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翌日諸仙上朝,齊齊向玉帝叩首行禮罷了,才退後幾步低首站好,只等玉帝喚了名,方才行上前去,将近來之事報與玉帝。
彼時文昌帝君尚未回來,奈何玉帝恰好喚了他名,足足喚了三次,卻仍不見身影,正當欲要發怒之時,卻見遙處有仙踏雲而來,白衣翩翩,衣袂飄飄,雲霧缭繞之間,隐約得見仙人之貌。
眉目如畫,姿容似雪,然,卻見仙人神情淡漠疏離,唯有走至玉帝眼下,方才淺淺一笑。這一笑,不過更勝人間春風十裏。
“為何遲來?”玉帝瞧見他來,悶氣消了不少,只淡然問道。
文昌帝君叩首答道:“……臣睡遲了。”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麽籍口,莫不可能對玉帝說真話的。
何況……那些事兒,他何有膽子當着諸位仙佛之面說出來。
“若有下次,朕定當處罰。”
他聞言,而後心虛地擡手摸了摸脖頸,随之答道:“是。”末了,便将那記着近來凡間文人之事的冊子,奉上玉帝手中。
他擡首悄然看一眼玉帝,見玉帝拂袖命自己退下了,他方才叩首道退。
恍然之間,有人輕扯他的衣袖,卿安回首,原是星君。
“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竟是敢說謊了。”星君輕挑了眉梢,朝他笑道。
“……”
“你這次下凡,可是又去找你那妖怪徒弟?”
卿安不語,只是臉上不由得生了淡紅,他甫一想起樂皖,便會心虛地擡手攏了攏衣裳,似想掩住頸間的那點點紅痕。
星君自是瞥到他頸間的紅痕,不必開口去問,心下也知那是什麽,星君蹙眉訝問:“你就不怕他,濁了你的仙氣?”
他說:“不怕。”其實,比起濁了仙氣,縱使被貶下人間,剔去仙骨,三生為畜,也比不過他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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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離去,也是趁着那狼尚未醒來方才走的。他不知道若果那狼醒來之後……瞧見自己已然走了,那又會成了何模樣?他不知道,而今也不敢去想,更不想去問星君借來思凡鏡了。
卿安無奈一笑,他是何時起,竟是如此在意樂皖了?白雲蒼狗,溯前塵往事,不堪回首。
……
幾日之後,文昌帝君再次問星君借來思凡鏡,借罷,文昌帝君抱着那塊鏡,正要告辭時,星君卻忽的問他:“你整日同我提起那妖怪來,你就不怕我與玉帝說麽?”
“為何要怕?”他挑眉笑了笑,笑意甚是得意,“你若說了,那我也與他說你與宋秋遙之事。”
“……”這書呆子,難得狡黠一次。
星君被他那抹笑晃得心煩,只揮了揮袖,将他趕走了。确實心煩得很……那呆子是怎麽知道的?
方才才将書呆子趕走,然後宋秋遙便提着兩壺酒來了,瞧見那人來後,坐于巨石上的星君,立改神情,但見他晃着雙腿,笑意盈盈地直盯着宋秋遙看。
見人行至眼前,他才從石上跳了下來,而後扯過宋秋遙的衣袖,便要将人扯去桃樹下的石桌旁。
宋秋遙被他一扯,手裏的酒也險些摔了,宋秋遙瞪他一眼,而後蹙眉怒道:“喂!小心些。”
文昌帝宮中,卿安捧着那面思凡鏡看之,江南繁華依舊,那熟悉的十裏長街,仍是街頭繁華,街尾冷清得很。近來秋意正涼,不知那狼可有添衣?诶,對了,上次找他時,怎的沒與他提此事呢?
若還有下次,自己定然要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
想罷這些,再回過神來瞧,卻仍徘徊在那十裏長街,卿安一時愣了。這街上行人并不多,只細看幾眼,便知那狼在不在其中,可他看了好幾次,也沒發覺那狼在裏頭。
卿安無奈一嘆,将思凡鏡收好後,便叫來了小厮,要他把鏡子送回星君屋中後,卿安便趴在了書案上小歇。
瞻彼淇奧,綠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谑兮,不為虐兮……
甫一閉眼,竟是恍然之間想起這詩來了,先前樂皖說他喜歡這詩,他覺得這詩中的君子似在說自己……
緩緩睜眼,随之轉眼看向自己手邊的堆積如山的書卷。昔年他拜自己為師,便曾說清楚過,自己沒有本事,教不會他什麽,可他仍舊執着,終收他為徒,可這始終是為心中的一根刺。
這天下,除了自己,哪有沒有本事的師父?何況,自己連想帶他來天庭的膽子都沒有,更別提是與玉帝談起此事了……
樂皖,不知下回再見你時,可又逢落花時節?也不知下回再見你時,你還是否記得有一叫卿安之人,曾留過在你的記憶之中?
……
人間正逢一年春,小桃灼灼柳鬖鬖,□□滿江南,桃花挂枝頭,點綴綠意其間。
今文昌帝君再次下凡,已時隔半載,如今白衣換了藍衫,玉簪換了發冠,然仍是笑容淺淺,眉眼如初。
他順着記憶,想走回昔年的那個宅子前,可這次如何找,也找不回那裏了。思凡鏡裏,尚未見過樂皖,如今下凡來尋,竟也見不到,也尋不到了……他還會留在江南嗎?
卿安黯然地回首看了一眼,十裏清陰柳影斜,卻不見當年少年郎。可在他轉首回來之時,卻不知有少年藏在柳樹後,在他轉首之後,悄然地步出柳樹外,愣愣地看着那抹藍衫身影漸行漸遠。
若然現在回首,定會相見,奈何相距漸遠,直至再不見那人身影。只是他還一直在這裏,久久不曾離去,久到忽聞雷雨聲響時,他才回過神來,只是,身上未沾雨滴。
他愣愣地擡首看一眼,而後複回首看了一眼,原是她為自己撐了傘。
“回去吧。”她道。
“好。”樂皖接過了她的傘,為自己也為她掩了漫天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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