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容璟伸出手指想觸碰這兩個孩子,又怕自己傷到他們。似乎是有感應,那孩子忽然睜開眼,純淨的眼,不經一點世事,就這樣盯着他,容璟忽而心一揪,這孩子果真如老夫人所說,眉眼特別像他,看人時的眼神都與他別無二致,使他有種在與自己對視的感覺。孩子才剛生出來,他已經不忍這雙眼被世事污染了。

或許是感覺到哥哥睜開眼,邊上的姐兒也慢悠悠睜開迷蒙的眼睛,她眼神溫和許多,小嘴癟着,實在惹人愛憐,容璟這顆久經沙場,早就冷硬的心,忽然湧過微妙的情緒,生命的傳承竟是這般奇妙。

老夫人要他抱,容璟并不動,孩子剛出生時這般弱小,簡直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抱。

“他們太小了。”

穩婆連忙說:“國公爺,雙生胎就是比一般孩子要小一些,其實哥兒姐兒已經算大的了,月子裏好吃好喝伺候着,出了月子就會大變模樣,到時候長得比單胎的孩子還要快咧。”

老夫人和高氏都誇孩子可愛,容媛也高興地逗着。容璟其實看不出什麽來,他也什麽感覺,不過女兒雖則只是不經意看他一眼,卻可可愛愛,性子應該是像朝夕的。他對這點很滿意,他真希望有個跟她一般性子的女兒。

他最終轉過頭,不再理會他們,腳步沉沉,徑直走向漏着昏黃燭光的屋裏。穩婆視線跟随他,看着他走到宋朝夕窗前坐下,産婦已經累得昏睡過去,他就替産婦掖着被子,又接過丫鬟手中的溫熱毛巾,替她擦拭臉頰。

真是第一次見到男人這般細心的。明明是個拿劍戟的武将,明明權傾朝野,卻做着絕大部分男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穩婆替上百個産婦接生,還是頭一次遇到對孩子不上心,卻在産婦生産途中進入血腥産房,關切産婦的。而一般的夫家只顧孩子不顧産婦,國公府似乎也沒有這樣,老夫人已經交代丫鬟替宋朝夕準備産後的膳食了,又讓人去請太醫來替宋朝夕把脈,怕她産後虧損。

穩婆望着手中一對龍鳳胎,不由笑了笑,戎馬半生的國公爺到了這個年紀,全了兒女雙全的念想,又與夫人這般恩愛,還真叫人羨慕。同為女人,誰又不想要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呢,更何況這男人還如此高高在上。

國公夫人命真是好。

也幸好兩個孩子都安全生下了,否則她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交代呢。

湖心小築一團喜氣,穩妥說着喜話:“老夫人,我接生過這麽多孩子,還沒見到像小少爺和小小姐這樣精致的小人兒,小少爺和小小姐将來必定是人間龍鳳。”

老夫人本就高興着,喜話沒有嫌多的道理,聽了這話,當即笑呵呵地揮手,“今兒個,所有伺候的人都有賞,管家,給穩婆們重賞!”

穩婆們激動壞了,按照規矩,龍鳳胎本就是雙倍的價錢,國公府請了這麽多穩婆們,國公夫人又是個懂行的,說起來這錢她們拿的都心虛,如今還有重賞,誰聽了不高興!再者,她們幫着國公夫人平安接生,以後到外頭打着這個旗號接到高門世家的活兒,身價定是水漲船高。

無論如何,這一次給國公夫人接生,真是來對了!

伺候的下人們聽說有賞,各個喜不自禁,老夫人搓着手,只覺得怎麽賞都不為過,她原本覺得宋朝夕這一胎男孩可以,女孩亦可以,誰知道她竟然生了龍鳳胎,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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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這般圓滿。

老夫人雙手合十,望向空中一輪皎月,她總聽人說如果人生太圓滿,就要有禍事發生了。若真有,就讓她來承受吧。

紅色絲綢的燈籠透着昏黃的光亮,蟬鳴陣陣,水面不時有魚兒跳躍。不遠處的竹林沙沙作響,遠處的湖心小築竟像是入畫一般,顯得有些不真實。

容恒站在前院的門旁,遠遠看向這一切,他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下人們這般高興,她應該已經生了吧?

他沒看過婦人生産,可他知道婦人生産十分兇險,還好她躲過去了。

來報喜的管家見到他當下一愣,連忙喜道:“世子爺,國公夫人生了,您不去看看嗎?”

容恒微頓,“我想了想,這時候去了不太方便,等明日再去吧!”

管家一想,這繼子比繼母年歲還要大,确實不是很方便,便笑道:“那您明日去也行!世子爺在這盯着,是在擔心國公夫人吧?您還真是孝順,您盡管放心吧,國公夫人順利生下一對龍鳳胎,您都沒看到,那孩子長得真俊!将來一定不是凡人!”

容恒微微頓住,她竟然生了龍鳳胎?還真是好命,父親這個年歲得了一雙兒女,一定很高興吧?

如此這般,他們便兒女雙全了。

容恒笑得有些苦澀,只是在黑暗中顯得不真切,“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管家樂呵呵地點頭,可不是好嗎?這府中多少年沒這麽熱鬧了,他要去告訴下頭的人,明日都來領賞錢,國公爺吩咐了,府中有喜事,所有下人都有賞賜。

宋朝夕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孩子正窩在她懷裏呢,宋朝夕微愣,看了會左邊藍色綢緞包被,又看向右邊粉色綢緞的包被,一時覺得不習慣。之前還揣在她肚子裏,如今就出來了?她倒要看看這兩個小娃娃長得如何。

她一動,容璟便過來了,他眉眼間暈着笑意,這是宋朝夕從未見過的。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溫聲道:“朝夕,謝謝你。”

宋朝夕微微一動,眸光流轉盯着他,“謝我什麽?”

“謝謝你給我圓滿。”他從未覺得此生這般圓滿過。

宋朝夕想了想,不由也跟着笑了,她也覺得挺圓滿的。

“爺,你把孩子抱給我看看。”

容璟抱給她看了一眼,宋朝夕瞥向那小娃娃,嫌棄壞了,“我這般容貌,你這般容貌,最後就生出兩個這麽醜的?饒了我吧!我能不能把他們塞回去重新生一次?”

兩個孩子似乎感覺到母親的嫌棄,癟癟嘴似乎有些委屈。

容璟眸中閃過笑意,“女兒很可愛,像你。”

宋朝夕真沒看出來女兒哪裏可愛了,不過自己生的娃,再醜也要留下的,總不能扔了吧?算了,先将就養着吧,或許養養就好看了。

“爺,您方才在寫什麽呢?”

“起名字。”

“哦?名字起好了麽?”

容恒和容媛的名字是老國公爺起的,如今老國公爺去了,起名的事只能由容璟來了,他雖是武将,卻也飽讀詩書,縱是如此,給自己孩子起名時也被難到了,起什麽都覺得不滿意,便擱下了。

“不急,慢慢想。”

宋朝夕瞥了眼一雙兒女,這兄妹倆還真像呀,都眼睫深長,睫毛濃密挺翹,嘴巴也小。要不是綢緞的顏色不同,她還真的分不清誰跟誰。

“那乳名我取好了,就叫朝哥兒,夕姐兒吧?”

宋朝夕微愣,看他片刻,才忍不住翹起唇角,“行吧,朝哥兒,夕姐兒,誰的名字這麽好聽呀?不得不說,國公爺你還真會取名字,一選就選了這麽好聽的兩個字,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容璟被她逗笑了,她還是這樣好,方才那了無生趣的樣子讓他心裏頭不踏實。

幔帳外天光大亮,他卻還沒有睡過,眼角下的烏青十分明顯。宋朝夕有些心疼他,“今日還要上朝嗎?”

容璟已經找皇上告了假,卻想逗逗她,“尚未。”

“那國公爺你幹脆逃掉吧?我給你傅點粉,你臉色蒼白去找皇上,就說你染了重疾,要告假幾日,若皇上問你生了什麽病,你就說起了水痘,我這有藥粉,用在身上症狀便如同水痘一樣。我不管,反正我現在虛弱的很,女人虛弱就可以不講道理,我不許你走,你要留下來陪我。”

她不知道她這樣歪纏有多可愛,容璟聽到那水痘藥粉,想到什麽,卻只是笑了笑,揉她的頭頂,“逗你的,我昨日便已經告了假,皇上得知你給我生了龍鳳胎,東西都送來了,你竟還想着哄騙他。”

宋朝夕可沒什麽罪惡感,皇上一年到頭壓榨容璟,騙一騙又怎麽了?

“那滿月宴的時候,可別忘記提醒他出份子錢。”

容璟唇角微勾,睡到她身側,這會孩子已經醒了,正滴溜溜地望着幔帳,努力朝有聲音的地方看。也是神奇,朝哥兒似乎很容易驚醒,他醒了以後沒多久,夕姐兒準得跟着醒。

容璟摟着她們娘三兒,呼吸漸漸有些沉了。宋朝夕回頭時他已經睡過去了。

其實他睡眠很淺,每日只睡兩個時辰,而她睡眠的時間是他的兩三倍,真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困。

睡得少,還要處理那麽多朝事,回來還得應付她,跟她同房,仔細一想,他也挺累的。

她莫名有些心疼,便在他下巴上親了親。

忽而孩子發出小貓似的哭聲,兩個婦人走過來。這是先前老夫人給孩子找的奶娘,這幾個奶娘端莊幹淨,都是上個月生的孩子。

見宋朝夕醒了,一個奶娘抱起夕姐兒,笑道:“一般孩子剛出生是不吃的,喝點糖水便可以了,但小少爺和小小姐餓的快,先前吃過一次,如今像是又喝了,照這樣的吃法,出了月子肯定比尋常孩子還要白白胖胖的。”

宋朝夕抿唇輕笑,“記住,一人唯一個,可別弄混了。我從前聽一個生過雙胎的婦人說,經常喂孩子喂混淆了,喂完這一個,又喂了一遍,結果另一個餓得哇哇大哭。”

奶娘也覺得好笑,她們之前沒接觸過,以為國公夫人高高在上,必然很難相處,誰知她是個好脾性的,對下人也寬和。便笑說:“您放心好了,絕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青竹和冬兒已經忍不住笑了,她們家小姐生了龍鳳胎,兒女都有了!以後想生也行,不想生也行,再也沒有任何壓力了。從前國公爺雖然也疼小姐,可她們總覺得缺了點什麽,有孩子就如同有了靠山,有了指望,以後小姐在這國公府,走路都能硬氣點。

她們和宋朝夕對視一眼,見國公爺還睡着,便又蹑手蹑腳出去了。

屋中再次安靜下來,宋朝夕轉過頭,趁他睡着,偷偷取了仙草出來,放在口中嚼了嚼,原本還有些疲累,吃完後身子立刻好多了。她轉過頭抱住他,聞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也睡了過去。

容璟睡了一個多時辰便醒了,他起身時放下幔帳,管家在外頭等着向他請教事情。

府中有這樣的喜訊,可定是要通知旁支的親眷,也要遣人回老家報信,畢竟是二房的喜事,信肯定要容璟來寫的。

容璟回到書桌前,梁十一替他研磨,管家笑道:“小少爺和小小姐出生,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世子爺也很高興呢,昨夜我看到世子爺站在前院看了許久,擔心夫人又沒過來,想必世子爺也很擔心弟弟妹妹。”

容璟不着痕跡地沉了臉,他從筆架上取下毛筆,筆尖重重壓在紙上,很快又收了回來。他寫了幾封信,封好後遞給管家,“把信送出去。”

管家拿着信出去了。

等他走,容璟才沉了臉,容恒竟然在外頭看了許久,卻沒進來?他竟擔心到那個地步,還真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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