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深夜。

一團黑霧從懸崖小屋的客房飄出, 目的明确的往屋後的懸崖飛去。

懸崖邊上，一個粉白色的身影正安靜的坐着, 雙手環抱住雙膝, 背靠着一塊凸起的石頭，正眺望着遠方。

塗青悄無聲息的來到尋陌陌的背後，冷不丁的出聲：“在看什麽？”

“夫君？！”尋陌陌愕然回首，微紅的眸子裏淚光閃爍, 在受到驚吓後下意識的眨了一下, 一滴晶瑩的淚珠便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她這是……在哭？

尋陌陌顯然沒想到自家夫君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些狼狽的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你來了。”

“哭什麽？”塗青無端的暴躁起來。

“沒事，我……就是有點傷心。”尋陌陌小聲道。

“傷心什麽？”難道是後悔拒絕雲飛塵了？

尋陌陌踟蹰道：“我……的傷治不好了。”

“你上次不是還說可以治？怎麽忽然就治不好了？”塗青還記得自己此時的身份, 只能故作不知。

“今天師祖找我了, 說我的傷治不好。”尋陌陌道，“之前也只是說有可能治好, 也沒說一定能治。”

塗青一怔，有些不明白尋陌陌為什麽要騙他。

“其實還好啦，本來我的傷就難治, 就是又失望了一回而已。”尋陌陌強顏歡笑的扭過身，繼續望着遠方，“對不起啊, 我可能一直都要是你所有祭品裏最沒用的了, 還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有點用了。”

“你本來也沒什麽用。”塗青嫌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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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我是沒什麽用的。”尋陌陌自嘲,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夫君說讓我給你當侍妾，我當時就想，反正我什麽用處都沒有，以身相許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所以後來，夫君跟我說，不用嫁給你的時候我也沒改稱呼，想着起碼一直喊着，把你當成我的夫君，也算是做到了你對我的第一個要求，勉強算是報答了。”

塗青看向尋陌陌，紅眸沉了沉。

“但其實，我心裏清楚，這根本就不算報答。你要三百年才能修出人形，我最多只能活兩百年而已，說是給你當侍妾，其實啥也沒幹，我還嘴上占你便宜呢。”尋陌陌說着自己的小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

“後來到了這裏，師祖說我的傷有可能可以治好，我忽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無限的可能。我能重新開始修煉，能結丹，能進階元嬰，也可以有更多的靈力給夫君反哺，可以下界去找娘親，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尋陌陌越說，聲音越低落，仿佛又要哭出來一般。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如果你的傷治好了，就不會給我當侍妾了？”塗青忽然問道。

“啊？！”尋陌陌有些懵，她沒想到自己掏心掏肺的說了這麽多，對方在意的竟然只是這個。

“我問你呢，如果你的傷治好了，是不是就不會給我當侍妾了？”塗青又問了一遍。

“我還沒來得及想。”之前，她是斷定了自己活不到夫君修出人形的，所以當不當侍妾的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反正等夫君修出人形了，她早就死了一百年了。

後來到了藥樓，一度有了轉機，但畢竟傷沒有徹底治好，她便也沒有多想。

“那現在想。”塗青催促道。

“噢。”尋陌陌趕鴨子上架的想了起來，片刻後，回道，“如果你不要求的話，應該不會。”

“什麽叫，我不要求的話，應該不會？”塗青。

“我對這方面其實沒什麽執着。”尋陌陌又去看遠處影影綽綽的影子，慢吞吞的說道，“我娘是因為我爹背叛了她，所以才落下心魔的。我不想變成我娘那樣，太痛苦了，所以從小便不覺得情愛是個好東西，也沒想過自己會嫁人。所以，按我自己的心意，我應該不會嫁給任何人。但若是你希望我給你當侍妾，對你又有好處的話，我也不抵觸。”

所以你今日拒絕雲飛塵，并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只是因為這份雙修契約對雲飛塵有害。

自己白日裏猜的也沒有錯，若是玄冥真人的治療方法有十成的把握，尋陌陌搞不好這時候已經歡天喜地的和她那雲師兄在一起了。

“那便一直這樣吧。”塗青忽然道。

“什麽？”尋陌陌疑惑擡頭。

“無論你的傷能不能治好，既然你答應了給我做侍妾，便要一直給我做侍妾，直到契約結束。”既然你自己無所謂，那便通通給我留着。

“好。”尋陌陌确實是無所謂的。

“答應了便不能反悔，否則……”

“萬劫不複嘛，我知道。”尋陌陌随口接道。反正這事不管怎麽算，對她都沒什麽損失，怕什麽萬劫不複。

“……”塗青哽了一下，“知道就好。”

和胖球夫君聊了這麽一會兒之後，尋陌陌低落的情緒似乎好了一些。擡頭望天，她忽然整個人往後倒去，成大字型躺在了地上。

塗青疑惑的飄到尋陌陌的頭頂。

“夫君，讓讓，你擋住我看星星了。”尋陌陌軟聲道。

“看了一晚上還沒看夠。”從亥時一刻開始，尋陌陌便來了這懸崖邊，一直到現在，少說也有三四個時辰了，再看天都要亮了。

“之前一直在傷心，哪有心情看星星，就差從懸崖上跳下去了。”尋陌陌道。

“你雖然修為差，禦劍飛行還是會的，跳這裏的懸崖摔不死。”塗青道。

“……”尋陌陌被堵的胸口疼，但是心底還剩下的那一點失落，卻被這股憋悶擊敗，徹底煙消雲散了。

罷了，本就是個治不好的傷，現在也沒有更差，總不過是回到從前了。

胖球夫君不挪，尋陌陌只好自己挪了挪，換個方位看星空。夜晚的懸崖風有些大，陣陣夜風吹來，尋陌陌輕飄飄的躺着，仿佛要乘風而去一般。

“我們闇魔一族，向來公正，不會平白無故的增加契約外的要求。”胖球跟着飄了過去，繼續懸在尋陌陌的頭頂。

尋陌陌不解。

“作為交換，我會治好你的傷，讓你成為我貨真價實的侍妾。”紅色的眼眸微微上挑。

尋陌陌的表情從疑惑慢慢變為震驚，而後猛的從地上坐了起來。

塗青吓了一跳，整個胖球往後退了一尺才沒被尋陌陌撞到。

“你是說……你能治好我的傷。”尋陌陌瞪大了眼睛，顫聲求證道。

“你也說你自己廢物了，若是不治好，你這個祭品還能用嗎？”塗青哼聲道，恨不能用鼻孔嫌棄尋陌陌。

“夫君！”尋陌陌忽然喊他。

胖球高傲的轉過頭，等着對方感謝。

“我以後就是你的人了。”尋陌陌猛的湊近，雙手環住胖球，紅唇嘟起，親了過去。

“轟！”

這熟悉的操作，再一次讓胖球炸了。

“夫君？夫君？”尋陌陌見自家夫君又不見了，伸手扯出自己懷中的玲珑石，用神識詢問着。

“我兩個月後來給你治傷。”塗青的意念從玲珑石中傳來。

“好。”尋陌陌應了一聲，捧着玲珑石，高興的在原地蹦了起來。

另一頭，元神歸位的塗青捂着胸口從床上坐起來：“這女人，每次都這樣？”

因着雙修契約的事情，接下來的幾天，尋陌陌一直窩在懸崖小屋裏，再沒有出去過。其實她在藥樓最熟悉的人也只有雲飛塵，之前出去也大多是去找他，如今兩人尴尬的恨不能再不見面，尋陌陌自然也就沒有了去處。

她每天窩在自己的院子裏，種種地，做做飯，學學符咒陣法的入門，再有空了就拎着一壺靈茶，和塗青一起坐在懸崖邊上看雲海。

只不過，她不出去，卻架不住別人來找她。

這天傍晚，尋陌陌正要把剛煮好的靈茶拿了去懸崖邊，就見雲飛塵悄無聲息的站在了院子外頭。

塗青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轉頭去觀察尋陌陌的神色。

尋陌陌怔愣了片刻，擡步走了過去。

“師兄。”尋陌陌走到院門外。

“不請我進去？”雲飛塵笑。

“有什麽事，在這裏說也一樣。”尋陌陌道。

“看來，我果然被讨厭了。”尋陌陌這幾日再沒有來找過他，雲飛塵大約就知道了尋陌陌的意思，這是要和自己徹底劃清界限了。

“我沒有讨厭你，就是覺得，我有道侶了嘛，總是要避嫌。”尋陌陌道。

“那你可得祈禱你家道侶趕緊來，不然可就要被逼着嫁給我了。”雲飛塵半真半假的說道。

尋陌陌下意識的想說，兩個月後我夫君就來了，但是一想，就算夫君來了，他那個樣子也不能被外人見着，便住了嘴。

雲飛塵見她這副樣子，便覺得尋陌陌所謂的那個夫君，八成是她自己杜撰出來的。

“放心吧，我不是來逼你嫁給我的，你該去藥池了。”雲飛塵道。

“藥池？”

“你體內的血煞魔氣需要靠藥池的藥力來激發。”雲飛塵說道，“不管最後誰給你治傷，你都必須先把血煞魔氣給激發出來。”

尋陌陌想起來了，上次師祖似乎也說過讓她每月去藥池一次。

她不知道夫君給她治傷的辦法，是不是也需要藥池的幫助，但是泡了總是沒有壞處的。想到這裏，尋陌陌點頭答應下來。然後回身，朝一直看着這邊的塗青說道：“塗青前輩，我去一趟藥池，晚點回來。”

塗青似乎正在等她這句話，一聽她說完，便自顧自的拿了靈茶和點心，自行去了後面的懸崖。

“走吧。”雲飛塵轉身，在前面帶路。

尋陌陌跟在後面，兩人始終保持着一前一後三步的距離。

“罷了。”兩人走了一段，雲飛塵忽然停下腳步，他望着尋陌陌，有些無奈的道，“藥池的路你應該認得，既然你不想和我一起，便自己慢慢走過去吧，我先過去幫你把禁制打開就是。”

藥池外有一處強大的禁制，沒有通行證外人是進不去的。

“師兄。”尋陌陌出聲喊住打算先行離開的雲飛塵。

雲飛塵回身，疑惑的望向尋陌陌。

“我真的不是讨厭你，我就是……我就是覺得怪對不起你的。”尋陌陌心虛的低下頭。

雲飛塵詫異的挑了挑眉：“對不起我？”

“對不起啊。”尋陌陌踢着腳下的石子不敢擡頭，“我不知道師祖和師伯他們會這樣，會逼着你給我治傷。”

“他們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雲飛塵解釋道。

“我們才認識幾天，我就算是個禍國妖姬，你也不能為我犧牲到這種地步吧。”尋陌陌對自己向來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會答應幫我治傷，肯定是因為師祖和師伯他們要求了對吧？若沒有師祖師伯要求你，你還會自願幫我治傷嗎？”

雲飛塵怔了怔，終究沒有再說出自願兩個字。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若我是你，師祖忽然帶了一個師兄回來，讓我嫁給他，就是為了給他治傷，我肯定要恨死那個師兄的。”尋陌陌道，“也會很氣讓我這麽做的師祖和師尊。就算他們是我的師長，我沒辦法恨他們，但心裏總是會有些……我要是知道師祖會這麽做，當初我就不跟他回來了。”

雲飛塵沒說話，安靜的聽着。

“師兄，你放心，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利用你幫我治傷的。”

雲飛塵望着尋陌陌豎起的那三根手指，問道：“你為什麽不答應？就算你真的有道侶，但是你的道侶還在玄靈界，并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飛升上來。而你如果錯過這次治療的時機，就可能這輩子都好不了了。難道你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深到寧願死也不能背叛？”

“嗯。”尋陌陌找不到其他理由，便幹脆承認了下來，反正她也答應過夫君了。

“我知道了。”雲飛塵嘆息一聲，情不自禁的擡手揉了一下尋陌陌毛茸茸的腦袋，“走吧，我帶你去藥池。”

“好。”道過謙，也說開了，兩人之間的尴尬化解了不少，尋陌陌便也沒有之前那麽抵觸了。跟在雲飛塵的身後，繼續往藥池走去。

“其實師尊和師祖選我給你治傷，也不全是為了你。”想到剛才尋陌陌為自己抱不平的話，雲飛塵忍不住解釋起來，“我的體質和一般人不同。”

尋陌陌疑惑的看過去。

“我體內有神獸朱雀的血脈，朱雀本就天生克制陰邪，師尊和師祖如此安排，大約也是想借由你的血煞魔氣，激活我體內的朱雀血脈。”雲飛塵道。

“師兄是妖修？”尋陌陌兩眼放光，她還沒有見過妖呢？

“不是，只是擁有朱雀血脈而已，很微弱的一縷血脈。”雲飛塵搖頭。

“那是不是激活了之後特別厲害？”尋陌陌問道。

“差不多吧，我祖上能激活血脈的人，無一不是大乘期的修為。”雲飛塵道。

大乘期？大乘期可是修真界的頂峰了，再往上可就要飛升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山谷的入口，山谷內是一座茅屋，屋內便是藥池。

雲飛塵拿出一塊令牌，打開了入口處的禁制，跨過禁制，兩人進入茅屋。

“師兄，不用等我了，等泡完我自己回去就好。”尋陌陌對雲飛塵說道。

雲飛塵點點頭。

尋陌陌揮了揮手，轉身往屋後的藥池走去。

“師妹。”雲飛塵忽然喊住尋陌陌。

尋陌陌停步，轉身。

“如果換過來，是我求着你幫忙，想用你體內的血煞魔氣激活我體內的朱雀血脈，你可願意幫我？”雲飛塵問道。

尋陌陌思索了片刻，回道，“只要不成親，一切都好說。”

“噗~~”雲飛塵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尋陌陌也嘿嘿笑了出來，兩人相似笑着，最後的那點尴尬，在不知不覺見冰消雪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