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福王的外書房是一明兩暗三間房打通的, 地上鋪着玉石地面,甚是闊朗。

書房裏全套的紫檀木家具, 牆上挂的是唐宋名畫, 茶具是汝窯, 花架上擺的是名品蘭花, 甚至連焚香的香爐, 都是漢代的博山爐,十分的端重素雅。

福王正在書案後寫字, 聽了小厮的回話,便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小厮掀起書房門上新換的鵝黃緞簾, 趙郁一彎腰就進去了。

趙郁一進書房, 早收斂起臉上的笑意, 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兒子給父王請安。”

聽到這句“兒子給父王請安”,福王把手中的狼毫擱在了玉石筆擱上, 擡眼看向趙郁, 冷哼一聲道:“父王?你還記得我是你父王?!”

趙郁低頭不語。

在福王這裏, 他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 老老實實認錯。

見趙郁貌似恭謹地立在那裏,卻依舊長身玉立, 瞧着如明月皎皎翠竹筆直, 福王越看越不順眼,又道:“有一陣子沒見你的影子了,到底在做什麽?”

趙郁低眉順眼道:“啓禀父王, 我近來和白三弟胡五弟合夥做南北販貨的生意,一直在忙着踏勘鋪子。”

他早就總結了經驗,他越不成器,父王心情就越好,因此趙郁老老實實說自己在做生意。

福王一聽,大感興趣:“做生意?生意還順利麽?”

趙郁垂着頭:“啓禀父王,還算順利,白三弟押着船去江南了,待他回來,我再跟着商隊去西北。”

聽到趙郁要踏踏實實經商了,福王心情好了許多,覺得自己也得适當表現得像個做父親的樣子了,便道:“朝廷是不養閑人的,宗室子弟也不能躺在那裏安享富貴,把自己養成廢物。你能出去經商,這樣很好,人就應該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不要奢求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妄想也沒用。”

趙郁經歷了太多,從小就會自己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要堅持,要樂觀,早晚會熬到分府另居,從此海闊天空,因此對于福王這份空洞的撫慰,他的抵抗力強得不得了,十分麻木地聽了,乖巧地答了聲“父王說的是”。

福王看着趙郁唯唯諾諾的樣子,心情莫名好了起來,臉上漾出笑意來:“對了,你也大了,也該說親了,你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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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郁早想過了,胸有成竹道:“啓禀父王,我不耐煩伺候那些高門閨秀,想着哪個姬妾有孕,就扶正了吧!”

這個回答,他覺得福王一定愛聽。

福王:“......”

他盯着趙郁的臉,想看趙郁是不是真的如此不求上進,連可以利用的與高門聯姻的機會都願意放棄。

趙郁态度自然地擡頭看向福王,寒星般的眼睛清澈之極:“父王,我自己是庶子出身,又不成器,何必娶了高門之女,讓妻兒蒙羞?再說了,我這樣心無挂礙,無人管束,倒也自在!”

福王:“......”

被這樣清澈誠摯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些心軟,垂下眼簾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你自己高興就行。”

趙郁答了聲“是”。

福王便又道:“你皇伯父的千秋節該到了,明日一早出發進京朝賀,你也收拾一下行李,随着一起進京吧!”

趙郁忙笑着道:“父王,胡五弟也要進京,想要我和他一起上路......”

想到胡巡鹽那個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胡靈,福王嘴角扯了扯,道:“那你和胡靈一起走吧,不要在路上耽擱了時間。好了,你退下吧!”

趙郁答了聲“是”,又行了個禮,這才退了下去。

趙翎送趙郁出去,兄弟倆默默沿着白石小徑向外走去。

待走出了外書房院子的寶瓶門,趙郁這才松快了下來,笑着看向趙翎:“大哥,這次進京,我就不住在京中王府了,胡靈在延慶坊有一個小宅子,我住在他那兒,出去吃酒玩樂也方便!”

趙翎鳳眼帶着憂慮看着弟弟,最後還是忍不住了,便道:“不管胡靈如何在延慶坊那邊的行院尋花問柳,你不許學他,萬一染到了什麽髒病,你這輩子都完了!”

趙郁沒想到趙翎會和他說這些,擡眼怔怔看着趙翎。

趙翎見趙郁這樣看着自己,眼神迷茫中帶着些天真,心裏更軟了,擡手在趙郁肩膀上拍了一下,道:“阿郁,你不知道,前朝末帝,就是被男寵引到了外面嫖宿小倌,結果出了楊梅大瘡,全身都爛掉了,死也死的不光彩!”

趙郁不由笑了,故意道:“哥,你以為我不讀書?史書上不是記載末帝死于天花麽?”

趙翎哼了一聲,道:“難道能說一國之君生了楊梅大瘡麽?”

他又看向趙郁,皺着眉頭道:“反正你不能去逛,記住沒有!”

趙郁笑吟吟攬住趙翎的肩膀:“哥,你放心,我不但自己不逛那些地方,如今胡五弟也被我管着,不大逛那些地方了!”

他眼珠子一轉,轉移了話題:“哥,我最近做生意,手頭不是很寬裕......”

趙翎知道趙郁手頭一向不寬裕,便直接把自己的荷包塞到了他手裏:“這是給你進京的盤纏,你省着點用,不要到時候又要四處打秋風!”

趙郁笑嘻嘻把荷包塞進了袖袋裏,對趙翎拱了拱手,灑然就要離去,卻被趙翎又拽住了。

趙翎想了想,道:“你如今做生意,本錢夠麽?”

趙郁眼睛裏似盛滿了陽光,小酒窩深深,湊近趙翎:“哥哥,本錢這東西麽,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如今正拉人入夥做藥材生意,你要不要入一股,弟弟帶挈你發一筆小財?”

趙翎見他可愛,不由也笑了,道:“我還要你帶挈着發財啊!”

不過他的确想支持趙郁,便道:“這樣吧,午後你讓親信小厮去我那裏一趟,我拿一萬兩銀子入股你的藥材生意吧!”

趙郁一聽說他要拿出一萬兩銀子,笑容越發燦爛了,又和趙翎說了幾句話,這才告辭離開了。

他今日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目送趙郁離去,趙翎又進了書房。

書房裏空蕩蕩的,福王獨自立在窗前,看外面的蒼松翠柏。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淡淡道:“京中的消息傳到了麽?”

趙翎答了聲“是”,又道:“引着太子去玩小戲子的正是韓載奶哥哥的兒子,名叫謝春颍,據春紅班的小戲子媚秋供述,太子身上的楊梅瘡已經開始發作了。”

福王暢快地笑了起來:“真是報應不爽啊!哈哈!”

又道:“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繼續坐收漁翁之利吧!”

他轉身看向趙翎:“讓你聯絡林深,如今怎麽樣了?”

趙翎神色凝重:“林深沒有給明确的回話,不過咱們王府的梁夫人已經和林老太太透露了許親之意,林老太太倒是喜歡得很。”

福王點了點頭,道:“聽說林深待林老太太至孝。你看你哪個妹妹合适,備一份妝奁,嫁給林深就是,不用告訴我了!”

對他來說,女兒就是用來聯姻的,不然富貴榮華養活她們作甚?

趙翎答應了下來。

王府中還未曾婚配的庶妹甚多,不過畢竟是兄妹,作為嫡長兄,他還是要盡力為她們謀一個好前程。

林老太太厲害,愛折騰孫媳婦,那他就安排一個厲害潑辣些的庶妹,請封了郡主,再安排幾個厲害些的丫鬟随嫁,不信制不住林老太太。

福王又提起了趙郁:“趙郁這崽子,近來真的在忙着做生意?”

趙翎忙道:“父王,阿郁是真的在做生意,他從小對權力富貴都沒什麽興趣,只是愛玩愛熱鬧罷了!”

見嫡長子回護趙郁,福王也沒說什麽,沉默了片刻,道:“他說不想娶高門之女,打算待哪個妾室有孕了就扶正......趙郁平日最寵愛哪個姬妾?”

趙翎腦海中閃過秦蘭芝的臉,心道:阿郁現在是孤家寡人,唯一的妾都自請下堂了,哪裏有寵愛的妾室?

不過他怕福王又起意折騰趙郁,便道:“阿郁想扶正有孕妾室,倒也省了以後的紛争。”

福王點了點頭,道:“李玉亮過來了,你去見見他吧!”

李玉亮是宛州南邊楚州的守備,手握兵權,是福王如今正籠絡的人。

早上一起來,蘭芝就帶着翡翠和儲秀在熬制止血膏。

這一批止血膏要熬兩大鍋,裝瓶後足夠賣到明年三四月份了,這半年家裏的開銷銀子就有了。

秦二嫂起來,聞到院子裏飄來的藥味,不由嘆氣:“唉,今日說好要去相親,蘭芝這孩子這會兒不該在梳妝打扮麽?”

秦仲安先是笑,接着又感慨道:“蘭芝如今真是長大了,以前最愛妝扮,每日只是講究胭脂水粉時新裙衫好看簪環......”

想起先前那個可愛嬌癡任性的蘭芝,秦二嫂又是心酸,又是喜歡:“這樣也好,咱們夫妻早晚要走到她前面,她懂事些咱們也放心些......”

秦二嫂親自出馬,押着蘭芝上樓洗漱妝扮,倒也頗有成效。

儲秀剛把盛着白瓷藥瓶的竹箧提出來,預備用開水煮一煮,卻見到秦二嫂陪着一個滿頭珠翠妝容豔麗紅衣白裙的姑娘下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家姑娘,不由看呆了——姑娘妝扮起來和平時差別這麽大啊,雖然豔麗,瞧着卻比平時還大了兩三歲!

蘭芝一邊走,一邊和秦二嫂說道:“娘,這妝真的太濃了,沒人會覺得我濃妝好看的!”

秦二嫂冷笑一聲,道:“那是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才不懂什麽濃妝淡妝,他們只會覺得臉白白的,眉毛黑黑的,嘴唇紅紅的就是美!”

蘭芝還是覺得不妥,總覺得自己哪裏瞧着都不順。

秦二嫂見翡翠也收拾好,正等在院子裏,便道:“媒人張嫂還沒來麽?”

翡翠忙道:“娘子,方才張嫂派了個小厮過來,說她直接帶着人去竹林茶館,還讓我們去竹林茶館後面的雅室,說她已經包了下來!”

又道:“老爹去雇馬車了,一會兒就回來!”

秦二嫂見張嫂辦事妥當,心中歡喜,笑吟吟打量着女兒,怎麽看怎麽喜歡——蘭芝今日戴着赤金紅寶石頭面,身上穿着大紅銷金緞子寬袖褙子,系了條淺粉百花裙,越發顯得粉妝玉琢,把這梧桐街上的女孩子都給比了下去!

這時候外面傳來秦仲安的聲音:“馬車來了,你們娘們準備出發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八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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