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桃初綻不久,其中夾有梨花幾枝,如點綴一片桃紅之中的片片雪花,妖界的暖春,景致更勝三月人間。後來樂皖到底也沒帶他閑逛,只帶他去了楊柳下坐着,二人望着春景,兩廂沉默無語,各轉心事。
柳葉輕浮湖水之上,有清風而來時,卻見柳葉飄于別處了,卿安微微擡眸,遙望山上,但見雲霧缭繞,炊煙袅袅,他是想起昔年尚在人間時的日子了。彼年步出門外,行于十裏長街中,不過擡首遙遙一看,便可見家家戶戶有炊煙袅袅而飄,黃昏之後,遙處燈火點點,四周仍舊熱鬧,不像而今在天庭之中的時日無趣得很。
恍然之間,他竟是有些想家了,他想的是他與樂皖的家,還有他與他的彼年時光。
清風拂落一片柳葉,卿安張了手掌,但見柳葉輕輕落至掌上,柳葉尖尖兒初青,他執起一角,便往樂皖的手上輕拂着。
等那狼轉過臉來,他才朝他微微一笑,而後看向了那湖,“柳葉雖落,卻仍有歸處。但是,樂皖啊……那我與你的歸處,究竟在哪兒呢?”語罷,他輕輕一嘆,眸中透出少有的茫然。
那狼聞言撇了撇嘴,随後奪過他手中的柳葉,随之腦袋一歪,便歪到了卿安的肩上,“我從不信命,也不信緣,但我從幾百年前對你的那一瞥,便信了命,也信了緣,也知道了我的歸處。”他還記得彼年初見,只在剎那間,他忽覺有他和那白衣公子在的地方,才叫歸處。
“師父,至今你還會心心念念着那符子書嗎?”那狼百般無趣之下,漸漸撚去了柳枝上的葉,最後餘下了柳枝。
“記得,但不想了。”糾纏了數百年,為他付了數百年的相思,最後不過成了浮雲。當初與子書之事,如今念起,卿安也不過想笑自己的長情,終究也入不了他的心。
“所以才會想起我了嗎?”樂皖自他肩上起了來,眸子甚是漠然,連口氣也冷了好幾分。
卿安愣了愣,輕啓了唇本想說些什麽,卻恍然想不起該要說什麽了。可那狼的話,似乎并沒有錯……若自己不再想起子書,又如何會想起他。
他看着樂皖,忽的發覺自己尚未曾仔細地看過他。昔日這狼還是那個,矮自己一個腦袋的少年,喜歡坐在一旁聽他講故事,喜歡朝着他傻乎乎的笑啊笑,也喜歡扯着他的衣袖左右一搖一搖……不想時光一晃,年歲悄過,眨眼間,他已高了自己一個腦袋,已不再喜歡聽他講故事,也不會再常扯着他的衣袖搖啊搖的。
心頭猛然一顫,原來在不經意之間,卿安早已将他與他的點點滴滴,俱是記在了心裏。
沉寂了半晌,樂皖終是問道:“何時要走?”
“明日。”
“那你為何要來找我?”若這人未起要留下的念頭,只怕見一次,便進一尺相思,至最後害的卻是自己。
卿安不再說話,只站起了身,而後拂袖而離,不料才走幾步,那狼已然叫住了他,卿安回首,卻在一瞬之間,瞧見了那狼臉上的一絲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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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兒?”話音剛落,樂皖也連忙站起了身。
“我去那兒看看罷了。”他擡指一指桃林深處,語氣淡然依舊,“你既不想見我,我也沒留下之理,你……回去吧。”語罷,複轉過了身,然後邁步,朝着那桃林更深之處走了。
那狼愣愣地看着他,本是想跟上他的,奈何此時雙腳如千斤重一般,如何也擡不起了,本是想要說些什麽留下他的,奈何啓了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到了最後,他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人漸行漸遠,任由眼前桃花落紛飛于天,亂了雙眼,亂了心神。
等到那身影已無了蹤影,他方才輕輕喚道,“師父……”那一聲如同輕嘆,既是無奈亦是失落。
他該不該去找他?
只是那人,也沒想過留下啊……
那狼望着那片桃林猶豫了良久,後來終究踏出了一步,那藏于袖下的雙手也不由緊握起來。
踏入桃林,更進數步,他擡眸左右一瞥之間,恍然瞧到了,那在諸多桃紅之中的一株梨樹下,正立有一人,白衣翩翩,清冷似玉,在那人回首之際,仍見眉目如初,人如墨畫。
趁他尚未轉回臉之際,那狼忙輕聲喚道:“師父。”末了,上前幾步,便伸手環住了那人的腰。
那淡淡的水香,混着陣陣桃香、梨香盈鼻,那狼的下颔就擱在了卿安的肩上,他微微阖了雙眸,只緊了緊環住那人的手。好久未曾這般抱過他,怕是已然不止半年了吧?
“徒兒求你了……留下好不好?”樂皖輕輕地問道,“昔日往事與舊人,徒兒也求你忘了……只求你,能記得我與你的往事與如今便足矣。”說到最後,那狼竟是有幾分哽咽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求他了,若果這人還不願留下,他也不得不放手了。
卿安聞言,而後愣了愣,他轉過了臉,只看着前方淡然道:“我會留下,只是不是現在。”
“……”
“何況,你也娶妻了。”卿安微微側了臉道。
樂皖蹙眉,那環在卿安腰上的一手,忽的捏了一把他的小腹間的肉,“屁話!我何時娶的妻,我自己怎的不知道?”方才的難受渾然消散,現餘下的唯有無奈。
卿安臉紅了紅,只覺有些尴尬。
“小爺我就看上你而已。”樂皖瞧他怔住了,不由咧唇一笑,尖尖的牙抵着下唇,仍如少年時模樣。
“呵……”卿安笑了笑。
末了,那狼放開了他,步子向前跨了一步,随之便笑嘻嘻地跨至卿安眼前,他執起了他的手,與之十指相扣。
卿安瞧着他那抹笑,只無奈搖了搖首,任由他牽着了。
可他也說過,他會留下,但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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