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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小公寓,位于城西郊外。
從喬伊的面館出來時,她本想打車回家,可是掏出錢包,看到裏面可憐巴巴的幾張紙幣以後,她果斷的跑去了公交站。
始發站,乘客很少,安妮選了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車啓動以後,安妮把雙肩包抱到懷裏,蜷縮在椅子上,安穩的睡了過去。
她家在終點站附近,不用擔心坐過站。
安妮下車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住慣了青旅帳篷,這種老舊居民樓所散發出來的世俗煙火氣,讓安妮很不适應。
進入單元門以後,安妮在電梯前站了許久,才想起她家住幾樓。
八樓。
七上八下,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她也想圖個好意頭,買個傳說中能讓人蒸蒸日上的七樓。
怎奈囊中羞澀,七樓比八樓貴了兩萬塊錢,安妮東拼西湊,也沒在交款之前湊夠那筆錢,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競争壓力較小的八樓。
電梯老舊不堪,運行起來轟隆作響,仿佛一輛久經磨難的汽車,随時有可能熄火。
下了電梯以後,安妮看到一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正站在樓梯間裏抽煙。
少年見到安妮,吓了一跳。
八樓一共兩戶人家,一家半年前搬去了高檔小區,另一家空了好幾年沒人居住,除了物業打掃衛生的阿姨,很少有人會來八樓。
這裏,一直是他背着父母偷偷抽煙的風水寶地。
而安妮,無疑是來壞他風水的人。
少年把頭探出樓梯間,見安妮長得漂亮,忍不住問了一句,“美女,新搬來的啊?”
“不是,這個房子是我五年前買的,一直沒過來住而已。”安妮從背包裏掏出鑰匙,沖少年晃了晃。
少年從樓梯間裏走出來,把手裏的煙往窗臺上一按,挑着眉毛對安妮說:“真巧,我住七樓,有時間一起出去玩吧,我哥們有輛車,我可以借來帶你去兜風。”
安妮開門的動作,瞬間一頓,她擡起頭,詫異的看着那個少年。
她這是被調戲了?
少年往前走了幾步,“姐姐,不要害羞嘛,這都什麽年代了,大家全是成年人,開放一點沒什麽的。”
安妮聽到少年的話,并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好玩。
這個少年,她是認識的。
五年前,小區竣工的時候,她和少年一家,同是第一批入住的居民。
那時,少年還是一個到處闖禍的倒黴孩子,誰想到五年以後,那個倒黴孩子,居然長成了一個一米八幾的不良少年。
安妮作為一個長輩,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少年的父母,好好管教一下他。
“我手機裏有你的照片。”安妮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
少年不信,“不可能。”
安妮掏出手機,從相冊裏找出了那張留存了五年的照片,然後把手機,遞到了少年面前。
照片上,少年光着屁股趴在椅子上,疼的呲牙咧嘴,少年的父親站在旁邊,一臉兇狠的舉着雞毛撣子。
縱使少年臉皮再厚,看到這樣的照片,也不由的羞愧難當,幾秒鐘的功夫,紅霞就漫了他的全臉,紅得跟照片上的屁股有的一拼。
還好少年反應快,在安妮開口羞辱他之前,轉身跑進了樓梯間。
可能是覺得不甘心,跑到一半又折了歸來,惡狠狠的沖安妮豎了一下中指。
……
五年沒人住過的屋子,灰塵大的吓人,安妮換了件耐髒的衣服,打來一盆清水,裏裏外外把屋子打掃了一遍。
折騰到半夜,屋子才勉強達到了适宜人類居住的水平。
安妮仰在單人沙發上,看着自己的小家,心裏莫名的有了一絲歸屬感。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蘋果替代諾基亞,稱霸了世界。特朗普替代奧巴馬,成了新一任的美國總統。就連樓下那個只知道闖禍的熊孩子,都長成了一個皮相上佳的翩翩少年。
不過,不管世界瞬息萬變成什麽樣,也總有一些東西,維持着原本的形态,不肯輕易做出改變。
五年前,她離開冰城時,只有這棟小房子,以及口袋裏的幾張紙幣。
五年後,她回到冰城時,依舊只有這棟小房子,以及口袋裏比離開時還要少的紙幣。
安妮來到陽臺,手臂搭在鏽跡斑斑的鐵質栅欄上,遙望着遠處的高樓大廈。
那裏是市中心,寸土寸金,傳說冰城市的上一任市長,曾私下評論過,說市中心是整個冰城的靈魂。
那裏燈火閃爍,亮眼的霓虹像一朵豔麗的玫瑰,驕傲的綻放。
那裏是富人的天堂,是中産階級的牢籠,更是窮人的地獄。
安妮在外漂泊多年,年少時的多愁善感,早已被大漠的風沙催化成了可以抵抗八級地震般的鐵骨铮铮。
誰承想,她回冰城不到十二個小時,那些矯情的小情緒,竟如雨後春筍一般,争先恐後的往出冒。
……
樓底下有聲響,安妮收回目光,手撐着鐵欄杆,低頭向下看。
樓下陽臺上,站着一個禿頂的中年大叔,他穿着老舊的白色背心,斜靠在欄杆上,專心致志的吞雲吐霧。
這位大叔抽煙的姿勢,和樓梯間裏的帥氣少年如出一轍,一看就是父子。
安妮,“大叔。”
大叔聽到有人叫他,仰起頭,疑惑的盯着樓上陽臺裏伸出的腦袋,“小姑娘,有事嗎?”
安妮笑笑,“沒事,就是您兒子總在我家門口抽煙,弄的一地煙頭,特別不好打掃。”
大叔摁滅手裏的煙,轉身沖進屋子,怒吼了一聲,“臭小子,居然敢抽煙,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大叔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簡單,十年如一日的以暴制暴。
聽着樓下的哀嚎聲,安妮并沒有太過擔心。
生為父母,千嬌萬寵了十多年的親生兒子,根本狠不下心來下死手教訓。
大叔無非是想吓吓他兒子。
果然,半個小時以後,那位少年毫發無傷的被關到了陽臺上。
少年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條大花褲衩,頭發亂糟糟的,眼神裏有從睡夢中帶出的茫然。
一看就是睡覺睡到一半,被他爸從被窩裏拽出來教訓。
安妮,“嘿,小帥哥。”
少年擡頭之際,安妮迅速的沖少年豎起了中指。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少年氣的呲牙咧嘴,“你個小人,居然告黑狀。”
安妮看着眼前的場景,心情大好的哼起了小曲兒。
小曲兒的旋律很簡單,幾個音節随意拼湊在一起,組成了一首輕柔甜美的搖籃曲。
……
第二天,喬伊的面館。
安妮現在屬于無業游民,早上起床之後,她非常自覺的坐上了公交車,來到“偏安一隅”,準備蹭吃蹭喝。
喬伊并沒有在店裏,昨天招呼過她的那個小姑娘告訴她,喬伊去進貨了。
安妮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找了一個稍偏僻的位置坐下,準備等喬伊回來。
店裏生意不忙,那個漂亮的小姑娘趴在櫃臺上,偷偷用大眼睛往安妮這邊瞟。
小姑娘年齡小,十七八歲的年紀,不像能沉得住氣的模樣。
十五分鐘以後,小姑娘借着送水的名義,來到安妮所坐的位置,笑着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小葉,葉子的葉。”
安妮請小葉坐下,“你好,我叫安妮,是喬伊的朋友。”
小葉,“我知道,我聽喬伊提起過你。”
小葉對安妮的旅行經歷很好奇,安妮随口給小葉講了幾個旅行中的趣事,逗得小葉喜笑顏開。
笑過了,小葉問安妮,“你這個時候回來,是為了參加喬伊的婚禮吧?”
安妮擡眼,“婚禮?”
小葉瞪大眼睛,驚訝的看着安妮,“你不知道?”
安妮愣了一下,喬伊從沒提過結婚的事情。
“和一個老師,我見過,長得高高帥帥的,很斯文。”小葉心直口快,“喬伊說要結婚的時候,我也吓了一跳,她之前明明喜歡女人,還交過女朋友。”
安妮隐約猜到了喬伊突然叫她回來的原因。
面館的仿古大門上,挂着一串藍色的風鈴,喬伊推門而入的時候,風鈴随着喬伊的動作,叮叮鈴鈴一陣響。
小葉吐了一下舌頭,從旁邊的櫃子上拿起水壺,挨桌給客人倒熱水,努力營造着認真工作的假象。
喬伊穿的依舊是旗袍,水藍色的料子上繡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很是漂亮。
“還沒吃飯吧,我讓廚房給你下碗面。”喬伊把手裏的籃子遞給小葉,吩咐她,“我剛買的菜,很新鮮,你讓廚師順帶做個小菜,和面一并端上來。”
“好嘞。”小葉應了一聲,接過籃子,風風火火的跑去了廚房。
……
面很快被端了上來。
熱氣騰騰的牛肉面,配上翠綠爽口的小菜,讓人很有食欲。
喬伊拿起桌上的醋瓶,往面裏倒了點醋,“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口味變沒變。”
“沒變。”安妮拿起筷子,隔着霧氣,對喬伊清淺一笑,“在外邊闖蕩了這麽多年,經常逮到什麽吃什麽,挑食的毛病早就好了。”
喬伊點點頭,眼神中多了一絲安心。
面吃到一半,安妮突然開口,問喬伊,“你要結婚了?”
這個問題問的突兀,喬伊怔了一下,才緩緩的“嗯”了一聲。
随後,喬伊埋怨的看了小葉一眼,“不是囑咐過你,不要亂說的嘛。”
安妮幫小葉開脫,“不怨小葉,是我主動問的。”
小葉躲過一劫,感激的對着安妮作了一下揖。
喬伊輕輕的嘆了口氣,“安妮,真羨慕你天生就喜歡女人,我努力過,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安妮握住喬伊的手,語氣輕柔卻堅定,“從現在開始,你就開開心心的當你的準新娘,吳斯那邊,你安心的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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