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6.
我母親的生日就在這個月,可惜并不是每個月允許探監的那天。
探監的這一天,除了一些生活用品,我還帶來了一個小蛋糕,請獄警一并交給媽媽。
獄警一貫是不茍言笑的,但還是用不明顯的惋惜眼神看了我一眼,做下記錄。
媽媽在入獄第二年出現了精神問題,間歇性發作,我去探望時也能感受到她愈發恍惚,有次她甚至在我面前就發病了。可這樣的情況還是無法符合申請假釋或保外就醫的條件,獄方只會在她發病的時候将她隔離起來。
我不知道她在獄中受了多大的煎熬才會變成這樣,肉體上的,或者精神上的,我都無法想象。
我去見媽媽,她仍然消瘦,看到我時很努力地笑了笑,朝我半伸出手,如記憶裏一般喚我:“司司~媽媽的寶貝~”
我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輕聲說:“媽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媽媽看起來挺高興:“嗯,嗯,兒子乖。”然後又心疼地打量着我,絮絮叨叨地說我又瘦了。
我溫聲寬慰她:“我沒瘦,媽媽。”
媽媽卻充耳不聞,伸出手指描繪着我的鎖骨,唇角噙着笑:“以前你爸爸總誇我鎖骨生得端莊、脖子也漂亮,撐得起珠寶,他最愛看我戴那些翡翠項鏈啦。”她說着說着忽然就閉上眼陷入了自己想象的畫面裏,拖長了聲音說:“嗯,今年我的生日願望是……”然後兀地咯咯笑了起來。
會見室裏的獄警警惕地看了過來,還有其他犯人和家屬也不由側目。
我抓着母親的手疊聲呼喚她:“媽媽,媽媽!”
她唰的睜開眼,用力地反握住我,興奮地告訴我:“司司,媽媽前幾天啊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白鴿,從這裏飛出去啦——”她撒開我的手,站起身來揮舞手臂,又陶醉地閉起眼,面上帶着微笑說,“飛呀飛呀,飛到了我的寶貝身邊——”
我下意識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獄警,可她們還是走過來,不留情面地抓住了我母親的手臂,要把她押走。
“啊——不要抓我!不要把我的翅膀折斷了!——”母親立刻凄厲地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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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場面再度重演,聽着她被帶走時嗚嗚的哭泣,語不成句卻執着地念誦着:“燦爛的星!我祈求……祈求如你般堅定,但我不願,啊!高懸夜空……”
我的兩眼滾燙,口中發苦,深深體味着自己的無用。
……
我步伐緩慢地走出監獄大門,手機在這時候響了。
是顧維熙。
我盯着來電顯示看了很久,終于妥協,調整了一下情緒接了起來。
“小司,我……你……”顧維熙欲言又止,最後憋出來一句,“這幾天你還好吧?”
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僞飾的鎮定幾乎一瞬間就被他擊碎了,記憶裏那些顧維熙曾打動、溫暖過我的往事不論大小都一躍而出,清晰而強烈,在腦中擠擠挨挨,弄得我鼻子發酸。我下意識地就擡手摸了摸左眼——還好,沒有流淚。
“維熙,那天我說話這麽過分,你不生氣嗎?”我的聲音很低。
“你是我的好朋友,小司,我不會生你氣的。”他真誠地說。
可是你也不聽我的。我澀然想着。
顧維熙聽我不出聲,又語氣有些低落地說:“小司,之前你一聲不響搬走了,還不接我的電話,我真的以為你要跟我絕交了。”
我說:“我不會跟你絕交的,維熙。”就算我放棄愛你,你對我而言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顧維熙安心而堅定地“嗯”了一聲,然後我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裏。
“維熙,對不起,你不要聽我那天說的昏話,”我閉了閉眼,輕聲說,“你很好,不要變,不要管我這個可悲的混蛋的看法。”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學會猜忌……希望你永遠保持願意給別人第二次機會的寬容,希望你永遠有給予人不設防的溫柔的能力。
顧維熙低低地道:“小司……”尾音還有點發顫。
我無奈地說:“你不是要哭吧?”
顧維熙帶着鼻音,語氣歡快了些:“我就是高興咱倆和好了!”
我應道:“嗯。”
顧維熙問:“那……小司,下個月我的婚禮上你願意做伴郎之一嗎?”
“婚禮?你和許念要結婚?”我猛地聽到這個消息,不自覺變了音調。
“是啊……”
我氣得笑出聲來:“你還真要娶了她呀?”
顧維熙說:“畢竟念念懷了我的孩子啊。”
——所以你還是覺得我從頭到尾都在胡說。
我斷然道:“對不起,這個伴郎我做不了。”我忍着不把其他話講出來——婚禮之後,許念既然達成目的,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就變成了隐患,應該會很快“消失”。
顧維熙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小司,我會抱憾終身的……”
我心軟了一下,還是不舍得看他将來受傷,好聲好氣地勸他:“維熙,就算你懷疑我說的話,但也不能一點都不信吧,怎麽能這麽糊裏糊塗地就結婚?孕期也可以做親子鑒定啊。”
顧維熙沉默了一下,為難道:“可那樣做不是侮辱念念麽,如果一切都是你的誤會,那……”
身心俱疲的感覺又卷土重來,甚至更加強烈,使我倍感無力:“好吧,你覺得不妥那就算了,先這樣吧,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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