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争吵
謝雲就是有那種發生什麽事, 都能假裝無事發生的本領,看到陸鸾,還沖他露出個笑容:“你來了啊。”
語氣還有點懶洋洋的, 聽上去仿佛他們兩一開始就是約好要在警察局見面……
這女人大概是黑了良心。
陸鸾站在原地沒動彈, 猶豫了幾秒是該扭頭就走還是上前去把她從許湛身邊拖走, 繃着臉僵了半天, 他沒動,就這麽與不遠處二人對峙。
好在謝雲這女人雖然沒良心但是好歹識相, 她被陸鸾瞪了幾秒就擡腳下了臺階, 來到年輕人面前:“怎麽這麽早就下課,你是不是又逃了晚自習?”
“不是讓你在醉仙樓等我?”
他語氣生硬地又問了一遍。
實在固執。
“阿sir讓我來配合調查,”謝雲把他的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還給他,垂着眼很平淡地說, “我這樣的守法公民,總不可能不配合。”
陸鸾确實是在醉仙樓找謝雲時就聽說了這件事。
“阿sir沒找你麻煩?”
“我只是請那人喝了幾杯茶, ”謝雲說, “誰知道三叔來了卻那麽生氣,要砍他的手……倒是沒真的砍,但是見了血也實在不好看,這才打開門做了幾天生意啊, 看來還是有必要找人看吉位供個關二爺。”
她絮絮叨叨的,一邊伸手想要替他把校服翻過來的衣領整理下。
陸鸾正煩她,皺眉伸手擋掉她的手。謝雲停頓了下,倒也沒說什麽, 笑了笑把手挪開。
他壓低聲音:“衣服還給人家。”
謝雲還要作死不肯:“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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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鸾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大概都要被這女人消磨完了,她就是上天派來克他的人。深呼吸一口, 他耐着性子說:“冷的話校服給你穿,亂穿別的男人的衣服像什麽話?”
明明是個高中生,教訓起人卻像個小老頭,謝雲微微眯起眼望着他,意思是穿他的衣服不像話,穿你的就像話啦?
他是“別的男人”,那你是什麽?
不過這些話她倒是沒有直接說出口,因為知道小孩子也愛面子,似笑非笑地将許湛的外套從肩頭取下來,轉身還給他,然而卻忘記了這也是個難應付的。
在看着謝雲真的聽話取下他外套的時候許湛臉色已經相當不好看,不急着接過衣服,一把扣住謝雲的手腕,年輕男人的眼中有紅血絲:“什麽意思?”
“小阿弟事兒多,難纏一些,和他講道理也不太講得通,”謝雲心平氣和地說,“只能順着他來。”
許湛卻不接受這個說法:“我也是你弟弟,你怎麽不順着我來?”
不說還好,這一質問,謝雲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不懂這人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給臉不要臉。
她冷下臉說:“阿湛,你今日來撈的是在我醉仙樓鬧事的謝三叔,不是撈我……而且方才你容他在審訊室門前挑釁嘲笑我,我很不高興。”
意思是沒跟你發脾氣已經算我寬容,你憑什麽在這說三道四,要求諸多?
謝雲的話說的直白,将許少爺臉上說得一陣白一陣紅,心中煩死了謝國昌蠢得要命惹是生非,也不耐謝雲這般油鹽不進,如失了心,六親不認。
“阿姐……”
“行了,不就一件衣服麽,整得你們多稀罕我似的,莫名其妙。”
謝雲甩了下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
許湛平白無故碰一鼻子灰,輸給了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野兔崽子,沉默了下,想要發飙……忍了又忍,最終放開她。
後者立刻縮回手揉了揉被捏得有些泛紅的手腕,回到陸鸾身邊,果然沒再要他的校服,看着情願凍死也不在他們中間當夾心餅幹。
兩人并肩往外走。
多神奇啊,五中扛把子,榮連街的小皇帝陸鸾,平生第一次第一次低着頭,像個小馬仔似的跟在一個人身後——還是個被凍得哆嗦還要昂首挺胸、趾高氣昂的女人。
他好心跑來接她,她還一點要跟他搭話的意思都沒有。
陸鸾忍了又忍,心想,算了,來都來了。
”謝三叔呢?”
“出不來了。”
“哦,好事。晚上吃什麽?”
“我困了,醉仙樓随便吃一口就回家睡覺,你去上晚自習。”
“我不愛吃海鮮。”
“是嗎?不吃就餓着。”
“……”
這女人脾氣比他還大,明明他才是來興師問罪的那一個。
到了醉仙樓,陸鸾發現還有更不講究的事兒等着他。
經過白天的鬧事,醉仙樓生意一點沒受影響,到了飯點就坐的滿當當,就白天那包廂還沒打掃完衛生沒開放,謝雲帶他進去的時候,一個馬仔正撅着屁股用洗潔劑兌水的噴霧擦地鑽縫裏的血跡。
“就在這吃?”
陸鸾問,明顯膈應,這一天血啊尿的,他都看見了。
“飯又不是放地上,”謝雲無所謂地說,“咱們兩人這麽大的包廂你還不滿意?”
她這麽一說,陸鸾就不說話了。
謝雲拿了菜單點了個醋溜土豆絲,還點了個茄子煲,又要了個鮮魚豆腐湯,魚是淡水魚……點完菜她合上菜單,陸鸾瞥了她一眼,她面無表情地問他:“怎麽了?”
陸小爺也不會總是被她壓着來,所以他說:“你态度不能好點?”
“我态度怎麽了?”
“我從醉仙樓一路跑去警察局,你态度不能好點?”
陸鸾說完發現自己成了複讀機,快要被自己煩死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還有事兒沒交代,低頭拿出自己的手機,登錄自己的微信給幾個人發了微信:人出來了,沒事,散了吧。
他低頭處理事,漂亮的側顏有些緊繃,唇角輕抿成一個不太愉快的弧度……其實他面相就是這樣,面無表情的時候,看着有點刻薄。
然而謝雲仔細打量了他半晌,還以為小阿弟這是在專心與她賭氣。
………………一時間,謝雲也很委屈。
今日她一天鬥智鬥勇,還拿到了把謝三叔送進警局的功勳,眼看着就要天降正義呢,沒人誇獎她就算了,一個兩個還要跟她甩臉子,要說法——
憑什麽呀!
“我還想問你,你放着好好晚自習不上,跑來警察局做什麽?”
陸鸾聽她提問來勢洶洶,幾乎有點習慣了這女人的白眼狼。
他就放下手機,想了下,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小時候走夜路沒注意腳下,摔了一跤,良心被路過的狗叼走了?”
“……”
這陰陽怪氣的。
謝雲平身最恨陰陽怪氣的人(除了她自己),聽到他這麽問,正欲發飙。
這時候服務員推門進來上菜,謝雲才勉強坐了回去。
包廂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就她和陸鸾陸鸾兩個人,三道菜,也用不上轉盤,兩人挨着坐了把菜排開,她折騰了一天就吃了早上那碗馄饨,真有些餓了,血壓低得有火發不出來,幹脆老實坐下吃飯,一邊吃飯一邊教育:“你是我走出警局看到的第一個人,無論是不是只是為了拿手機,總之你今天來接我,我很感動,只是感動歸一碼,我卻并不鼓勵你這樣做……下次有什麽事,就去找路遙,畢竟你只是一個高中生,單槍匹馬來有什麽用呢?”
她簡直苦口婆心。
且覺得自己很偉大。
受了這麽多的委屈還要反過來安慰小阿弟,她真的是命很苦——
那審訊室可是很黑的,孤零零的吊燈一照,連小時候偷偷偷吃鄰居曬在操場上的花生米這種事都想坦白從寬地說出來。
謝雲這麽提醒陸鸾自然也不是亂說,她上警車時就問阿sir要了手機,給路遙知會了一聲,就說五個小時之後她手機還不開機,就讓她到警局撈人。
只是這才三個小時,就有人心急火燎地跑來……
嗳?
想到這,謝雲愣了愣。
又轉頭看了眼身邊低頭扒飯的人,忽然氣消了些,她突然嗤笑一聲,放下筷子一只手支着腦袋:“擔心我啊?”
身邊的人扒飯動作一頓,放下筷子。
“我知道許湛去撈謝國昌了,”陸鸾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出什麽事,還有誰能去保釋你?別告訴我他一個人能把你們兩都撈出來,他有那本事?”
陸小爺說着輕嗤,言語中有顯而易見的不屑。
順便挑撥離間:看看,二選一的結果,許湛選了謝國昌,他能是什麽好東西啊……反正至少對你來說肯定不是。
謝雲眨眨眼,有些難以置信他是不是那個意思:“你意思是,你是要去保釋我?”
陸鸾不置可否。
謝雲覺得高中也是時候該加入一門普法課程了,她重新拿起筷子:“保釋要交錢的,那筆錢叫保釋金……應該是根據案件的情況和情節嚴重金額不等,今兒那可是□□除惡典型案例。”
“……”
“我要真進去了,要被弄出來可是要挺大一筆錢。”
謝雲這會兒時徹底不生氣了,她微微笑彎眼,倒也不覺得陸鸾這樣的做法有什麽可笑,相反的,只是覺得他一片赤誠之心清晰可見,十分可愛。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亮晶晶的。
盯着陸鸾,後者有些走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是笑話他天真。
年輕人抿抿唇,用不高的聲音說:“我有錢。”
謝雲一愣:“什麽?”
他換上了一個清晰一點的聲音,望着她的眼睛說:“我有錢的,你瞎操什麽心?”
謝雲知道,陸鸾沒有錢。
軟妹今天都告訴她了,街尾那家修車廠是陸鸾盤下來的,每個月光租金就要将近三萬塊……雖然陸鸾手藝很好,很多回頭客願意來貼膜、改裝或者是修車,但是,修車廠還有十幾號人,都靠着他養。
有些和他們一樣是沒有父母、住在李子巷、拿政府低保的孤兒,還有一些是在江市念大學的勤工儉學大學生……
那麽多人,都靠陸鸾養着。
沒有基本工資,他賺得多分的多,轉的少就分少點,大家都沒有什麽怨言,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陸鸾自己手上根本沒留多少。
店裏有帳,大家都看得見,每個月分紅後,陸鸾最多給自己留個千把塊房租水電吃飯錢,有時候淡季生意不好,他就留幾百塊吃飯用。
所以。
他能有什麽錢?
他沒錢。
謝雲這時候還抱着玩笑的心态,笑着問他:“哦,你有錢,你有多少錢?”
沒想到陸鸾掏出一張卡來。
雖然不知道這張卡裏有多少錢,但是卡面謝雲認識,國內五大行之一的銀行理財卡,光卡面就和普通的儲蓄卡不一樣,平日裏如果不是有大額的金額出入流水,普通人也辦不了。
謝雲立刻沉默了。
“哪來的卡?”她問面前的小阿弟,“這是你的卡嗎?”
陸鸾不說話。
一時間,包房裏的氛圍又不對了,方才還有些輕松的氣氛一掃而光。
謝雲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半天,忽然臉真的陰沉下來,她摁了服務鈴,一個馬仔探頭進來,她看着門縫後的腦袋冷冷地說:“去把呆仔叫進來。”
呆仔就是今天下午,在搞那個癞皮老狗的時候,對陸鸾的指令十分聽話那幾人的其中一員,他很早前就在榮連街混,以前是許湛的人,然後伴随着謝雲接手榮連街,才換了頭上的大佬……
看着呆仔被陸鸾使喚得理所當然,小馬仔本人也沒有炸毛,謝雲她其實是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和陸鸾認得。
當時謝雲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并不真的是面前這位小阿弟的監護人,他在榮連街開店,認識一些交保護費的小混混,很正常……
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所有人都跟她說,陸鸾很窮。
這人卻突然掏出一張有等級的正規銀行卡。
這實在讓人不敢不多想。
——因為呆仔以前是幫許湛搞非法放貸的,每月五厘(大約借款十萬塊不算本金需還五千利息),謝雲來了,他們這行為才被喊停。
呆仔上來時還一臉懵逼。
推門一看,自家大小姐好像不知道怎麽和榮連街小皇帝杠上了,兩人繃着臉各坐一邊,飯沒吃幾口,包廂裏氣氛要多難有多難……
難到他有點後悔今日怎麽沒請假就說家中老母病重他要伺候床頭。
呆仔夾着屁股挪進包房,沒等他說話,就聽見陸鸾問:“什麽意思?”
他聲音一瞬間也冷得仿佛摻雜了冰渣。
謝雲向來直來直去,而且這問題太嚴重了,容不得她打馬虎眼,她望着他:“你是不是在外頭跟人家放或者借高利貸?”
她說出這話,自己都覺得害怕——
高利貸這東西,根本就是黃賭毒之外的第四毒瘤,沾上它的一個都跑不了,從幾千滾雪球到幾萬十幾萬幾十萬,最後被逼跳樓的,她見過太多……
缺德得要命。
陸鸾只是一個高中生,他怎麽能沾這些?
被謝雲提問,陸鸾一時間沒有說話。
見他沉默,謝雲心中“咯噔”一下,以為他就此默認。
也說不上為什麽,明明眼前的人跟她認識也不算太久,但是也許最近實在是過于親近了,這麽個高中生小阿弟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輕易讓她搞死謝三叔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散到恨不得這一天重新來過的程度。
這很能說明問題。
從小到大也沒正兒八經的養過弟弟和兒子,就是許湛小時候雖然偶爾亂搞像個纨绔子弟,但也沒有這麽犯渾的敢去搞這些。
應當怎麽跟他說,謝雲有些犯難。
擡手揉了揉眉心,謝小姐這時候還想和他好好說道理,她拉扯了下椅子“坐過去了一些,她緩緩道:“阿鸾,你還小,只是一個高中生,衣食住行尚未有人注意到你的所謂排面,當務之急手該好好讀書……我知道你需要養軟妹他們那麽一大票人,壓力很大,但是你知道高利貸這東西有多危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禍害東西——”
她都有些語無倫次。
然而身邊的年輕人卻開始發笑,他勾起唇角,笑意卻未達到他的眼底:“被你說的我如同去販毒。”
這時他的語氣已經暗含危險,帶着一絲絲的警告氣息。
謝雲聽出來了,但是也只能假裝沒聽明白,點點頭說:“在我看來,這兩者都是違法犯罪,沒有區別。”
陸鸾又不說話了,但是從他面沉如水的表情來看,謝雲知道他很生氣。
前所未有的生氣。
而且這氣是直接沖着她來。
只見年輕人撩了撩眼皮子,掃了一眼呆仔,冷冷說了句“出去”,呆仔得令,也不管明面上的大老板還沒發話了,腳下抹油“呲溜”一聲沖出包廂門。
“不是高利貸。”
“……”
陸鸾把卡往謝雲那邊推了推:“這卡上,有錢,如果不是今日擔心你出事,我平時從沒有動過……”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還是不肯說實話?不是高利貸你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哪來的大筆流水夠銀行給你發理財金卡?沒有動過裏面的錢,它就不是從高利貸來的了嗎?你才多大,高三的年紀,要是讓你學校知道你沾染上這種東西——”
“哐”地一聲巨響。
桌子被掀翻的動靜打亂了謝雲的話。
她聲音戛然而止,望着被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的飯菜,片刻失神……
擡起頭對視上面前年輕人的眼,那雙漆黑的瞳眸之中閃爍着危險的光。
他從未用過這樣的眼神望着謝雲,微微泛紅的眼眶,比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更冰冷,更冷漠,甚至含着嘲諷。
“你是我什麽人,就在這大放厥詞地跟我說教?”
他擡手将卡扔到她身上。
“算我多管閑事,再見。”
扔下這句話,這次他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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