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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真站起身,兩人幾乎平視。她看着她,“你看過摸過,還好意思問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生生造出一分怨來。
無初見時純真,亦無再見時冷豔。蘇時雨不知為何,但卻知道她已被自己得罪,滿目是看不見的裂痕。
原先的怒氣和疑惑散去,代以溫和,她凝視她,目光中有一種難以揣測的憐惜。
林有真有些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拉着她的手離開那蚊子魔窟。“蚊子吃夠了,我們走。”
她帶她坐進一件尋常甜品店,不起眼的角落,各自點了甜品。
“你總是請我吃東西。”
“食、色,性也。”
“啞姐建議長約最好不要超過二十天。”
啞姐還是很為她們着想。
“我不明白,為什麽是二十天。”
蘇時雨思考時會皺眉,像一個窮思竭慮的小女孩,思考着諸如太陽和地球哪個更大這樣問題。
“是為了錯開生理期吧,我想。”
“啊,你這個人……”一本正經說着俏皮話,待她笑了又沖她眨眨眼,精靈古怪。“你對芒果過敏?”
“沒有……”
一塊芒果遞到嘴邊,林有真吃了,蘇時雨低下頭一笑。
真摯而溫情。和從前要好的女朋友之間相處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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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真也笑。
“你覺得一個畢業後結婚,從未進入過職場的三十三歲的女人适合做什麽工作?能做什麽工作?”
“工作的目的是?”
“找尋成就,發現自我?或許。”
“不為等米下鍋,衣食無憂,這就不是一個問題。只是……”
“只是?”
“工作是手段、是途徑,不是最終的目的,我想那個人自己更知道自己适合做什麽,能做什麽,最重要的是,她想做什麽。”
“想就能做?”
“動機是引起和維持個體活動,并使活動朝向某一目标的內部動力,是基石。”
“簡直無法反駁。”
“那就不要反駁。”想到機場那一幕,林有真握住蘇時雨的手。蘇時雨縮了一縮,又任她握住,她假裝沒有留意,緩緩說:“你的手很柔軟,手軟的人通常都有好運氣。”
“譬如有個富裕的家庭,會賺錢的丈夫和……美貌的情人?”
一個會自嘲的人多是個有趣的人。林有真見人無數又素有職業操守,從不挑客,但不挑客并不意味着她對客人全無觀感。似這樣大方、美麗、舉止有禮的客人頗為罕見。雖說女客總體而言比男客要斯文好做,但終歸也是人。
是人就免不了有動物性。
女客也會通過性事來展現自己的權力地位,會把在別處受的氣撒在她們購買的商品上。
于客人而言,能被視為平等的人,有起碼的尊重已是異數。
她們是有一定的心理咨詢技能和技巧,極少數的客人會真正意識到這一點。
啞姐說,學這些并不是全然為提高身價、服務客人,更多是為了她們自己。
确立邊界,處理情緒。
再怎麽說,這個行當都是偏門,見不得光,為人所不齒,若不是各有因由,誰會真的從心底裏認同這個行當。
黃賭毒一家,沾了一樣,另兩樣還遠嘛。有多少前輩在彎路裏迷失了自己,沾上毒瘾、酒瘾、賭瘾,肆意揮霍,欠債累累,淪落到站街或是死亡。
“你會不會看不起我?有家庭還出來找……不用你說,我都鄙視自己。”蘇時雨語調認真,想來她的超我時不時跳出來吆喝一番。一個超我強大,本我不甘寂寞的人,自我總是會多吃些苦頭。
看不起恩客?這是要砸自己的飯碗。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緣由,而且,這并不犯罪,也不傷害他人。我想你只是想要尋求一些溫情而已。”
蘇時雨苦笑,“明明在一段旁人都羨慕的婚姻裏,有車有房有各種資産,一年四次旅行,不用為錢發愁。丈夫有外遇,但從沒想過要離婚,對我始終不錯。我只需要生個孩子,或者兩個,就是別人眼裏标準的完美家庭。每個人都在催我生孩子,應該要生孩子,一來高齡産婦增加懷孕風險,二來孩子可以穩固家庭。可是……我完全不想要。生了孩子生活就會不同麽?喪偶式撫育下一代不算,雙方父母指手畫腳,我會怎樣,孩子會怎樣?孩子長大之後呢?我又要如何,催孩子也去結婚生女麽?呵,你看,我是不是很作,婚是我同意結的,不工作也是自願的,然而我偏偏不滿足,不安分,得了便宜還賣乖。”
“嘿。”林有真握住蘇時雨的雙手,注視她的眼睛,認真道,“馬斯洛曾經說過,一個人能成為什麽,她就必須成為什麽。人一定要忠實于自己的本性,否則她始終不得安寧。”
蘇時雨擡起頭,探究地回望她,似是在斟酌她說這話時的真情假意。她沒有同別人完整地說完過上述話語,每次只消說一句,各式羨慕和建議就蜂擁而至,核心只有一點,知足常樂,不要自尋煩惱。唯有這個給予她一夕之歡的女人能看見自己的真實所需。沒有生硬的安慰,不負責任的慫恿,她能真實地看到她的掙紮,還能理解她的不甘。甚至,她在誘惑她,誘惑她走出那個玻璃圍城。
夜裏她躺在床上,這一次閉眼之後腦海裏浮現的不是嘴唇、不是胸//部,而是林有真言之鑿鑿的誠摯目光。
興許,這一刻是她極為有真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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