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三合一) (1)
沈延卿将初七托給江汨羅, 匆匆趕回醫院。
雖然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但科室裏還有不少人在,有交班的護士跟他擦肩而過, 打聲招呼:“沈主任。”
沈延卿草草點一下頭, 徑直走進醫生辦公室,還沒找何燦,就聽一位醫生道:“何燦呢,沈師兄來了。她跑哪兒去了?”
有人應:“應該在談話室, 我去叫她回來。”
沒一會兒,何燦就匆匆進來了。
“師兄, 你來了。”
沈延卿也沒跟她寒暄, 直接就問:“哪個病人找我,什麽時候住院的?”
何燦臉上的神色一頓, 閃過一抹為難,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今天來的病人他們都見到了, 可是……
“他不是舊病人,是第一次來我們醫院。”何燦咬咬牙, 還是說了。
沈延卿一怔,“……第一次來?”
“挂號處怎麽可能放我的號,是不是搞錯了?”
他滿臉疑惑,看看何燦,又看看其他人。
何燦有些無奈的笑笑,“他是跟別人打聽了你來的,挂號處說沒有你的號,他不信,直接就找到住院部來了。”
“是啊, 聽說還差點在挂號大廳鬧起來,上來之後又一定要見你,我們說沈醫生不在我們科了,他也不肯信。”另一個同事也補充道。
沈延卿越發的錯愕,“那現在他……”
“還在談話室呢,說見不到你就不回去了。”何燦摸摸鼻子,有些赧然,“這不我就給你打電話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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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她頓了頓,不知道要不要勸他去見見,畢竟從某個方面來講,她的師兄,也是個病人啊。
沈延卿嘆了口氣,“來都來了,我去見見罷,跟他說清楚情況就好。”
頓了頓,又想到,“對了,他是什麽問題來的?”
“腹主動脈瘤,患者女性,58歲,三年前就查出有這個問題了,但因為直徑小于5厘米,也是經濟問題,所以一直采取保守治療,最近三個月腫瘤迅速增大,這才考慮要做手術。”
沈延卿以前在臨床時,主攻的方向有兩個。一個是獲得性的心髒病,比如二尖瓣狹窄和主動脈瓣狹窄等疾病的外科治療。另一個方向是主動脈外科,其中就包括了主動脈夾層和胸腹主動脈瘤等疾病。
胸腹主動脈瘤同時累及胸腔段和腹腔段的主動脈,還會侵犯到腎動脈以上,一旦發生破裂,極為容易致死,可以說是個不定時的危險炸彈,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炸了。
不破裂還好,一旦破裂,就分分鐘要人命。
沈延卿以前收過幾個患者都是這樣,來的時候是自己步行入院,收進來剛明确病因,準備手術,結果術前準備還沒結束,病人就發生腫瘤破裂,繼而大出血死亡。
“既然有手術指征了,為了安全起見,不管怎麽樣還是不要讓他們離開醫院為好。”沈延卿想到以前經手過的病例,對何燦說了這麽一句。
何燦點點頭,“我會勸盡力他們的。”
談話室其實就在辦公室旁邊,幾步路就到了,何燦一邊說一邊推開了門,自己先走了進去。
果然,剛進去就見病人家屬起身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急切的問:“醫生,沈醫生來了沒有?”
何燦點點頭,“……來了。”
沈延卿見狀嘆了口氣,何燦這是被那件事吓怕了,總害怕自己成了別人的累贅,寧可自己先走在前面去面對可能的危險。
她已經不像出事之前那麽敢于信任自己的病人了。
也是,就連沈延卿自己都覺得有些灰心,更何況她當時被驚吓到早産。
“你好,我是沈延卿。”他點了一下頭,淡淡的打招呼,“聽說您想見我?”
病人家屬是個幹瘦的男人,不怎麽高,臉色黝黑,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穿着一件黑色的圓領長袖,套一件紅色的格子襯衫,穿着黑色的工裝褲和黑色的布鞋。
看得出來經濟狀況不太好。
沈延卿的目光掠過他身後面色枯黃憔悴的女人,這應該是病人,因為病痛和生活的雙重壓力,她看起來不止五十八歲。
“沈、沈醫生,你、你好……”面對何燦還滿臉急切的男人在看見沈延卿時,反而局促不安起來,有些讷讷。
“咱們坐下說罷,跟我說說……大姐的病情。”沈延卿走進來,虛扶了一下男人的手臂。
談話室的辦公桌邊,男人和妻子坐在一起,沈延卿拉開他旁邊那張椅子,轉過來,面對他坐下。
何燦把他們帶來的歷次檢查結果、治療記錄和用藥資料都推到沈延卿跟前。
他一邊翻閱,一邊問:“你們是怎麽打聽到我的?”
“我們有個鄰居,也是這個毛病,就是你給做的手術。”男人解釋道,“說你是這個專家,特別好,可是那個時候……”
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我們沒錢,去了別的醫院看,醫生講要不然先吃藥,觀察觀察,但還是要做好動手術的準備。”
“誰知道……”他突然哽咽起來,“我跟兒子每天恨不得幹二十四小時的活,好不容易攢夠了錢,趕緊過來……結果、結果他們說你不在這裏了,我……”
“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他低頭抹着眼淚,一旁的病人也低着頭,啪嗒啪嗒掉眼淚,老兩口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沈延卿拿着檢查報告的手指輕輕一縮,把那幾張紙捏得越來越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您先別急,聽我說說……”
他努力的讓自己忽略掉心裏的難受,“現在的情況來看,大姐的診斷是很明确的,之前醫生讓你們先吃藥觀察,是因為腫瘤還小,但現在腫瘤的大小已經6.2厘米了,也才兩三月時間,這增長速度還是比較快的。”
“其次呢,大姐已經五十八歲了,馬上就六十,年齡也是個問題,還有檢查結果也顯示她的腎功能不太好,這都是腫瘤破裂的危險因素,現在既然來了,我的建議是趕緊做術前檢查,評估風險,如果可以做手術,宜早不宜遲。”
男人趕緊點頭,“做做做,我們來就是想做手術的。”
他邊說邊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銀行卡來,“我連家裏全部存款都帶來了,醫生你放心,多貴的藥我們都能用,我兒子還在工地,這個月漲工資了,我們的房子就快拆遷了,經濟沒問題的。”
“那就……”沈延卿想說那就辦住院罷,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被男人打斷了。
“沈醫生,這手術……是你給我老伴兒做麽?”
他的聲音裏飽含着期待,飽經風霜的臉上流露出急切的盼望,希望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沈延卿的心一陣陣緊縮,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目光下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沉默半晌,輕輕搖了搖頭,“……抱歉。”
他說這話時垂下了眼,不敢去看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什麽變化。
會很失望吧,艱難的找到一個希望,以為馬上就會見到出口,卻被告知這只是一條死胡同。
老兩口一聽頓時就怔住,随即湧起濃濃的失望,男人一下就滑下椅子,突然跪了下來,“醫生,沈醫生,求求你行行好,大發慈悲救救我老伴吧,我兒子不能沒媽啊……”
“哎,大哥你別這樣,快起來……”
“您先起來,我們有話好好說。”
被他的舉動驚住的沈延卿跟何燦回過神來,不約而同的站起來去扶對方。
男人掙紮着要給沈延卿磕頭,卻被他一把擡住手臂,強行按回了椅子上坐着。
“大哥,不是我不願意做這個手術,實在是……”
“求求你,發發慈悲……”男人泣不成聲的央求着。
沈延卿站在他的面前,覺得無力感像潮水一樣湧來,将他整個人淹沒。
他擡起左手,解開了右手的襯衫扣子,挽起衣袖,聲音艱澀沙啞,“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您,我做不了這個手術。”
顫抖的右手上一道傷疤袒露在空氣裏,讓男人和他的妻子驚呆了,也讓何燦立刻別過頭去,用力咬緊了牙關。
她不想哭,于是憋得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顫抖着。
不管過了多久,她都無法忘記那天發生過的一切,尤其是沈師兄倒在血泊裏的模樣,以及後來他抱着裝有自己私人用品的紙箱走出辦公室的身影。
将軍未老,卻已經離開戰場。
男人回過神來,臉上重新蒸騰起絕望,一片死灰,“……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沈延卿垂眼,放下衣袖,一邊系扣子,一邊平靜的道:“手術還是要做,你們要相信醫生,不是只有我才能做這種手術的,比我厲害的人有很多很多。”
“那、那你能……幫我們推薦一個醫生……”男人望向他,又迅速露出一抹期待來。
沈延卿系扣子的手一頓,看了眼還別着臉不敢看他的何燦,心裏一暖,“何醫生是我的師妹,也有很豐富的治療經驗。”
“師妹,你可以的,是不是?”他輕輕的問了一句。
何燦回過頭,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每次他指導自己專業的時候,好像對她有些無數的信心。
她紅着眼睛,點點頭,“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所以,你們可以相信何醫生,她會幫助你們。”沈延卿最後留下這麽一句,“好好配合治療,祝你們早日康複。”
離開醫院,已經有點晚了,快九點,盡管到處都亮着燈,但還是有些地方有黑暗的角落,他看過去,仿佛看見了張牙舞爪想要吞沒他的猛獸。
從走出談話室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沒有松開過,仿佛一直有一只手捏住似的,叫他一陣生疼,直喘不過氣來。
他沉默的坐進車裏,想要開車,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直在顫抖,他一怔,放棄了發動車子的打算。
想到跪在自己跟前的病人家屬,他們滿懷希望而來,盼着他能伸出援手,解開束縛住整個家庭的枷鎖,可是他呢?
他明明該有能力說好的,最後卻只能回以一句抱歉。
多麽諷刺的結果。
他趴在方向盤上,七八個月了,他第一次痛哭失聲,不能自已。
江汨羅帶着初七回了自己家,初一和十五好奇的看着這個比自己大好多的動物,但卻沒有排斥。
家裏沒有狗糧,江汨羅想了想,給它煮雞胸肉吃,順便切了點胡蘿蔔,然後給自己煮了兩根甜玉米。
吃晚飯的時候她試着給三小只喂甜玉米,初一跟十五傲嬌的走開,只有初七來者不拒,吭哧吭哧吃了她一整根甜玉米。
生的大白菜菜葉子也吃,她啧啧稱奇,“初七啊初七,你可真是個不挑食的好狗狗,你爸爸知道麽?”
說到這裏,她想到沈延卿,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回來。
于是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來接初七,沈延卿似乎愣了愣,沉默片刻才道:“抱歉,江醫生,我這邊……有點不方便,所以能不能……讓初七在你那裏待一個晚上?”
他的聲音有些鼻音,江汨羅微愣,然後哦了聲,“那好吧,今晚就讓他待在我這裏,明天我去上班直接帶它過去醫院好了。”
“……多謝。”他的聲音很輕,隔着話筒有些失真。
挂電話之前,江汨羅猶豫了一下,還是好意道了句:“初七爸爸,你要是身體不舒服,記得去醫院看看。”
“……好,多謝。”
沈延卿挂了電話,又繼續沉默,關閉的車窗外,有一輛救護車從旁邊一閃而過,他看着那閃爍的車燈,眼裏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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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是第一次進江汨羅的家,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所有東西它都感到好奇。
連小貓的玩具它都覺得有趣,哪個都好玩。
初一跟十五一開始還有些防備,視線跟着它轉來轉去,一副随時就能跳起來的樣子。
江汨羅一直盯着它們的反應,準備要是小貓很排斥初七,她就立刻把初七帶到客房去,隔離開它們。
但好在沒有,初一跟十五可能是覺得這是在自己家,是安全的,又或者只是天生膽大,總之并沒有害怕和對初七感到排斥,江汨羅這才放下心來。
家裏多了只暫住的狗,顯然熱鬧了一點,她看電視都覺得有些不安生。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把一件舊毛衣給初七當墊子睡,就放在十五的貓窩旁邊,除了它偶爾要去騷擾一下十五,基本算是相安無事。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江汨羅下班時才又接到沈延卿發來的信息,“江醫生,我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完,能否麻煩你再收留一下初七,我下班後就去接它。”
江汨羅嘆氣,行叭,“初七,走啦,跟我回家。”
丁洋背着書包出來,聽見她招呼初七,好奇的問道:“汨羅姐,怎麽初七來了兩天都是你接送啊?”
“沈先生搬到我那小區暫住了,還沒下班,托我幫忙把初七先帶回去。”江汨羅攤攤手表示,“我就是太好說話了。”
丁洋安慰道:“沒事,初七挺聽話的,帶起來也不費勁。”
江汨羅撇撇嘴角,在心裏翻一個大白眼,它要是真那麽聽話,它爸至于把它送來寄養???
“你但凡少撕兩卷紙,都不至于連家門都進不去。”江汨羅開着車,看看後視鏡裏那個吐着舌頭哈氣的大狗。
初七眨眨眼睛,左右轉轉頭,又把臉靠車窗上了。
四月,清明剛過,容城的雨水豐沛起來,淅淅瀝瀝的春雨打在車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初七聚精會神的看着車窗外的雨景,沒一會兒就到了家。一進門它就跑去廁所。
佳禾花園的樓盤建設之初每套房子格局基本一樣,業主收房後裝修才會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動格局,但江汨羅的沒有,沈延卿現在租住的那套也沒有。
所以初七很快就找到了衛生間在哪裏。
江汨羅看着它的背影,啞然失笑,“初七,你白天都偷吃什麽了啊?”
“嗷嗚——”
“那晚飯還吃不吃?”
“啊——嗷嗷嗷——”
不知道吃不吃,江汨羅還是準備了它的,結果沒吃多少,她一看就知道這家夥白天在醫院肯定被人投喂過了。
于是他的那份晚飯就被初一和十五分了,兩個小家夥吃得尾巴甩來甩去的,好不開心。
江汨羅等沈延卿來接初七,想着他要是回來了自己就把初七帶下去,卻沒想到門鈴突然被按響。
“誰呀?”她隔着門問。
“是我,沈……初七爸爸。”
江汨羅一愣,忙湊到貓眼處看個究竟,看到外頭站着的男人,确定是沈延卿,這才打開門,有些驚訝的道:“我還以為你會打電話讓我把初七送下去呢。”
沈延卿神色微頓,目光輕輕的落在她臉上,“你告訴過我你住哪裏。”
“難為你記性好。”江汨羅沒太注意他的神色,只覺得他似乎并沒有休息好,眼裏有些血絲,于是側身讓他進來,“進來坐會兒罷,看你樣子這兩天很忙?吃飯了麽?”
沈延卿道了聲謝,跟着她進門,江汨羅給他拿了雙拖鞋,“我弟的,你将就一下。”
然後又問了一遍:“你吃晚飯了麽?”
沈延卿微微一怔,搖搖頭,“沒來得及,一會兒……”
“我給初一它們準備的宵夜馬上就好了,你要不要跟着吃一點?”江汨羅接着又問,無意中打斷了沈延卿還沒說完的話。
沈延卿頓時讷讷:“……”你讓我吃小貓小狗的宵夜,是不是不太合适???
空氣有些凝固起來,安靜得可以。
江汨羅立刻就回過神來了,“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跟它們一起在這裏吃宵夜,給你炒個面?”
聽得出來是要特地給他炒個面,而不是順便多做一點,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剛想搖頭,卻已經脫口而出:“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啊,很快的。”江汨羅應了句,轉身就去廚房了。
她穿着寬松的酒紅色長袖棉質家居裙,裙擺到膝蓋往上一點的地方,正面印着一只白色的布偶貓,頭發卷曲披散在肩頭。
沈延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虛,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竊喜。
初七見到他,飛快的沖了過來,嗷嗷的往他身上撲,他擋住它的狗頭一直躲,“好了好了,乖,自己去玩。”
再一轉頭,就看見初一跟十五一個在貓爬架上窩着,一個在沙發上趴着,擡頭看他一眼,又繼續懶洋洋的眯起眼。
沈延卿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目光好奇的在客廳裏逡巡,視線劃過眼前的深灰色主調的沙發,又看向對面黑色的烤漆電視櫃,上頭擺着一套陶瓷擺件。
他起身走過去看了一眼,是一套藍色的陶瓷音樂少女,一組七個,穿着藍色裙子的少女或是拉小提琴,或是拉大提琴,還有管風琴和薩克斯,以及笛子和琵琶,其中有個少女擡頭仰頭,正在跳弗拉明戈舞。
很精致的擺件,給這間屋子增添了少許的典雅氣息,他的視線又回到茶幾上,那裏擺着一本打開的《寵物醫生手冊》,一支簽字筆夾在書頁裏。
炒面的香味從廚房飄出,似乎只過了幾分鐘,就聽到她喊:“沈先生,炒面好了,快來吃罷。”
他走過去,廚房裏燈火通明,她正背對着他,往豆漿機裏倒豆子和水,按下預約鍵。
然後朝一邊努努嘴,“喏,面在那兒,你自己端,我給它們送宵夜。”
四個碟子,三個藍色的小碟子裏放着分成小塊的雞胸肉、雞心、鴨胗和青口貝,大的白瓷盤子裏盛着滿滿一盤蛋炒面,依稀可見芽菜和胡蘿蔔絲,還有幾根綠葉青菜。
沈延卿洗了手,自己端了盤子,又拿上筷子,剛出廚房,就聽見江汨羅在數落小貓,“你吃不吃?不吃就別扒拉,都掉地上了!”
“哪有人像你倆這樣的,不想吃就抓出來玩。”
“吃不吃?不吃呀,那給初七了哦……好了好了,不吃不吃,都給初七……過來擦手。”
飯廳和客廳只隔着過道,中間也沒有隔斷遮擋視線,他坐下,能清楚的看到江汨羅正拿着濕紙巾給初一和十五輪流擦爪子,初七就在一旁唏哩呼嚕大吃大喝。
江汨羅放開擦幹淨爪子的兩只貓,兩只居然也沒走,就這麽排排坐在初七跟前,一邊舔爪子一邊看它吃宵夜。
突然多了兩份宵夜,可把初七高興壞了,先是埋頭一通吃,吃了一小半以後速度慢了下來,斯文許多,可能是不那麽餓了。
江汨羅這時才跟沈延卿解釋道:“初七下午跑去了病房,菲菲說被來看毛孩子的家長喂過吃的了,後來還喝了一杯酸奶,回來就沒吃飯,初一跟十五吃了它的那份,現在就不吃宵夜了。”
說着伸手戳了一下它的頭,“現在倒是它餓了。”
沈延卿慢吞吞的用筷子卷着炒面,“這兩天實在是麻煩你了,可能明天還要麻煩你。”
江汨羅坐回沙發上,側身把手臂搭上沙發背,看着他有些奇怪道:“你這幾天都很忙?”
沈延卿神色微頓,“……嗯,有臺血管造影機在手術過程中突然無法透視和曝光,今天去看了是球管老化,明天要采購一個新的來換上。”
他下意識的沒說昨天發生的事,或許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無能的一面,又或許是忙碌的工作足以讓他淡忘當時那種說不出口的絕望。
網上有句話說得沒錯,忙起來就沒有時間矯情了。
“那病人沒事罷?”江汨羅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什麽變化,只擔心事故後續。
沈延卿嗯了聲,“手術緊急轉移到另一臺造型機下進行,病人出血比預計的多了一點,手術時間也比預計的延長了十五分鐘,沒別的問題了。”
“那就好。”江汨羅松一口氣,又好奇的問,“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在信息科的,怎麽還要去檢修造型機?”
這不是醫院信息科的業務範圍罷?
“其實我們醫院是設醫學工程部,下設有信息科、器械科和供應室,還有個隸屬設備科管理的器材租賃中心,因為人少,所以我們都是什麽都幹。”沈延卿如此解釋道。
“反正因為廠商技術壟斷,很多時候設備出了問題,科室報過來,我們去看看,大概哪裏出了問題,然後打電話給廠家,他們派工程師過來具體維修。”
有的問題不大,直接購買零部件換上就好了,有的問題棘手些,工程師就要把機器帶走,修好了再送回來。
不管怎麽做,都繞不開要他這個主任簽字的流程就是了。
江汨羅這下聽懂了,玩笑道:“那初七算不算官二代了?”
沈延卿一愣,随即失笑,“這怎麽能算,我頂多是個修理工罷了。”
他一面說,一面吃了口面,江汨羅原本也是開玩笑的,聞言笑了一下,起身去切水果。
剛買的西州蜜瓜爽脆清甜,從冰箱裏取出來,還有股淡淡的涼意。
江汨羅把果盤放在他面前,拿着小刀給初七切了兩塊,又試圖喂初一跟十五,被對方果斷拒絕了。
炒面味道不錯,味香料足,沈延卿吃完只覺得胃裏鼓鼓的,再吃一片蜜瓜,就已經飽了。
他擡眼看着初七,發現兩只小貓正坐在它跟前,聚精會神的看着它吃瓜,可能是吃飽了,它停下來,那只叫十五的藍眼睛金漸層就伸出爪子推推盤子。
“喵——”你倒是快吃呀!
初七歪歪頭,又繼續吃起來,十五滿意了,收回爪子,繼續聚精會神的看着。
沈延卿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江醫生,你家貓咪……平時喜歡看吃播?”
江汨羅正一邊吃瓜一邊拿遙控器換臺,電影頻道正在放《傲慢與偏見》,她停下來,聞言扭頭看了一眼兩貓一狗在做什麽。
然後哦了聲,慢悠悠的應道:“是喜歡看電視,怎麽了?”
沈延卿:“……”沒怎麽,就是覺得覺得很詭異:)
這時江汨羅彎腰将地上的盤子都拿起來,伸手摸摸初七的肚子,揮手趕貓,“好了,再吃就撐了,去睡覺吧。”
兩只貓這才有些意猶未盡的散開了,初一還是窩回貓爬架上的墊子,十五趴在沙發上,盯着電視不放。
沈延卿感覺自己正在風中淩亂:“……”我家狗兒子以後會不會被迫成為一個吃播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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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已過,太陽開始西斜,光線如染,越加金黃,空氣裏的熱氣逐漸散去,辦公室裏很多人都在等着下班。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
“婦産科有把經皮黃疸儀壞了,新生兒科剛才報一臺培養箱在一定範圍內溫度不可控……哎,主任,你要不要去看看?”器械科沒人了,連蔡永棉這個科長都要去心電圖室檢查心電圖,只好過來問沈延卿的主意。
沈延卿看看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下班,我要去骨三科幫陳主任看看他的電腦,直接就下班了,急不急着用,不急的話明天早上再說。”
他如今的工作不像從前忙碌緊急,少有不能準時下班的時候,也習慣了将并不着急的事情往後排。
畢竟整個醫工部管理着全院上下近兩萬臺套醫療設備的安全運轉,大到CT機,小到電子耳溫槍,全都要靠他們巡檢維護,人就那麽多,要是按照會診制度報了就得規定時間內趕到現場,那他們就是不吃不喝也搞不完啊。
蔡永棉哎了聲,轉身走了,沈延卿脫掉白大褂,拿了鑰匙,直接去外科樓。
骨三科是關節骨科,陳主任那電腦其實沒什麽問題,就是太老了,運行起來比較慢,而且毛病本來就多,動不動就死機。
“您換一臺新的罷,用起來也好用。”沈延卿替他恢複了系統,笑着勸了句。
六十歲的老主任頭發花白,一邊把老花鏡重新戴上,一邊笑呵呵的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不中用了,用電腦的時候不太多,新電腦還是給年輕醫生用。”
“您就是自謙,不中用您還一周十幾臺手術。”沈延卿失笑。
陳主任笑眯眯的看着他,“光說我,你怎麽樣,手恢複得怎麽樣了?”
他招招手,示意沈延卿把手給他看看。
陳主任出身中醫世家,在軍區醫院服務了幾十年,沈延卿是他看着長大的,出了事他也惋惜心疼得緊。
老人溫暖的指尖扣上他的脈搏,微微沉吟,似在數他的心跳。
沈延卿側頭,看見窗外傍晚金黃的陽光,這是太陽在一天中另一段讓人覺得美麗沉醉的時刻。
“你扣子解了讓我看看傷口。”陳主任收回手,又道。
沈延卿順從的解了袖扣,卷起袖子,露出藏在衣料下方已經愈合的傷口。
“恢複得不錯,肌力你自查過沒有?”
“還有一點問題,不能太用力,但還好。”
陳主任滿意的點點頭,“問題不大,繼續複健,你還年輕,恢複起來很快的。”
“我給你開點中藥,去叫藥房幫你做成貼敷,每天晚上貼着睡覺。”陳主任笑着道,“配合你營養神經的藥一起吃,內服加外用,好得快。”
沈延卿輕輕的點頭,“多謝,勞您費心了。”
自他受傷後,這些個長輩們為他想了許多辦法,希望他即便不能繼續上手術臺,也不要落下什麽殘疾。
“等過陣子,我給你琢磨個能去疤的方子。”盡管醫院已經全面推行電子處方多年,但像陳主任這樣的老醫生,開方子還是願意手寫,只平時在門診會有學生幫忙錄入。
他邊寫,邊轉了口風,“你的問題,倒不在手上,而是在你心裏。”
“心病難治,延卿啊,你還那麽年輕,有什麽過不去的?像我年輕的時候,上的是專門的中醫藥院校,學校教育說是中西醫并重,實際上是重西輕中,有很多學生畢業之後連脈診都不會的,那時候我爸他們就說,用不了兩代,中醫就要被西醫全部取代喽!”
“可是你看看到現在,被取代了沒有?”他寫完處方,自己對着電腦,用兩個指頭一個字一個字的敲着鍵盤錄處方,也不要沈延卿幫忙。
“這世上很多路都很艱難,很曲折,可是你要是願意走,也還是能走出一條路來的,你啊,要放寬心,心寬了身體才能好麽,生活總歸是有失望的,哪有可能一直稱心如意,起起落落才是常态,你得接受。”
“想做什麽,原來的路行不通了,那就換個法子曲線救國,還是那句話,你還年輕,沒什麽不可能的,你瞅瞅我,五十幾歲了才開始學電腦,現在不也會打字了,就是慢了點呗。”
沈延卿靜靜的聽着,這些話和一頓一頓的鍵盤聲一起傳來,他莫名就有些眼睛發酸。
他低了頭,“我知道的,謝謝您開解。”
只是道理都懂,要做起來卻很難,他很難不在意這場将他的人生翻天覆地的事故。
沒了目标的賽車手,開着車,突然就在人生賽道上停了下來,在原地打轉。
他重溫漫威電影的時候,會忍不住幻想,要是生活就是漫威宇宙該多好,那樣說不定會有法師來拯救他成為奇異博士,可惜沒有,生活就是只能靠他自己去走這條突然變得崎岖的路。
陳主任終于把處方錄入進了電腦,然後遞給他,“去拿藥罷,沒事回家看看書,遛遛狗,逛逛街,多睡覺。”
“對了,戀愛談得怎麽樣了?”
聞言,沈延卿的面色又一頓,“……哦,早就分手了,沒在談戀愛。”
老主任不知道他是因為這次的事才跟前女友分開,反正以前也就聽說他有個女朋友,人是沒見過的,也沒怎麽問過,“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談戀愛說分手就分手,哼。”
沈延卿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那你還不如趁現在有空趕緊找個女朋友,小女朋友一摟,你就沒空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陳主任揮揮手,打發沈延卿走。
雖然心知他是玩笑,但沈延卿還是臉都紅了,一臉不好意思的出來,直走到電梯門前,被窗口進來的風一吹,這才好了些。
只是等他進了電梯,在電梯門合上的那幾秒鐘裏,腦子中一閃而過的,竟然是那晚江汨羅把手臂支在沙發背上,扭過身子跟自己說話的模樣。
她穿着酒紅色的寬松睡裙,優美的鎖骨在卷曲的發絲間半遮半露,笑起來時柳葉眼微微彎起來,有種渾然天成的妩媚。
沈延卿想到這裏,呼吸一頓,心尖狠狠顫了一下,趕緊搖搖頭把這畫面甩走,然後在心裏道聲抱歉。
盡管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收費處和藥房還是很多人等着,他排隊交了錢,把處方遞進藥房,接方子的藥師一看就道:“沈主任你這貼敷今天就得拿麽,那得等好久。”
熬膏藥沒那麽快的,沒幾個小時到半天的時間,絕對出不來。
沈延卿搖搖頭,“不急,我過兩天來取也行。”
“那成,等做好了我給你打電話。”
交了方子,沈延卿直接下班,直奔仁心醫院而去,要接初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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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