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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珠樓的丫鬟擺好茶點便退了下去, 此時屋子裏只有秦仲安、許江天、蘭芝和翡翠。
蘭芝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端着茶盞思來想去, 半日方擡頭看向秦仲安:“爹爹, 我當娘了, 你如今也做了外祖父了。”
秦仲安:“......”
他更糊塗了。
許江天沉默地坐在一邊。
他本來奉了世子之命, 來送禮錢給端懿郡王, 順路送幹爹秦仲安去見女婿趙穆,誰知在鹹陽城外的驿站住宿的時候, 恰好就遇到了胡珠樓的幾個夥計,偏偏一起過來的世子的親随智勇又病倒了。
為了路上的安全, 他只得與胡珠樓的人一路同行來到了張掖, 然後就稀裏糊塗被安排進了這偏院裏, 正惴惴不安呢,就見到了端懿郡王和蘭芝姐姐。
蘭芝長話短說, 把趙郁扮作趙穆入贅的經過說了。
她說的雖然簡練, 可是秦仲安和許江天還是聽明白了,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秦仲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原本頗為喜愛的行商出身的贅婿趙穆,突然搖身一變, 變成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高高在上的郡王趙郁,即使換了別的岳父, 也沒法子一下子就接受現實啊!
他端起茶盞慢慢喝着, 心裏直發愁。
許江天則是什麽都明白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如今跟着世子趙翎,也明白了不少皇室的彎彎繞繞, 他看了幹爹一眼,見他悶聲不吭只是喝茶,猜到了幹爹的心事,就直接替幹爹問道:“蘭芝姐姐,你嫁的是趙穆,自是趙穆的妻子,可如今趙穆變成了端懿郡王,那你的身份......你的身份究竟是算趙夫人,還是郡王妃?”
蘭芝神色平靜:“我是趙郁的妻子,不是郡王妃。”
許江天略一想就明白了,看向秦仲安:“幹爹,蘭芝姐姐如今是端懿郡王的正妻,只是還未上皇室玉牒。”
他說的比較委婉,可是秦仲安還是聽懂了——皇家并不承認蘭芝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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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安端起茶盞,把茶盞裏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看向蘭芝:“我有外孫了?我的外孫在哪裏?”
反正當初婚書上說好的,趙穆可是入贅,第一個孩子可是他秦家的!
既然有了女兒,還有了外孫,誰還稀罕什麽郡王女婿!
蘭芝見爹爹一心只關注外孫,心裏總算是松快了些,便道:“他小名喚作阿犬,我娘帶着他在薤谷呢,晚些時候咱們一起回去吧!”
秦仲安一想到自己做外祖父了,心中就歡喜得很,又問蘭芝:“阿犬長得像你不像?胖不胖?鬧人不鬧人?”
見他一提起外孫子,就變了個人似的,連珠炮般問個不停,蘭芝、翡翠和許江天都笑了起來。
蘭芝雖然也笑着,卻有些心事重重。
如今到了張掖,她自是記起了不少前世之事,想到再過四個月,城內的穆木爾人有可能要與西夏鐵騎勾結屠城,眼前這個美麗的塞外江南就要變成血海屍山,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一邊和爹爹說笑,一邊考慮着怎樣和趙郁提起此事......
她雖是內宅女子,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惡賊屠殺。
此時隔了一道牆的另一個院子裏,氣氛完全不同。
院子裏的隐蔽處立了不少佩着腰刀的青衣人,這些青衣人一動不動立在那裏,給這幽靜秀麗的院落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書房外标槍般肅立的人正是孫秋。
書房內趙郁等人正在議事。
西北鎮守使白佳昊和青衣衛統領林文懷坐在靠東的圈椅上,甘州知州張文清和張掖縣令穆立志坐在靠西的圈椅上,玉兆雁、孫秋的同胞弟弟孫冬和張掖胡珠樓的掌櫃林芩則立在趙郁身側。
趙郁立在黃花梨木書案後,看着書案上鋪放的西北輿圖和張掖城池圖,修長的手指在張掖城池圖上緩緩移動着,點着一個個用朱砂圈起來的地點:“确定這便是那些穆木爾人的據點麽?”
林文懷看向孫冬和張掖胡珠樓的掌櫃林芩。
孫冬起身,先行了個禮,這才道:“啓禀郡王,穆木爾人在張掖城中一向以經營食肆為生,每每到了拜日教的拜祭日,他們就會聚在這些食肆中。屬下接到命令後,便對城中這些穆木爾人食肆進行排查,最後确定了這三十九個食肆有裏通西夏的嫌疑。”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屬下有一名線人,精通穆木爾語,混入其中,打聽到城中穆木爾人如今口耳相傳一句話——”
孫冬叽裏咕嚕說了一串穆木爾語,然後翻譯道:“這句話的意思是‘除夕日,漢賊死,張掖城,歸我土’。”
書房裏靜了下來。
趙郁大腦缜密異常,有條不紊地運行着,片刻後才道:“城中十五歲以上穆木爾男丁有多少?”
張掖縣令穆立志遲疑了一下,起來回禀道:“啓禀郡王,戶籍上登記了七萬八千七百五十一人。”
趙郁沒有說話,腦海中卻浮現出前世的場景。
被熊熊大火籠罩的張掖城,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其中大多數是幼兒和赤=身=裸=體的婦人......
他和玉兆雁滿身是血帶着薤谷軍屯的騎兵趕到張掖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片刻後,趙郁低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夜子時開始,封鎖城門,全城戒嚴,一戶一戶搜,凡是涉及,格殺勿論!”
穆木爾人本來是西夏的一個部落,被西夏貴族搶走草場和牛羊,在西夏無法立足,阖族投奔了大周。
大周朝廷接納了這一部落,安置在了張掖城內。
誰知大周對這些穆木爾人越優待,他們就越不知足,捏造了拜日教聖書,說張掖城原本就是他們穆木爾人的,卻被大周人占去,掀起了全族對大周人的憤恨。
書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趙郁——這件事實在是太重大了!
趙郁眼神幽深,緩緩掃了一圈,看向林文懷:“林公公,陛下的旨意呢?”
林文懷緩緩起身,珍而重之地拿出了臨行前慶和帝授予的密旨。
書房內衆人齊齊跪下。
這道密旨很簡單,就是甘州軍政官員,皆聽從端懿郡王趙郁調動。
趙郁清俊的臉上帶着一絲冷意:“不必使用張掖城內士兵,薤谷軍屯的騎兵戌時開拔,半個時辰就能趕到張掖......白大人麾下的軍隊,從今天開始做好準備,伏擊西夏騎兵。”
今夜的行動,幹系甚大,須得謹慎小心,因此趙郁要用他和玉兆雁親自訓練出來的一萬軍屯騎兵執行此事。
翡翠正連比帶劃說着阿犬:“......阿犬小公子最是喜愛姑娘,一天到晚豎着耳朵聽姑娘的聲音,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姑娘......”
秦仲安正聽得入神,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忙扭頭看了過去,卻見一個穿着月白騎裝的少年走了進來,藍色緞帶束發,一身利落的騎裝,越發顯得寬肩細腰長腿,十分的英姿飒爽,只是笑容稚氣——正是端懿郡王趙郁!
他正猶豫着要不要起身行禮,趙郁卻快步走了過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看着端懿郡王燦爛的笑容,秦仲安一時怔住了。
趙郁知道自己怎樣笑最可愛最讨長輩喜歡,便露出小虎牙燦然一笑,然後又是一揖:“岳父大人,岳母得知您來,一直在家裏盼着呢,吃罷接風酒,小婿就送你和蘭芝回家,免得岳母和阿犬盼望!”
秦仲安起初還有些懵,可是端懿郡王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滿面春風,他很快就被端懿郡王奉承得妥妥帖帖,一起吃接風酒去了。
幾杯酒下肚,秦仲安豪氣滿懷拍着端懿郡王的肩膀:“女婿,我是你老丈人,你不必如此客氣,以後叫‘爹’就行了!”
趙郁乖巧極了,給秦仲安斟了一盞酒奉上,燦然一笑,叫了聲“爹”:“爹,您再飲一杯吧!”
蘭芝也在席上,單手支頤在一邊看着,見自己的爹被趙郁這厮哄得開開心心,不由也是佩服,便道:“都少喝幾杯吧,吃些湯面墊墊肚子!”
趙郁如今最聽蘭芝的話,聞言不再敬酒,吩咐小厮送上雞湯銀絲面,陪着岳父和幹小舅子許江天吃了。
席間空隙,他尋了個機會,給蘭芝使了個眼色,然後自己以淨手為借口先出去了。
蘭芝會意,片刻後也跟着出去了。
趙郁立在院中桂花樹下,待蘭芝過來,便湊近蘭芝耳畔低聲道:“蘭芝,今晚我要在張掖城內做一件大事,散席後我送你和岳父回薤谷,然後我再回張掖。”
蘭芝聞言,瞪大眼睛看着趙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麽?是不是因為西夏和穆木爾人——”
趙郁端詳着蘭芝——他其實一直懷疑蘭芝有前世記憶,卻一直不敢去确定,怕揭開前世傷疤。
蘭芝一顆心怦怦直跳,迎着趙郁的視線,輕輕道:“我曾經做了一個夢,夢到張掖城內的穆木爾人和西夏軍隊勾結起來,裏應外合屠了張掖城,還去攻打薤谷軍屯......”
趙郁已經确定蘭芝有前世記憶了。
他心中滿是心疼與歉疚,忽然伸出雙臂,緊緊抱着蘭芝。
蘭芝被趙郁抱得快要沒法呼吸了,用力推趙郁:“快悶死我了!”
趙郁松開了些,卻依舊抱着蘭芝。
他的個子太高了,蘭芝得仰着臉看他,她掙着身子仰首看去,卻發現趙郁眼中含淚,眼尾泛紅,不由吃驚:“咦?你哭什麽?真是愛哭鬼!”
這時候秦仲安出來,卻發現女婿正抱着女兒立在院中桂花樹下,不由尴尬得很,忙咳嗽了一聲,然後轉身又進屋了。
蘭芝又羞又惱,擡手拉下趙郁,在趙郁嘴唇上咬了一下,然後輕輕道:“還不放開?!”
趙郁知道被岳父看到了,俊臉微紅,果真松開了蘭芝。
蘭芝深吸一口氣,專注地看着趙郁:“我知道你要做大事,讓孫秋送我們回去就行了!”
趙郁覺得嘴唇有些疼,舔了一下,帶着些鹹味,知道嘴唇被蘭芝咬流血了,卻笑了起來,道:“不親自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下午趙郁帶着蘭芝出去了一趟,不過半個時辰工夫,就買了不少绫羅綢緞和各色吃食回來,再加上胡珠樓贈送的一匣子首飾,這一趟也算是頗有收獲。
許江天急着回去向趙翎複命,吃罷接風酒就告辭離開了。
玉兆雁帶了幾個親随,和孫秋孫冬兄弟一起,跟着趙郁騎馬護送秦仲安蘭芝父女回了薤谷。
布置好薤谷防衛,趙郁玉兆雁一行人在夕陽中騎馬往軍屯方向而去。
蘭芝立在樓上,從後窗探身向外,眼睜睜看着趙郁一行人消失在金色夕陽中......
作者有話要說: 1,清醒的時候:
秦仲安:“小的見過郡王!”
趙郁:“......”
2,喝了三杯酒後:
秦仲安:(用力一拍趙郁肩膀)我說女婿,你也忒沒用了,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如此懼內?別怕,有我呢,我給你撐腰!
趙郁笑眯眯:“謝謝爹爹,我都聽爹爹的!”
3,蘭芝走了過來:
蘭芝:“爹爹,你別再帶着趙郁吃酒了!阿郁,你再吃酒,看我如何收拾你!”
秦仲安急忙道:“好的,蘭芝!”
趙郁一臉乖巧:“蘭芝,我再不吃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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