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當天晚上, 韓香绫又悄悄來了一趟,送來了兩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給蘭芝使喚。

蘭芝細細看了看, 見這兩個小姑娘都是十二三歲模樣, 一個肌膚微黑, 細眉細眼, 瓜子面龐,名叫荔香;一個肌膚白皙, 大眼睛,小圓臉, 名叫玉玲。

這兩個女孩子雖然生得普通, 可是瞧着眼睛都甚有靈氣。

蘭芝問了幾句話, 發現她們說話很有條理,清晰明了, 便收了下來, 當場給荔香改名叫瑪瑙, 給玉玲改名叫珍珠,又讓翡翠帶了她們去安置房間, 備辦衣服首飾及各種用具。

待丫鬟們都退下,韓香绫這才含笑道:“蘭芝, 你既然千裏迢迢來了杭州, 那西湖就不可不去,明日我備下小舟,你我同游西湖, 不知可否賞臉?”

蘭芝自然是想去的,不過她并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道:“表姐,待阿郁回來,我問了他再給你答複,好不好?”

韓香绫爽朗地笑了:“我敢保證,阿郁一定會答應!”

她又和蘭芝聊了一會兒杭州的風土人情,又逗着阿犬玩了一陣子,這才告辭離去。

晚間待趙郁從外面回來,蘭芝便把韓香绫邀請她泛舟西湖的事情說了。

趙郁聽了,當即道:“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呢!”

原來為了引孟敏世和關稅吏入彀,明日趙郁要易容去西湖附近招搖過市。

蘭芝這才明白為何韓香绫會那樣笑,頓時也笑了,道:“既然來杭州了,我自然也想出去逛逛的!”

趙郁思索片刻,抱起蘭芝在懷裏,道:“為了引孟敏世早些入彀,我原本打算明日下午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寶樓購買珠寶,以顯示財大氣粗。不過咱們既然來到杭州,自然是要四處看看的。明日上午我陪你好好逛逛西湖,然後再去嘗嘗正宗的杭州風味......”

蘭芝依偎在趙郁懷裏,心中歡喜得很。

像杭州這樣美麗的城池,這次來罷,下次再來不知又是多少年後了,也許一生不會再來,她也想好好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溫凉進來給趙郁蘭芝易容。

趙郁和蘭芝依舊是那日在船上的模樣,趙郁扮作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商賈子弟,蘭芝則是粉妝玉琢的一個小媳婦。

對溫凉來說,這些簡直太簡單了,不過一刻鐘工夫,一個身穿石青道袍的年輕人便帶着一個粉衣白裙的小娘子出了門,另有一個做儒生打扮的賬房先生、一個大丫鬟和兩個青衣小厮跟随,一起往西湖方向去了。

趙郁蘭芝所住的小院距離西湖很近,沒走多遠,就到了蘇堤。

蘭芝還沒走到,就看見湖邊立着兩個女子,其中個子高些的那個俊眼修眉,薄施脂粉,梳着簡單的螺髻,插着一支碧玉簪,耳上戴着一對碧玉耳墜,身穿素白窄袖衫,系了條碧色裙子,顯得格外苗條利落,正是韓香绫,便笑着迎了上去。

韓香绫還是第一次見蘭芝這個妝扮,握着蘭芝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道:“和你上次素顏的模樣不同,不過還是很美,尤其是眼睛!”

蘭芝生了一雙好眼睛,又大又清澈的杏眼,當真是黑白分明,清淩淩的。

聽了韓香绫的評點,蘭芝大眼睛笑成了彎月亮:“我也覺得臉上抹了胭脂水粉,攬鏡自照,和平時感覺不太一樣!”

她瞅了一眼一邊的趙郁,一副被慣得驕嬌二氣俱全的小少婦模樣:“相公,我好看麽?”

趙郁審慎地打量了蘭芝一番,思索再三,這才道:“嗯,很好看。”

他對蘭芝雖然是一見鐘情,可是經歷了那麽多之後,他根本不在意蘭芝是什麽模樣。

蘭芝只要是蘭芝,那就行了。

韓香绫和王湉見趙郁生怕蘭芝發難,回答個問題都要斟酌再三,不禁都笑了起來。

彼此寒暄罷,韓香绫笑盈盈道:“咱們先沿着蘇堤走一走,若是走累了,再登上畫舫泛舟湖上,中午就去西湖邊的聽雨樓吃酒,到了下午,再去逛逛聽雨樓附近的那些珠寶樓綢緞鋪,這樣安排可好?”

蘭芝笑眯眯道:“多謝表姐費心!”

她今日特地穿了氈底繡鞋,走路輕捷,就是為了圍着西湖逛一逛。

三月的西湖,自然是美不勝收,如今正是桃花花期,西湖邊“夾岸桃花蘸水開”,粉紅的花瓣,深紅的花蕊,在深褐色的枝幹上盛開着,當真是“曉煙初破,霞彩影紅”,若嬌豔美人初起時的嬌怯新妝。

蘭芝等人邊走邊聊,一直走到累了,便登上早在一邊候着的畫船,泛舟湖上去了。

碧波蕩漾的江面上,畫船時時交錯而過,不少畫船上自有歌姬樂工,煞是熱鬧,其中有一艘船上正有人用彈撥琵琶,樂聲清越,蘭芝正聽得入神,那艘畫船卻蕩槳遠去,琵琶聲漸不可聞。

韓香绫見蘭芝眼中帶有遺憾之意,便笑着問屬下:“船上有什麽樂器?”

屬下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厮,忙道:“船上有月琴和琵琶!”

韓香绫便道:“都拿來吧!”

待月琴和琵琶拿來,韓香绫取過琵琶,抱在懷中,铮铮彈撥了幾聲試音。

蘭芝見狀,頓時玩心大起,示意翡翠拿過月琴,彈撥了幾下,樂音清脆悅耳,便笑容燦爛看向韓香绫:“表姐,咱倆合奏吧!”

還沒等韓香绫開口,她便淘氣一笑:“不過我只會《蟾宮曲》!”

韓香绫:“......”

她暢快地笑了起來,道:“我也會《蟾宮曲》!”

蘭芝抱着月琴,垂首開始彈撥起來,長久不彈,初彈時尚有些生澀,不過很快就順暢了起來。

韓香绫微微一笑,素手撥了幾下,也開始彈奏。

蘭芝一邊彈琴,一邊輕輕哼唱《蟾宮曲九日》:“便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

韓香绫聽到蘭芝唱的居然是《蟾宮曲九日》,正是林文懷喜歡哼唱的,心裏一動,也跟着唱了起來:“翠袖殷勤,金杯錯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

趙郁聽着這首熟悉的曲子,往事悠悠浮現,不禁也跟着低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

前世他被流放,一路帶着蘭芝前往西北,路遇一個落魄老太監,蘭芝跟着老太監學彈月琴,彈來彈去反反複複最終只學會了這首《蟾宮曲》。

他每日聽着蘭芝彈唱,不知不覺也跟着學會了。

先前聽到這首曲子,趙郁只覺心如刀絞;如今再聽,他卻覺得甜蜜溫馨,滿心都是歡喜。

韓香绫蘭芝她們玩得開心,不防正好有一艘精巧無比的畫舫經過,畫舫中臨窗坐着一個英俊書生,聽到她們的畫船上樂聲清越,歌聲悲涼,他便示意船工靠近,擡眼看去,卻恰好看到了隔壁船上的蘭芝,見她彈奏着月琴,雙目清澈,笑容燦爛,甚是嬌美,不由一愣——眼前美人雖是小家少婦打扮,可是嬌豔甜美,宛若西湖岸邊的粉色桃花!

英俊書生對面的人正是孟敏世。

他觑着眼前這位孟氏家主的臉色,輕輕道:“七叔,在杭州地界,不拘什麽人,只要您老人家看中,侄兒總能幫您弄到......”

那英俊書生微微一笑,不理會孟敏世,卻待一曲既罷,鼓起掌來。

王湉早看到了隔壁畫舫上的孟敏世和孟氏家主孟涵,見狀便看向趙郁。

韓香绫也看到了孟涵和孟敏世叔侄,當即也看趙郁。

趙郁眉頭皺了皺,卻微微颔首,示意計劃繼續進行。

孟氏的家主孟涵果真來到了杭州!

按照他原先的安排,是要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寶鋪給蘭芝買幾樣珠寶,好給孟敏世留下財大氣粗的印象,沒想到在湖上居然就遇到孟涵孟敏世叔侄。

韓香绫原本便是挨着蘭芝坐的,此時便笑盈盈佯裝說笑,湊近蘭芝耳畔,低聲道:“隔壁船上穿月白色道袍那人便是孟氏家主孟涵,穿绛色紗袍那人則是杭州稅關主政孟敏世!”

蘭芝原本正興高采烈彈奏一手節奏輕快的曲子,因為曲子不熟,彈奏得七零八落,聞言瞪圓了眼睛,悄悄用眼角看了過去,誰知正好看到那穿月白道袍戴玄色飄巾的人正在看她,一時四目相對。

孟涵沒想到小美人居然偷偷看她,不禁含笑颔首。

蘭芝忙收回視線,正襟危坐。

她總覺得趙郁在看她,擡眼一看,卻發現趙郁正在看窗外,不由有些納悶。

在看到孟涵盯着蘭芝看,對着蘭芝笑的時候,趙郁突然産生了一種殺人的沖動。

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竭力壓抑自己這種暴虐的情緒。

孟涵見小美人發現自己在看她,就給了他一個背,覺得她可愛極了,便輕輕回答孟敏世:“那個眼睛大大的,穿粉色繡花春衫的,三天之內,我想在卧室見到她。”

這樣一個嬌嫩活潑的小美人,他只想摟在懷裏恣意疼愛......

他深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愛好的便是這“偷”的妙趣。

孟敏世忙低低答了聲“是”。

孟氏家主孟涵有三大愛好,一是收集玉器名畫,二是寵幸各色美人,三是營造亭臺樓閣。

這三大愛好都甚是耗費財力物力人力,不過孟涵是孟氏家主,最不缺的便是財力物力人力。

畫船和畫舫交錯而過。

韓香绫的畫船往聽雨樓方向去了。

在聽雨樓用了一頓豐盛午飯後,韓香绫便陪着趙郁蘭芝等人逛街去了。

聽雨樓後這道街巷,青石鋪地,桂樹夾道,道路兩側全是各種玉器鋪、珠寶樓和綢緞行,十分繁華。

蘭芝今日扮演的便是愛花錢的嬌氣小娘子。

她本色演出,渾然天成,先在玉器鋪買了一支玉釵,又去逛綢緞鋪,買了幾匹上好的杭州綢絹,又進了珠寶樓,看上了一套銀鑲翡翠頭面。

趙郁扮演被妻子壓制對妻子又愛又怕的懼內丈夫,在玉器鋪和綢緞鋪還算聽話,到了珠寶樓,見妻子又看上了價值好幾千兩銀子的銀鑲翡翠頭面,便不那麽好說話了,翻來覆去只是嫌貴,哼哼唧唧不肯掏銀票。

蘭芝軟硬兼施,見都沒有效,便恨恨一跺腳,急急跑了出去。

趙郁等人忙追了出去。

這珠寶樓正是孟氏的産業。

待趙郁一行人離開,孟涵從大理石山水屏風後走了出來,含笑吩咐孟敏世:“把這套頭面包起來,想辦法以我的名義,送給那小美人!”

孟敏世狀似恭謹地答了聲“是”,心裏盤算着:家主要的是那行商的娘子,我要的是那行商的一整船貨物和他們滿船人的性命,倒也算是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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