救助要看人再救，閑雜人等要乖乖屏蔽，但是林言還是救下了一個光頭（美國籍黑人）一個白發（日韓系花美男）。

憤怒之下隊長決定分離出林言組，讓他們單獨行動，下午四點原地集合，到點沒有出現後果自負。

“whatthe*!”一路上光頭一直罵罵咧咧的，行為惡劣，林言細碎劉海下的黑眸微微斜了他一眼，掩下厭惡。一旁的白發美男戴着他的黑色墨鏡，聞言輕笑着譏諷了光頭一句，光頭剛想回敬他一拳，卻被林言握住了拳頭。

掙紮了下，沒掙開。這個黑發青年看上去弱不禁風，腕力臂力卻很強勁。

收到光頭畏懼的目光，林言微笑，放開了他。

因為慣性光頭一下子倒在地上，喉頭發緊，掙紮着想要爬起來，撐在背後的手卻按到什麽滑膩的東西，像是人的肌膚，又像是抹了蠟的油。

他一瞬間毛骨悚然，嚎叫着跳起來，甩掉手上殘破的人的血肉，同時讓林言和玄（白發）看清了那被啃得四分五裂，辨不清身體部位的骨架，玄顯得十分幸災樂禍，林言卻眯起了雙眸——那具屍體像是被野獸咬死的，看骨骼斷裂的部分，可知野獸颔骨的咬合力驚人。

可據他所知，這個城市并沒有什麽兇猛的大型動物，沒有山林，只有動物園裏有一些被馴服的獸類（開展野生觀光等活動），為了避免員工和游客受害，猛獸尖利的牙齒是被拔掉的。

……除非，是吞噬這些屍體後細胞變異的獸類。

深沉的眸光忽轉，定定地落在一堆建築廢棄物後面，剛剛似乎有個黑影閃了進去。

“你們兩個退後。”壓低聲音呵斥另外兩個毫無自覺的人，林言抽出腰間的短匕，屏息等待厄運的降臨。

“喲~”宋安心單手抓着一只折耳貓的兩只前爪，另一只手彎過去環住炸毛貓咪的脊背，折耳貓呈一種四腳朝天的狀态被她緊緊摟在懷裏，後腿還在奮力蹬着宋安心的手臂妄想自由。

她都收起僞面癱的臉向他們打招呼了，那幫人怎麽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我是無害的雌性生物，各位有話好好說啊。”她彎眸舉起雙手，随即有些可惜地看着折耳貓慘叫一聲逃離。

“……沒事了。”林言盯着宋安心，卻收到她無辜的微笑，有些無奈地收起短匕，默認宋安心的存在。

他身後的光頭鄙視地瞥了他一眼，像在說不過是個娘們這麽大驚小怪。

玄瞥了一眼宋安心，确認美貌度在自己之下後扭過頭去。

……蒼天啊，好不容易出現個女人還這麽其貌不揚。

“對不起啊，我這麽醜。”宋安心在他身後幽幽地說，玄吓了一跳，他剛說出來了？

“略懂一些日語。”宋安心笑眯眯地掃了他一眼：“你身材不錯（真适合當受啊）。”

……

“我住在中心花苑，樓上還有一個妹子沒下來，在這裏閑逛了一陣子沒見着什麽活人。唔，倒是有幾只小貓咪什麽的。你們是？”宋安心簡略說明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偏過頭看着林言。

“……搜查小隊的分支。這個城市的活人幾乎都集中在那裏了。”林言顯得很冷淡，回答了一句就不再說話。

宋安心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她靜靜看着周圍殘破的建築和随處可見的死屍，幹燥的唇動了動，逃避似地垂下眼簾。

如果像王陽明所說，睜眼花開閉眼花寂，那麽是不是想着不會迎來世界末日，一切就能如同許多天前的昨日，眼中的依然是車水馬龍，雖然平淡如水，卻是一種幸福。

“中心花苑到了。”林言抱臂倚在刻字的岩石上，下巴微揚，示意宋安心把她的夥伴帶下來。

然而當宋安心快要消失在轉角時，林言眼底閃過一絲詭谲的光，“跟上她。”

光頭和玄點點頭，沉默的姿勢如出一撤。

在末世，兩個女孩能安好地生活這麽久，家裏一定有不少物資。即便只是少量，也是肉不是麽。

光頭和玄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剎那的猶豫被饑餓感擊垮。二人雖然外貌不同，眸底卻都流瀉出野獸貪婪的光。

而樓小語從貓眼裏看到宋安心那張平靜的臉，微微開了一條縫，把宋安心拉進來。

小心地關上門上了鎖，她才呼出一口氣。

“安心姐~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樓小語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雖然臉色也有些憔悴，但還是完美治愈了宋安心。

“不說這個了，後邊來了兩個男人。據說是公家的，留半箱方便面和半桶水在外面，其他的藏起來！”宋安心說得很快，語氣很焦急眸底卻十分鎮定。

清亮的黑眸迅速掃了一眼樓小語身後，微微詫異：“……你什麽時候藏好的？”

“很早喲，安心姐。”樓小語看着宋安心頓時輕松的臉，恨地想磨牙，聲音卻很甜膩。

……幸好老娘留了一手，要不然會被你這個白癡安坑慘了。

玄關傳來敲門聲，樓小語就地取材，用白嫩的手在地上狠狠抹了幾把灰塵塗在臉上，再把頭發散下來揉亂，确定自己和宋安心一個級別了才跑去開門。

宋安心：“……”

門剛被打開二個男人就闖了進來，一言不發開始亂翻樓小語家裏的東西。

樓小語長發低垂着，站在玄關處像是被吓傻了。

宋安心眉心皺得死緊，她走了幾步，想去拉樓小語的手，卻被她打掉。

樓小語擡起頭，額前的長發散開，露出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兩個男人的背影，随後才扭過頭低低地對宋安心說了聲對不起。

那微弱的歉意讓宋安心更加內疚，她低頭攬過樓小語，抱住她嬌小的身軀，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才溫柔地回答：“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

樓小語被黑發遮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原本冷靜的思路在擁抱下有些混亂，連忙推開宋安心。

看不清樓小語的表情，宋安心還以為自己的懷抱被嫌棄了，食指撓了撓臉頰，有些不知所措。另一個主角卻看了她一眼，低頭掩下自己對溫暖的渴望。不過，這個白癡懷裏的溫度意外地灼人呢。

自己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溫度……了呢。

“物資已經清剿完畢。我們走吧。”雖然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玄和光頭卻很快适應了這種黑暗的工作，甚至覺得不夠，還不夠。

“喂，女人，你們……沒有藏什麽物資吧？”玄摘下墨鏡，适合熒屏的一張鮮嫩臉孔露出來，然而還算漂亮的一雙眼睛卻因貪婪和咄咄逼人……

真像一對死魚眼。

樓小語躲在宋安心身後，卻怯怯地點了點頭：“沒有了……”

“本來我下樓就是去找吃的，樓下除了一些方便面和水就沒什麽了，（把這個家翻遍的）你們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才對。”宋安心面無表情，拉着樓小語就先下樓了。

看到林言時他還以最初的那個姿勢倚着岩石，眼睛閉着像是睡着了。

“快到四點了，去營地集合吧。”光頭和玄拖着物資下來，因為電梯癱瘓只能徒步下樓的二人累得腳軟。結果剛落到平坦的地面，就聽到林言的這句話。

光頭立馬就要發作卻被玄制止了，灼熱的目光幾乎要燒穿林言的背。

“好心提醒一句，如果跟丢了，你們就抱着那些物資等待死神的降臨吧。”也許用不着等待，很快一個人就會被另一個人殺死。玄和光頭顯然也想到這一點，臉色發白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節省力氣趕路。

樓小語拉了拉宋安心的衣角，待她附耳過來才輕聲詢問：“安心姐，那個穿白襯衫的……”

“他叫林言，感覺……不太好惹。”

這是宋安心由直覺得出的結論，似乎是個特別自負有強烈掌控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