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紅豆沙,甜的。
甜到有些過分了。
芥川龍之介垂下頭來,原本毫無波瀾的灰色眼瞳中終于有了一點輕微的波動,瞳孔中倒映出手中拿着的面包來。面包只被他咬了一口,參差不齊地分開來,滿滿的紅豆沙溢了出來。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剛才那個人。
芥川龍之介很少會特意去記住一個人的長相,但剛才那個人有一點不同……也許是因為特殊的臉,也許是因為他剛剛微笑這遞過來的紅豆沙面包。
13歲的芥川龍之介不介意接受他人贈送的食物,即使他有異能,但食物仍舊是不可浪費的東西……更別說他還帶着年幼的妹妹。
今天是大晴天,日光如同金子般耀眼。少年的發梢都被染成了有着透明質感的淺金色,那雙如同翡翠一般有着濃郁綠色的眼睛漂亮至極,左眼下蔓延着如同藤蔓的胎記。
在逆光下,少年微笑起來像是降臨的天使。
“我看起來……”芥川銀害羞地扯了扯兄長的衣袖,稚嫩的聲音裏透露着忐忑不安,“很饞嗎?”
芥川龍之介終于回過神來。他低頭看向妹妹,十分堅定地回答:“對。”
——所以說,人是很容易被第一印象欺騙的生物。而這個第一印象恰恰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臉。
不得不說,初鹿野來夏的外貌極具欺騙性。他是那種長相過分好看、但好看地一點攻擊力都沒有,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天使般純潔溫柔。
初鹿野來夏會尊重任何人的意願,溫和對待身邊的所有人,宛如大型的高功率中央空調。
很多人會因此而認為初鹿野來夏是完全無害的,但看起來最純潔的人,往往也是最冷漠的人。
究其本質,初鹿野來夏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但确是冷漠又自私的人。
只要願意,初鹿野來夏懂得利用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優勢、為自己打造出一個完全偏向他的環境。即使是殺人這種殘忍的事,他也不會有任何負罪感,好像自己殺的不是活人,而是用來食用的家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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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如果真的把初鹿野來夏當成小天使,那麽就說明這個人完完全全被欺騙了。
——芥川龍之介的眼光,好像一直都不太行。
******
初鹿野來夏沒有将剛才那件事放在心上,當然也不會知道自己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走過幾個馬路口,初鹿野來夏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剛才的紅豆沙面包他沒有吃進嘴裏,這次的咖喱香味又吸引了他。那是一個兩層的樓房,一樓的門店前挂着“咖喱”的牌子,咖喱的香氣從門簾裏溢了出來。
他一點也沒有猶豫,轉身進了店裏。
咖喱店裏沒有多少人,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紅色的腦袋……對方一轉過頭,初鹿野來夏就看清了他的臉。
橫濱果真小的可怕,他吃個咖喱都能碰到上次見到的紅發非良民織田作之助。織田作之助顯然也認出了他,臉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初鹿野來夏打了個招呼:“好巧,織田君。”
“你來吃咖喱麽?”織田作之助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請坐。”
初鹿野來夏心說廢話,我當然是來吃咖喱的,不然還能未蔔先知來找你麽?
“謝謝。”他在織田作之助的身旁坐了下來,将随身攜帶的紙袋放在靠背椅的後面,用背部擋住。随後他擡起頭去看挂在牆壁上的木質菜單。店面不大,但是咖喱的種類卻相當繁多,初鹿野來夏一時犯了難。
織田作之助的感覺相當敏銳,在初鹿野來夏放下那個紙袋的時候,他就隐約聽見了有什麽金屬碰撞的聲音——很輕,但他還是聽到了。
根據經驗,織田作之助判斷紙袋裏裝的大概是子弓單之類的東西。
看來這個少年是他的同行。
——是的,織田作之助是港口黑手黨的一員,而他所認為的同行初鹿野來夏,當然也是黑手黨。
“如果想不到要吃什麽的話,不如試試這個吧?”織田作之助示意他看了一眼自面前的咖喱,咖喱上是一片紅彤彤的顏色,看起來無比有食欲,“我強烈推薦。”
“那,”初鹿野來夏覺得織田作之助不至于在這種事上坑他,于是幹脆地面向咖喱店老板,“麻煩您給我一份和他一樣的吧。”
“小哥是第一次來吧?”老板爽朗地笑了兩聲,轉身進了後廚,“第一次就吃那麽重口味的啊。”
……重口味?
初鹿野來夏一時沒明白老板是什麽意思,但是隐隐有了不太妙的預感。
直到老板端上咖喱、然後吃了第一口,初鹿野來夏才明白老板那是什麽意思。
“我冒昧地問一句……”初鹿野來夏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在燃燒,“你要的這份是什麽咖喱?”
“超辣的哦。”織田作之助面色不改,繼續吃下了那一大勺泛着可怕紅色光澤的咖喱,他的舌頭好像對辣味一點感覺都沒有。
怪不得,怪不得。
初鹿野來夏不是不能吃辣,只是這種辣度對他來說有點過火……不過習慣這種辣度之後,其實也意外地很好吃。極致地辣之後留在舌尖的是辛辣的回味,配着洋蔥的甜味,沖淡了一部分辣。
“最近橫濱開始不太平起來了,”織田作之助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也小心安全。”
初鹿野來夏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混黑的,他看起來更像是教堂畫像裏被人精心描繪出來的天使。即使織田作之助明白光看表面是膚淺的行為,但他還是真切地擔心了那麽一瞬間。
“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初鹿野來夏艱難地又吞下一口超辣味咖喱,“織田先生也請注意安全。”
“希望能夠早點太平下來,每次橫濱有事發生的時候就忙的完全沒時間。”織田作之助用瓷勺扒拉了兩下所剩無幾的咖喱,“都沒時間趕稿了……”
說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的聲音低到不能再低了。但由于初鹿野來夏本人就是個不到死線不趕稿的作者,經常被編輯佐久間一挂在門口上吊威脅,所以對“趕稿”這兩個字不能更加敏感。
但心裏已經肯定了織田作之助又是一個混黑的,初鹿野來夏不得不懷疑自己聽錯了:“趕稿……?”
“啊,雖然我現在是黑手黨,”織田作之助理所當然覺得初鹿野來夏也是黑手黨,所以說起話來十分坦蕩,“但其實啊,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小說家。”
他聽到了什麽?小說家?
——織田作之助說他不想混黑了想當小說家。
初鹿野來夏十分感動:“織田先生,請你一定要堅持你的夢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成為有名的小說家的!”
那當然是必須可以,如果織田作之助都不能成為有名的小說家的話,那這個世界的文壇也太可悲了,又損失一蒙塵的明珠。
在初鹿野來夏眼裏,現在的織田作之助簡直就是橫濱文豪之光——當然,是除已成名的夏目漱石之外的。
“啊,謝、謝謝……”倒是織田作之助有些意想不到,明明初鹿野來夏并不了解他,但好像對他有種莫名其妙的信心——好像無比肯定他的能力,打從心底認為他做得到一樣。
他還想說些什麽,但放在他長風衣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織田作之助單手接起電話,對面說了幾句後他就面色嚴肅起來。
等挂斷了電話,織田作之助神色十分嚴肅:“抱歉,我有些事需要先離開了……你馬上也會忙起來了。”
撂下這句話,織田作之助放着只吃了一大半的超大咖喱,身形匆忙地離開了咖喱店內。
初鹿野來夏思考着織田作之助說的那幾句話——“他馬上也會忙起來了”。
看來織田作之助是把他也當成了黑手黨,才會說出那種話……那就說明是黑手黨之間的事。
初鹿野來夏索然無味地咽下一口咖喱。
真的要發生什麽事了。
******
這種不好的預感,在初鹿野來夏回家時發現自己又一次被撬了門鎖時達到了頂峰。
這撬鎖的熟練手法不做他想,必然又是太宰治。
他一進門,果然就看到太宰治毫不避諱地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打游戲。等到游戲機裏傳來機械音的“Game Over”,太宰治才放下游戲機擡起頭來。
“你就不能換一種見面方法嗎?非要撬我門鎖?”
“這樣方便。”太宰治簡略回答,他語氣是難得的正兒八經,“你的工作要開始了,這之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在這裏見你了。”
聽到這裏時初鹿野來夏心頭一跳,覺得太宰治八成又不安好心。
“工作?”初鹿野來夏皺眉,“什麽工作?”
“之前因為高濑會首領死亡,那邊開始了內鬥——然後一群喽啰甚至開始拉攏其他組織的人,逐漸變成了好幾個組織的争鬥。”太宰治攤了攤手,“然後,其中一個規模還算可以的組織的首領死在了争鬥裏,而他留下的遺産有五千億。”
“五千億?”初鹿野來夏瞠目結舌,他沒想到黑手黨會有錢成這樣。
這麽看來,有句話似乎說的沒錯——确實最賺錢的方法都寫在刑法裏。
“是,橫濱的那些組織都開始為了争奪這五千億的遺産打起來了。”太宰治啧了一聲,“港口黑手黨就算不為這五千億,只是為了橫濱的秩序,也會參與這場戰争。”
初鹿野來夏察覺到,太宰治用了“戰争”這個詞語。
太宰治擡起鳶色的眼睛,他緩緩地說。
“起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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