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由幻想陷阱

我的眼睛像長了蟲子，不僅刺痛，還發起癢來。我想我是有些老了，身體充滿着疲倦感。

我的第三個任務，在監獄裏面。

他的新聞蠻轟動的，一名高等學府的教授侮辱女學生致後者跳樓自殺。我不知道為什麽，任務的目标會是這樣一個惡人，都不考慮一下執行任務的我會不會惡心嗎？

我是一只貓，應該不會患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為什麽連續接觸下來，我不覺得他是個壞人？是他演技太好，還是我本來就是一只壞貓？

監獄裏，老馬喜歡讀書，練字和看報紙。遇見喜歡的文字，他總是高聲朗讀，隔壁的人總是用下流的語言笑話他，他只當自己聽不見。

每天晚上，老馬就開始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低聲嗚咽，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自己的嗓門壓着，發出比鴨子還難聽的嗚嗚聲，任何人聽着就感覺是一把破敗的樂器被盲人奏響了。

他哭的時候，我會跟着一起叫，就在他的窗外。他哭多大聲，我就叫多大聲。我總覺得他很委屈，但我認為他是在裝委屈，他就是個人渣。

“老馬，下去之後，和小姑娘好好兒道歉。”今天，是行刑的日子，注射死刑。我想，他是個文化人，肯定不會選擇槍決。他那樣有價值的腦子要是一下子爆開……

細長的針管看得讓我皮毛幾乎要炸開了，那些液體游走在身體裏是什麽感覺我并不知道。我只看見老馬的皮肉突然變得松弛，轉而僵硬，腦顱微微顫抖，像一個觸電的人。

我聽見有人罵他變态，有人在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還有人咒罵他的後輩。我想，如果我是個人的話，一定也開罵了。可惜，我不是。

看看我吧，老馬，你只需要看我的眼睛。老馬似乎聽見了我的呼喚，在眼睛流失所有的光芒前一秒，對準了我淺鎏金色的眸子。

“老馬，你最後一個願望是什麽？”

“請她原諒我，我沒有罪，我愛她。”

我愣住了？她是誰？那個女學生？

老馬原名馬梁才，是一名大學漢語言文學教授，因授課方式幽默備受歡迎。他有妻子和女兒，雙方的父母也都健康且長壽。他是家裏的頂梁柱，是好兒子、好丈夫和好父親，三個美名像三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愛上了一名女大學生。她是辯論賽的冠軍，每每打辯論都帶着自信的目光和優雅的姿态，流利地尋找着對方每一個破綻逐一擊破。馬梁才看球賽都不會如此激動，他愛上了這樣一個強者一般的女學生。

在他眼裏，她的果敢和驕傲是自己所沒有的。她像天空的鳥雀，自由、無拘無束，她的微笑沒有任何負擔。同時，她也是有力量的。

“老師，你喜歡的是我，還是我眼裏的自由？”女學生笑着問他，他說都喜歡。

為了眼前被自由之光照耀的女學生，馬梁才離了婚，也放棄了女兒的争奪權。他的身體被他的精神控制了，他的靈魂重新塑造了另一種崇高誘拐着他跌入井底。

女學生驚訝于馬梁才的一系列操作，當然，她被感動了，也接受了教授的追求。

沒有人知道，這個教授早已瘋魔。他發覺女學生的辯論打得越來越沒有光彩，她失敗的時候，馬梁才有一種丢臉的感覺，甚至從神情上表現出嫌棄。

“馬梁才，你變了。或者，你一直都在裝。”

“明明是你變了！我追你的時候，你永遠都是最耀眼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我就是喜歡那樣的感覺！”

“呵，你簡直是個瘋子！”

後來，馬梁才屢次從精神上折辱女學生，他從自己身上收獲了自由和放縱的感覺。他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很開心，他不必再壓抑自己了。

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這種自由将他限制在漆黑的深井裏，他自己只要發出一點光芒，就以為自己修煉成了太陽。

女學生跳樓自殺，遺言說馬梁才摧毀了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馬梁才入獄，被判死刑。

我的喉嚨有些幹渴，悲哀地嚎叫一聲，打開了地下的大門。我的聲音指引着相關人的前路，可是，沒有人前來。

既然接受了任務，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我離開了地上，去了一個叫做地下的地方。

找到了那個女學生，她見到了我。

“他說，他愛你，他想讓你知道。”

“他是個懦夫，他愛我只是因為他痛苦自己身上的責任，和他所不能擁有的自由。比起愛我，他更妒忌我……”

他終于做了自己的太陽，以燒死身邊所有人為代價。他的靈魂早已崩潰，精神的間隙被自由的味道充滿，忘記了自己生命的重量。

“我的願望……”我回到了他的夢裏，他怔怔地望着我，差一點就要發作了。

“第一，我不能；第二，你不配。”

他是一個男人，卻想着做一只飛鳥在天空遨游。無盡的自由被焚燒，遺忘了大地母親，遺忘了身份的負擔，成為精神傀儡卻不知道被誰操控。

如你所見，我的第三次任務失敗了。

我的身體仿佛注入泥沙，咽喉像被太陽一直烘烤一般總感覺有血會竄出來。想找一面鏡子，看看我鎏金色的眼睛，才發現我什麽也看不見了。

人群熙攘，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只聽見汽笛聲轟鳴不停。疼痛只是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