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宋蹤明又不是長輩,宋朝夕對他說話不必太忌諱,便不客氣道:“大哥哥你家是面朝大海住着的?”

宋蹤明蹙眉,“什麽意思?”

他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宋朝夕翻了個白眼,道:“大海都沒你管的寬。”

宋蹤明要是會怼人,就該回一句,我家不就是你家?可他是個讀書人,讀書人講究面色紅白相間,宋朝夕的諷刺讓他無法辯駁,因為他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海,只知道海與天一般寬廣,宋朝夕這般諷刺他讓他不知道該怎麽回嘴,這個妹妹果然在外面待久了,心也野了,竟然敢這樣諷刺自己的兄長,真是豈有此理!

“兄長說你幾句,你就是這樣對兄長的?”

宋朝夕白眼翻了又翻,一點面子也沒留,“對啊,我對比我大卻不懂事的人沒有一點好感。”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宋朝夕盯着他,唇角漾起譏諷的笑,“我回家才幾天,哥哥對我的印象就這麽差了,想必宋朝顏沒少對你說我壞話吧?你肯定會說宋朝顏不是那種人,但她要是不想說,內宅這些事大哥一個男人怎麽會知道?”

宋蹤明蹙眉,想說朝顏真的不是那種人,但他也想到,若是宋朝顏不想說,自己又怎麽會知道那些事?

宋朝夕又說:“你說我回來挑起侯府争端,要不是哥哥說,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作用那麽大,我讓誰跟別人有争端,她就聽我的,大哥覺得這可能嗎?大哥你所謂的侯府和睦,我沒見過,因為我被家裏舍棄,送去了揚州,大哥有沒有想過,我一個沒有父母家族撐腰的女兒,在揚州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大哥有沒有挂念過我這個妹妹?大哥你沒有,像大哥這種生來就有一切的嫡子,又怎能知道,我們這種不受寵的女兒有多不容易,大哥你憑什麽站着說話不腰疼,反過來指責我?”

宋蹤明有片刻說不出話來,宋朝夕說的這些都是他從沒考慮過的,家裏把宋朝夕送走,為的是不讓宋朝夕克宋朝顏克着侯府,他一直以為舍小保大沒什麽,換他也會這麽做,可他卻從未想過宋朝夕的感受。不,不是沒想過,是不重要,她一個女兒家想什麽重要嗎?

“你克朝顏妹妹,家裏送你走也是沒辦法,望你不要記恨長輩。”

“沒辦法?那我問你,我走這些年,宋朝顏身體好了嗎?我回來以後宋朝顏的身體變差了嗎?”

宋蹤明一愣,答不出來了,事實上這些年宋朝顏的身體和從前一樣,不好不壞。

“沒有,僅憑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算命先生,說幾句沒有根據的話,家裏就毫不猶豫把我送走,我是個人又不是什麽物件,想留就留,想扔就扔,現在家裏需要我結親幫襯,為你們這些所謂的世家子弟,侯府後人鋪路,就把我叫回來,壓榨我最後一點用處。大哥,旁人指責我就算了,你這種獲利者到底有什麽立場來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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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蹤明臉色難堪,紅一陣白一陣,宋朝夕對着他嘲諷一笑。

既然他認為自己刁蠻任性,不講理,那她就坐實了這惡名,反正宋蹤明什麽也不是,書中并沒有提及這個人,可見他最後既沒有繼承侯府,也沒有大的建樹,他不過是推動男女主角感情的路人,宋朝夕看在庭芳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計較,罵一頓過過瘾卻是必要的。

這種人就是欠罵!

宋蹤明一路想着她的話,不免有些走神,走到老太太院子時,屋裏傳來沈氏的聲音:“母親,朝顏才是我的心頭肉,您可不能讓朝夕代替朝顏嫁去國公府,明明朝顏和世子爺才是一對璧人。”

蔣氏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地瞥她一眼,“璧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來富貴人家結親都不是為了讓新婚夫婦成為一對璧人,為的是鞏固家族,為的是這家族的顯要尊貴,能世世代代傳下去。”

沈氏的聲音有點急:“那朝顏怎麽就不行?朝顏漂亮,知書達理,琴棋書面樣樣擅長,定能攏住世子爺的心,國公爺現在是這麽個情況,以後世子爺一定會襲爵……”

“正是因為這樣,朝顏這身子不适合,你自己想想,偌大一個國公府,朝顏在府中待久了沒怎麽見過世面,怎麽能壓得住國公府那兩三百號人?怎麽撐得起國公府?就算撐得起,她主持中饋,免不了勞碌,以她的身子,怎麽受得了?”

“那也不行!我不同意,朝夕這丫頭跟我不親,把她嫁進去萬一她不幫襯國公府怎麽辦?”

蔣氏聞言也猶豫了幾分,她由媽媽扶着站了一會,才揮手道:“這事我還沒應,國公府想沖喜,這是個大好的機會,你是當母親的,你想嫁哪個女兒我攔不住你,只希望你以大局為重,”

沈氏哼了聲:“國公府這大好的富貴,怎麽能讓宋朝夕去?要去也該去我的朝顏才對。”

蔣氏一愣,嘆了口氣,擺擺手讓她走了。

沈氏出門時看到宋蹤明,愣了一下,受了宋蹤明的禮,才匆匆走了,等人走,宋蹤明站在房檐下,恍惚許久,他莫名想起宋朝夕的話,她好像很委屈,之前他不能感同身受,如今卻忽而明白了一些,沈氏從未在意過這個大女兒,當然,也不只是沈氏,老太太、宋豐茂,就連他都沒把宋朝夕放在眼裏過,一個被家族放棄的女兒,怎麽值得他們放在心上?

他忽而懂了她那番話裏的委屈。

她就是半大的孩子,庭芳只比她小一歲,卻天真活潑,跟小孩一樣,可她呢,不過大一歲便沉穩懂事,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不受寵愛,這府裏誰都有撒潑任性的資格,就只有她沒有。

宋蹤明忽而懊悔,他怎麽就跟中邪一樣,竟然說出那番話。

他這個做哥哥的不疼愛她就算了,竟然還責怪她。

好像被她一罵,忽然就不蠢了呢,竟然也像個正常人,迫不及待就想做個好哥哥。

可是別人家的哥哥都是怎麽哄妹妹開心的呢?

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擅長這種事,畢竟他雖然對宋朝顏好,卻都是嘴上說說的,還從沒有花費力氣付出過什麽,更沒給宋朝顏花過一分錢。

宋蹤明跑回屋裏,翻箱倒櫃,服侍的小厮跑過來,“大少爺,您在找什麽?”

“值錢的東西。”

“找值錢的東西做什麽?買筆墨紙硯,還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宋蹤明蹙眉,不耐道:“你住大海對面嗎?大海管的都沒你管的寬。”

“……”

宋蹤明大爽!原來怼人是這種感覺,難怪宋朝夕喜歡怼人,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準上瘾。

這邊冬兒氣呼呼道:“大少爺這話是什麽意思?當我們大小姐好欺負是吧?我們小姐換了男裝,比他大少爺俊俏多了!”

“就是!”宋朝夕哼哼。

說得對,她不就少了根東西嗎?若不是少那麽根東西,自己又輸給誰呢?一個人過日子多潇灑,整日被困在這內宅內,鬥這鬥那的,格局甚小,實在沒意思的很,所以她更喜歡穿男裝,無拘無束。

青竹瞪了冬兒一眼,提醒她別沒大沒小,冬兒鼓着嘴,小圓臉都氣紅了,別開臉不看青竹。

她就是替大小姐委屈,心疼大小姐有娘跟沒娘一樣。她小時候家裏窮,吃不上飯,阿娘就相繼賣了大姐和自己,卻留下最受寵的二姐和小弟,賣她那天,阿娘給她買了她最愛吃的麥芽糖把她騙走,那以後她就知道了,親人也是靠不住的。

青竹見她眼睛發紅,無奈道:“大少爺肯定是受了二小姐的挑撥,不過大少爺不是大小姐的親兄長,隔了一層也影響不到什麽,現下最重要的是老太太和二夫人,今日插花時,我看董老夫人一直盯着咱們小姐看,說不定是想給小姐說親呢。”

宋朝夕笑了笑,端起一杯茶喝了口,青竹的觀察力倒是敏銳,前世宋朝顏得知她的血可以治病後,就和容恒商量讓她進府沖喜了,這一世,也不知事情會往什麽方向發展。

她總覺得事情會有變化,事到如今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宋朝夕回了侯府哪裏都不習慣,本朝人愛喝茶,要宋朝夕說,這侯府根本沒有好茶,就是老太太喝的也不遠遠不敵她在揚州日常喝膩的那些。

她在揚州時,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随便去酒樓吃一頓飯都要幾百兩,洗澡用的是價值千金的花瓣和護發玫瑰油,出行的是十幾匹馬的大馬車。

平時心情不好就買寶石玩,買來就扔在庫房不管不顧,哪像現在啊,心情不好只能躺在床上睡大覺。

青竹進來,就見身姿曼妙的大小姐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她紅着臉走到床邊,把梳妝臺上的銅鏡轉動了一個方向,“大小姐,這銅鏡可不能對着床,聽說這樣容易招鬼。”

宋朝夕嗤笑一聲。

青竹愣了一下,“大小姐不怕鬼嗎?”

宋朝夕瞥她一眼,一本正經:“比起鬼,我更怕窮。”

只有幾萬兩了,好窮啊,這點錢哪能維持她的奢侈生活?

她如今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侯府大小姐。

青竹:“……”重新定義了窮這個字。

另一邊,宋朝顏坐在杌凳上,神色恍惚地望着桌上花器,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被挑剩下的那個,如果剩下的有數十數百人,她也不會覺得難堪,然而二選一,卻沒人選她,自小都被人捧在手心,她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別人這樣她尚且可以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容恒的态度,容恒對宋朝夕的态度太特別了,讓她無法放下心來。

房內昏暗,松枝踮腳,點亮了落地祥雲紋燭臺上的白蠟。

桃枝拎了個刻着卷草紋的燈型香爐進來。香氣袅袅,熏香有些刺鼻,宋朝顏咳了咳,用手帕掩住口鼻,她心裏有些亂,便蹙眉問:“今日怎麽換了味道?”

松枝謹慎地回:“快入夏了,奴婢就換了夏日用的香,小姐您不喜歡的話,奴婢這就去換掉。”

“罷了,”宋朝顏話音剛落,一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的沈氏進來,神色不愉,宋朝顏走上去,急道:“母親。”

宋朝顏聲音軟軟的,滿心信賴地看向自己,沈氏護短的心思立刻冒了出來,朝顏是她放在心口疼的,聽聞國公爺情況不好,若國公爺就這樣去了,國公府沒有公公婆婆,老太太年紀也大了,二房襲爵,朝顏去了只要生個兒子就行,過的是神仙日子,這樣的好事她怎麽會讓宋朝夕得了便宜?自然還是要讓自己的心頭肉去。

“祖母怎麽說?”

沈氏坐下,潤了口茶,才說:“她讓我來決定,母親當然是偏向你的。”

宋朝顏放下心來,沈氏疼她,這是毋庸置疑的,讓沈氏做決定,沈氏自然會選擇自己。可這又讓她有了新的憂慮,照容恒所說,她必須靠宋朝夕的血來治病,薛神醫還沒有進京,容恒說得對,若是宋朝夕也在這段時間許了人家,就意味着他們無法掌控宋朝夕,如此一來,她的病就徹底沒治了。

不可以,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必須要抓住。

宋朝顏猶豫着該怎麽對沈氏說,沈氏看出她不尋常,便試了試她的額頭,關切地問:“朝顏,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宋朝顏搖頭,越想越無助,她一個女兒家縱然可以用點計謀,可老太太已然看重宋朝夕,宋朝夕的婚事關系到侯府的利益,就算老太太和母親疼愛她,卻也不會越過整個侯府,萬一母親不答應怎麽辦?萬一大家都想放棄她保宋朝夕怎麽辦?

宋朝顏抱着沈氏的大腿,眼淚直流,“母親,你一定要救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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