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誰解圍

方琦如何也意想不到她敢打他,懵了一瞬,還不待怒意騰起,便又聽馬蹄聲傳來,于是想也不想地換回那副虛僞做派,擺足苦情姿态。

正是知曉他好在人前惺惺作态,令約才在見到霍沉時稍稍松了口氣,至少方琦不會在眼下做出甚麽報複……

她厭棄別過眼來,雲飛和霍沉的馬也齊齊停至眼前。

“姐姐!”馬上的小少年興致勃勃地喚她聲,眼睛亮藿藿的,像是見着了天大的趣事。

霍沉則只稍稍偏頭,用他那雙黑而深沉的眼睥盼馬下兩人,似笑非笑地捋着馬兒的鬃毛。

他們這樣,想來是瞧見她打人的情景了,少女頗不自在地咳了聲,雲飛笑得愈發歡快:“他是誰?如何得罪了姐姐?”

被問及的方琦自聽見馬蹄聲起就偏頭看去,邊從懷中取出方錦帕捂住口鼻,輕輕擦拭,見并無血跡才又收起。

可惜他不知,他再昂首挺胸,鼻尖也是通紅的。

待人停下,方琦便仔細打量起他們來……衣着華貴、氣度不凡、便連坐騎都百般抖擻,宛陽定是數不出這號人物的,遂猜是外鄉來的。

然而正起思量,就聽馬上的小少年熟稔喚了聲姐姐,接着又興沖沖問了那話,一時間又有些惱了,只面上不曾顯露,反而深明大義地露出個笑。

“小兄弟說得極是,想來是方某無心失言,惹賀姑娘不快了。”方琦語氣裏滿是懊惱,說着閃躲似的瞥了眼令約,仿佛是在為方才的事難堪懊悔,不敢與她直視。

如此姿态,令約往常也見過幾次,卻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可厭可憎。

“賀姑娘。”

心中正憋悶時,始終不曾開口的霍沉竟叫了她聲,她順聲看向他。

“賀姑娘可是要回竹塢?”霍沉面上本無任何表情,可在見到她乍擡頭的動作後輕彎下唇角,“适巧霍某将錢袋落在竹塢,不若同行?”

她睜圓眼,許是有了方琦“瓦石在前”,她竟覺得昨日才惹惱她的霍沉爽直可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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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吱聲,只轉過身摸了摸小毛驢的背,輕輕爬上去。

霍沉略感此景好笑,連帶着神情也愉悅不少,慢條斯理地帶馬兒轉了向,想到什麽,回頭攔住要随他回竹塢的雲飛。

雲飛不解,委屈道:“可我一人也不認得去東風樓的路。”

霍沉這時才想起還有一人似的,瞧那方琦一眼,笑道:“東風樓的少當家就在此地,你且問他。”

“……”雲飛呆呆回身,對着方琦眨幾下眼,忽然喃喃,“原是這樣,我省得了。”

小少年心中有了盤算,笑扯扯同二人揮別,看着一白馬一黑驢慢悠悠晃遠才收回腦袋。

時近亭午,冬日照在令約後背,她莫名熱将起來,眼珠微轉看身旁那匹遷就她驢子的白馬。

白馬好像也斜着眼,不過不是瞧她,而是在瞧她的小驢。

靜默中奇異地透出幾絲尴尬。

出聲打破這僵局的乃是霍沉,起初他也只靜靜瞥她,默然許久後才輕咳聲。

“賀姑娘。”他又喚她聲。

少女不哪般情願地撩了眼,他松開缰繩,手探進袖兜裏,取出那塊油紙包着的糖。

一驢一馬慢騰騰越過石橋,令約瞧着他伸手遞來的糖,睫毛忽閃幾下。

“昨日——”口吻太過歉然,霍沉頓了頓将措辭改過,緩聲道,“霍某從來嘴拙舌鈍,昨日若是惹惱了賀姑娘,還請姑娘莫往心裏去。”

“……”她還從未聽過這樣虛浮的道歉,令約心中咕哝幾句,面上卻沒要回他的意思。

霍沉不禁皺了皺眉,像昨日遞袖爐那樣将糖遞得更近,不知覺間,高大的身影像團黑雲似的罩住了她頰上的光。

隐隐的束縛感教她別扭得想躲開他,她帶着小驢走快些,胳膊不經意擦過霍沉的指尖,霍沉将糖收回手心,拇指指腹輕輕擦過她方才觸碰過的指尖。

正欲慢慢跟上,卻聽前頭的人淡聲開了口:“霍公子不必道歉,昨日我惱是因為回想起一些往事。”

她走得遠些,只有小毛驢沖霍沉甩了幾下尾巴,霍沉聞言擡了擡眉,很快又斂了眼眸,濃密的眼睫底下覆上層陰影。

怪事。

他難得懊悔一次,為與她道歉巴巴兒的琢磨半日,結果卻只是她在遷怒?

霍沉不言不語,只将掌心裏的糖把玩幾下,爾後輕輕擱至馬辔頭上,笑着勒停馬兒:“讓賀姑娘見笑了,霍某忽想起錢袋就在身上,便不與姑娘進林子了。”

說完,前頭的人也緩辔停下毛驢,抿着唇回頭看他。

明明是副讨喜模樣,偏霍沉心中不舒泰,朝她微微颔首後便策馬離開。

少女的杏子眼不禁微閃,目光從他後背慢慢轉至地上,那裏的小碎石旁,靜靜躺着塊從馬辔頭上落下的糖。

哪裏就這樣巧了?錢袋兒說不在就不在,說在又在了。

她後知後覺地猜出個究竟……暗想,他那番忘帶錢袋兒的話興許只是托詞,為的是避開旁人與她道不是,也是為這才肯遷就她的小驢慢騰騰走。

方才那樣回他,确乎是她在惱從前的事,落到他耳中指不定就成了遷怒,她駁了他的少爺面子,所以他也同她怄了氣,這才離開。

一捋明白,令約登時沒了脾氣,指頭在小驢油亮亮的腦袋上敲了敲,暗嘆幾聲。

這算得上哪門子的遷怒?橫豎都是他惹的她,她不過也是一時氣話啊。

***

只可惜沒帶咕嚕出來,雲飛暗暗想,不然他也想支使咕嚕踩這方琦兩下,最好也踩在他的紅鼻子上。

少年心底打着頑皮主意,面上卻是客客氣氣,将他恭維人的本領拿出來,坐在馬上朝方琦拱手。

“久仰方公子大名,常聽人說宛陽方公子為人謙和大度,不曾想初來此地就見識到了,真是佩服佩服。”

難得見他這樣會裝模作樣的人,險些就騙過自己了,如何不佩服?

雲飛在心底哼哼句。

若是尋常,方琦定會為小少年坐在馬上說這番話感到不洞快,心中鄙薄冷嗤也是說不準的,可他今日只想着一事。

只見他從白馬離去的地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道地回應雲飛:“哪裏的話,不過幾句謬贊頑笑罷了——只不知方才那位公子系哪裏人士?姓甚名何?”

才然霍沉當着令約的面自稱“霍某”,方琦又是個自來對“霍”字敏銳的,見他相貌年紀,不由得想去前些時候牙行裏流出的傳言,說霍三公子就要回宛陽來……

如此一來,方琦心中模模糊糊有了個猜測。

“啊——”雲飛拖長尾音,眉梢飛飏,“他姓霍名沉,表字見淵,想來方公子也認得他罷?”

即便方琦早有猜忖,也在聽到霍沉名字後怔了一怔,一時不知他回宛陽究竟所為何事。

……

東風樓閣樓之上,雲飛臨窗而坐,小心翼翼地疊着幾顆蜜橘,笑得臉快酸時對面一道人影坐下。

“三哥!”他歡喜叫人,待看清霍沉不甚晴朗的面色後又悻悻收了聲,乖巧替他斟茶。

來宛陽前,雲飛便四處打探過消息,聽聞東風樓有位從京城名樓回來的廚子,遂也想來嘗嘗味道。

随他們進竹塢的廚娘還是雲飛幼時的乳母,跟着他們一路從鹿靈到南省,雖說各省菜樣學了不少,吃得多了卻也膩味。

雲飛素愛嘗鮮,今早傻兮兮順着香氣到賀家,跟着人同吃了碗清粥都喜滋滋的,是以竹蜻蜓玩得累了,又巴巴兒央霍沉來這裏吃。

就是不知出了甚麽事,他三哥忽地不高興起來,小少年心下暗度,将茶盞推去霍沉面前,邊邀功道:“三哥愛吃的我全要了。”

霍沉低低應他聲,轉了轉手邊的尖足茶盞,打量眼周圍便看去窗外。

如今這時節,宛陽街市上多的是南來北往的行商,皆是想着趕在臘月裏歸鄉的。東風樓堪堪對着登月橋,緣着登月橋往燈心巷方向去,那裏也有處酒店,只生意比不得東風樓興旺。

早在十數年前,霍家閑雲居還擔着“宛陽第一樓”的嘉名,如今卻是江河日下。

霍沉在南省的三年間,大抵是賬簿看多的緣故,忽患上那能近怯遠症,離得遠便看不真,故時常虛着眼看人看物,有時就連與他最親的雲飛都辨不出他究竟是看不清還是有所思。

譬如此刻。

但見他指尖在茶盞上敲點,直到小夥計伺候端菜時方收回眼。

“來時方琦可問你什麽了?”霍沉忽然問道。

他來之前,雲飛高興的正是這回事兒,眼下聽他問起,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問了問了,我原先還拿書裏恭維人的話諷他,誰成想他沒聽見似的,爾後……”

說話間,飯菜亦上得差不多,雲飛忍不住先剔了小塊魚肉,然還不待送進口中又想起別的話來,停下動作,頗不好意思道:

“倒忘了,三哥那時若再晚些告訴我他是誰,沒準兒我就信了他的胡話,豈不是要錯怪賀姐姐是那蠻不講理的?”

冷不防聽他提起令約,霍沉又回想起剛才的事,蹙額噎他一句:“我瞧你已是信了。”

魚還沒吃,魚骨頭反倒先進了喉嚨裏,真真兒如鲠在喉的雲飛撇撇嘴,試圖轉說他話:“那你同她回竹塢時,可為昨日的事道歉了?”

這話落在霍沉這裏無疑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心下無端煩錯,可他無心與這個聒噪小子解釋甚麽,只搪塞:“尚未,那糖藏在懷中,一暖便化,見不得人。”

“這話倒是……”雲飛皺眉思索,俄然放下手中箸子,将肩頭的小褡裢甩到身前翻找。

端菜上前的小夥計經他一吓,不慎碰垮了他摞得高高的蜜橘,有兩顆直直滾到霍沉手背處,一時間,四周忽厮鬧起來。

閣樓之上,年歲尚小的小夥計忙不疊放菜求饒道:“小的手腳子粗笨,驚擾了霍三公子和這位小公子,還請二位饒了這回……”

約莫是從方琦那裏知曉了霍沉來頭,小夥計吓得不輕,只差再碰個頭。

霍沉黑漆漆的眸靜觑着他,聽的卻是閣樓下的動靜,纨绔的醉鬧、行人的驚呼規勸、黃口小兒的哭鬧聲……

“真真的氣死人,幾時又要你磕頭了?你只下去。”雲飛生氣攆走那礙人眼的膽小夥計,自趴去窗欄往登月橋上看,看清後登時撐直胳膊身子。

“三哥,是阿顯在與人打架!”

作者有話要說:  雲飛:我和三哥都在秀,只有阿顯在挨揍。

阿顯:???

感謝陸修小可愛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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