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軍閥頭子
男人以一敵六,正面硬撼六人攻擊,落敗的卻是人數占絕對優勢的一方。
斬佛,斬佛,蘇辰對男人名字中的那個斬字,第一次有了直觀認識。
這時,之前被撞飛出去的兩人之一,不顧身上數處骨折之痛,翻身起來跪倒在男人面前,膝蓋砸在地磚上,幾乎将磚塊砸出裂縫,頭往地上重重一磕,遂不再動。
蘇辰看得不解,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比試,現在看來,卻仿佛另有隐情。身邊的秦子和看出蘇辰的疑惑,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釋道:
“此人名喚趙九山,前不久北軍南下欲偷襲我西北邊鎮的事情,想到蘇先生也有所耳聞吧?”
豈止耳聞,他還親身經歷過。
蘇辰默然不語,平靜地點了下頭。
“雖說有一支部隊逃出包圍圈,但另一支隊伍卻被我軍全殲,其時有二萬降卒,被當時主持圍剿的将領下令全部射殺,那位将領,就是趙九山。”蘇辰聽到這裏,不由朝秦子和看去,秦子和看向演武場,聲音裏隐含嘆息,“軍規言明,不殺降卒,而大帥得到北軍殘部投降的消息後,亦給趙九山發去電報,令其押解俘虜回師。然而,趙九山卻公然抗命,命令其直屬護衛營,将兩萬降軍趕至山谷,開槍射殺。犯我軍規,當罰;違抗帥令,當斬。趙九山兩罪并罰,逃無可逃。”
“既如此,又為何與大帥在演武場比試?”蘇辰忍不住開口問道。
秦子和望着演武場,眼神非常專注,頓了片刻,他聲音低沉地說道:“大帥治軍,令行禁止,然軍法之外,容論袍澤之情。對所有犯錯的将領,大帥都會給他們一次機會,允許他們與那些為他們求情的人一起挑戰自己,勝,則暫放一條生路;敗,則依法處置。只是到如今,無論多少人的挑戰大帥都從未有一敗。”
既網開一面,又以個人武力維護軍法神聖,這個男人,看似無情而又有情,偏偏有情之中,又透露出無情,倒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蘇辰在心裏暗自感慨。
此時在演武場上,趙九山叩頭久久不起,而方斬佛在沉默許久之後,對跪在腳下的人說了一句話:“屠你滿門者,乃北軍第五軍長劉啓嶺,來日我必以其項上頭顱,祭奠你趙家一門二十七口老小。”
“謝大帥——”趙九山拉長聲音悲呼一聲,擡起頭再次重重叩拜下去。只是這次他一拜即起,半跪于地,撿起掉落身側的大刀,掉轉刀尖,往自己腹部用力推送,身體猛地一頓,雙眼大睜,嘴角血湧如注,慢慢向後傾倒。
方斬佛默默看了半晌,揮手讓士兵将趙九山的屍體擡下演武場。
場中衆人停下對打演練,皆默然肅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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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九山家在北方,七年前,他的家人被北軍第五軍軍長劉啓嶺下令燒死,連同他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全家二十七口,無一生還,所以他尤其仇恨北軍。”秦子和在蘇辰身邊解釋道。
蘇辰聽後,亦是良久無語。
“蘇先生稍待,我去請大帥過來。”秦子和對蘇辰說了一句後轉身走向演武場。
秦子和走到方斬佛身前,站定後對他說了句話,男人緩緩将刀□□刀鞘,側了側身,向石臺方向投過來一眼。
蘇辰當下不得不感慨:這位執掌南方實權長達八年的男人,看起來真的是非常年輕的一個人。
秦子和說完後退到一邊站着,沒多說一句話,男人點了下頭,走到武器架前拿過搭在上面的軍裝外套,随意往身上一披,擡腳走了過來。
方斬佛徑直從蘇辰面前走過,并沒有看他一眼,走到鋪着虎皮的椅榻前,一撩袍角穩穩坐下,這才擡眼看向蘇辰,聲音低沉緩慢地問:“新報?”
“新報蘇辰,見過大帥。”蘇辰走前幾步,躬身為禮。
“你還有十九分鐘。”方斬佛的臉像岩石般冷硬,每一條線條都像是用尖刀刻出,棱角分明沒有一絲軟和的地方,很多人是不敢看他的臉的,光是聽聲音都有種腳軟跪地的沖動。
當然蘇辰不在此列就是,對于采訪對象如此冷硬的态度,蘇辰沒多大感覺,實則他倒更願意只剩個九分鐘來着。
這是一個危險而可怕的人,蘇辰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還好有蔡主編事先給他準備的采訪稿,不然蘇辰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進行。他掏出鋼筆和本子,沒有任何寒暄拍馬屁的話,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開場白像念稿子。
“首先感謝大帥能抽出寶貴的時間接受本刊專訪,民衆對大帥渴慕已久,非常想近距離接觸了解大帥。”蘇辰說到這裏頓了頓,這是蔡主編給他寫的開場白,蘇辰看了一眼記下來,但在說完上面一句後,下面的話他卻有些說不出口了。
——大帥給我們帶來了和平,我們盼望大帥的心情,如兒女盼望久別的父母,旱地盼望天降的甘露。大帥的恩德,自南城而起,普惠大地,日月所照,風雨所至,皆在大帥威德之下……
感覺略羞恥啊,沒想到蔡主編還是方大帥的腦殘粉。蘇辰略作停頓後,直接跳過大段開場白,進入提問環節。
首先第一個問題是:
“請問大帥師承何門?”方斬佛一身強橫武功天下皆知,卻無人知道他師承何門何派。這個時候武道已經衰微,方斬佛與十八太保橫空出世,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武道複興。
“無師承。”
自學成才麽?還真不是一般的天才啊,蘇辰如此猜測感嘆。
“那麽請問大帥是哪裏人?家住何方?家中還有何人?”一連三個問題,惹得靜候一旁的秦子和向蘇辰投來淡淡一瞥。
大帥身世成謎,天下人都想知道他的身份來歷,但能當着他的面直接問出來的,這位新報的記者還是頭一位。當然,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位叫蘇辰的記者面對大帥時的态度,雖然他有刻意掩飾,但秦子和還是一眼能看出此人對大帥并沒有常人所有的敬畏,在他眼中,大帥仿佛只是一名很普通的人而已。
蘇辰并不知他對待方斬佛的态度引起了秦子和的注意,只在問題問出後,垂首不語,安靜地等待回答。
方斬佛看了蘇辰一眼,看到他垂首等待的姿勢,微眯了下眼睛,緩緩吐出幾個字。
“無家,無親。”
淡淡四個字,讓蘇辰的心微微一跳,按捺住擡頭看男人臉的舉動,蘇辰在本子上一邊記着,一邊繼續用平淡的語調問。
“大帥的佩刀不知是否有什麽來歷,自大帥第一次出現世人眼中,似乎這把刀就從未離開過大帥身邊。”
這次方斬佛沒有立馬回答,蘇辰等了片刻沒聽到聲音,不由擡頭看去,恰在這時,方斬佛的手從刀身移開,擡眼向蘇辰望來,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問了句:“你想知道?”
蘇辰愣了下,男人幽黑的眼睛仿佛無底深淵,将所有情緒隐藏其中外人無法窺探,當他眼神專注地看着一個人時,會給人一種錯覺,一種自己在這個男人心中占有一定份量的錯覺。但實際上,那雙眼睛在看一棵樹,一根草時也是如此,并無甚區別。
“大帥如果不方便回答,當我沒問就是。”蘇辰面色平靜地說道,方斬佛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開口說了句,“你還有九分鐘。”
蘇辰嘴角微抽,覺得方斬佛是故意的。雖然這裏沒看到鐘表,不過蘇辰相信方斬佛說的時間不會有差錯。只是,不用提醒他時間,實際上還有兩個問題就結束了,當然,這裏的兩個問題是指蘇辰篩選過主編給他的一堆問題後剩下的兩個。
“多謝大帥提醒。”蘇辰淡淡回了一句,然後問了倒數第二個問題,“請問大帥為何從來不北征?以南軍如今的實力,應該足以與北軍一較高下。大帥不北征,是沒有信心打敗北閥軍,還是有另有其他考慮。”
這個問題一出,秦子和也看向了方斬佛,為何不北上伐羅,實則也是大部分南軍将領心中的疑問,只是他們當中無人敢當着方斬佛的面問出口。今日能借這位新報記者的口問出來,秦子和覺得,這次專訪也是值得了。
方斬佛沉默片刻,誰也沒看,目光投向演武場,淡然道:“南軍北軍,在我眼中,并無區別。”
話音落下,秦子和眼中浮現疑惑之意,顯然想不明白方斬佛這句話中的真實含意。蘇辰微微蹙眉,将這句話在心裏過了一遍,領會到方斬佛的意思,不由擡頭向那個男人看去。
如果真是他所理解的那樣,那麽眼前這個男人,真是有一副非常闊大的胸懷。
在所有人看來,如今南北分裂,從地緣上将人的親疏區分開來。南人不渡河,北人不過江,視彼此為外敵。北閥軍閻大總統,視南方為失地,一心想要收複回去,完成他一統神州的夢想。
但是這些不管是人為區分還是地域阻隔的界線,在方斬佛這裏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北方,南人不敢輕易過界,即便去了也表現得戰戰兢兢,生怕惹禍上身;而在南方卻看不到這樣的情形,這裏沒有南人北人之分,只要不違法犯禁,就都可以安心地生活。
——天無不焘,地無不載。
卻原來是這個意思。
蘇辰一時心懷激蕩,望着方斬佛的眼神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感慨敬佩。方斬佛回過頭來,正好撞到蘇辰這樣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此時蘇辰已收拾好心情,擡頭看着男人,用認真而慎重的語氣抛出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尖銳而又最忌諱的一個問題。
蘇辰盯着方斬佛的眼睛,一字一字緩緩問道:
“當年南城之戰,兩百餘名無辜百姓被吊死城外,大帥當時,為何沒有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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