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元夕夜
時至黃昏, 街市驟然熱鬧起來,河邊燈市業已搭好,只待月出點燈放謎。
令約守在陳舉人巷裏,書院裏的小孩兒、少年一個接一個的出來, 就是不見阿顯, 正要朝人問時方才聽見阿顯的聲音:“今日多虧有你, 不然我定吃悶虧。”
“無需多謝, 我也瞧不慣那等促狹鬼。”另一人接了話去, 頓了頓又問, “我這樣跟去, 會不會叨擾你們?”
“你放心, 我爹娘和我阿姊都好得不得了, 見了你準也高興。”
她擡頭看去, 見一個高阿顯半頭的少年搭着他肩下來踏跺,兩人也齊齊瞧見她。
一個欣喜朝她跑來:“阿姊!”
另一個愣愣被他帶來:“……”
“這是我阿姊, 你管她叫賀姐姐便好。”阿顯側轉過身,笑嘻嘻與人介紹, 後又指着身旁的少年向令約道, “這位是我才交的朋友,姓聞名慎,今日若不是他替我打抱不平,我就教人捉弄去。”
“……”
少女眼眸轉了轉,亮晶晶的。
若沒記錯的話,這位就是前些時候翻牆的少年罷,她可還記得他扮的鬼臉呢。
瞧不慣促狹鬼的促狹鬼本鬼聞慎盡力咧出個微笑,乖覺叫人:“賀姐姐好。”
令約默聲,與他點點頭, 這才轉問阿顯:“誰人欺負你?”
阿顯蹙額,擺手道:“罷,不過是招人厭的蝼蟻,改日我只提防着他。”
“當真?”她憂心忡忡。
“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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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姐姐安心,往後有我在,阿顯定不會教人欺負。”聞慎忽然出聲。
姐弟倆都轉頭瞧他時,聞慎雙臂疊至頸後,笑模悠悠道:“走罷,我倒想瞧瞧是你們宛陽燈亮還是襄雲燈亮。”
“噫,你家住襄雲?”
“怎麽,你聽過?”聞慎嘟囔句,“我們那兒還不及宛陽富庶,燈會也是三兩年才有一次。”
“聽過聽過,我們家最喜你們那兒的石榴。”
聞慎哼笑聲,提了興致與阿顯說道起家鄉事。
幾人剛走出舉人巷,便撞見迎面尋來的雲飛,少年胳膊上架了只白鴿,人笑得燦爛:“果然教我找着了!”
可謂來得正巧,阿顯忙不疊跑出巷,拽着兩個少年認識一番。
三人中聞慎最為年長,已滿了十四,待人是百般和氣,全不見那日的頑皮勁兒,令約甚至懷疑起是自己記錯人來。
可聞恪、聞慎兩個名字何其相似,該是沒錯的。
她想着,倒也把早先對聞慎的那丁點成見撇開,也是,她和小孩子計較甚麽?
……
幾個少年叽叽喳喳地走在身旁,平日裏自诩受夠了聒噪的人險些以為自己領了上百只鴨子,好在她也聽得開心,只奈何一路上總有人偷偷觑她,或交頭接耳悄聲嘀咕,這才敗壞些心情。
她垂眼嘆聲,盼着天色早些暗下來。
河坊東西兩岸皆有燈市,不過西岸人家多,街面窄,人較東岸少些,他們從陳舉人巷來,正好在河東。
雖說不必過橋,但阿顯還是領着兩位初來宛陽的朋友到了魚浪橋上,指着上游道:“你們瞧。”
正值黃昏日暮,天際昏昏,放眼望去,河道兩岸已有星星點點的花燈點亮來,懸在幾戶人家的窗下,黃澄澄的光跌進河裏,粼粼泛光。
前邊兒一座小橋上也似魚浪橋這般,已有行人穿行不歇,遠遠的還有吆喝聲傳來。
聞慎兩臂撐在石闌幹上,感慨聲:“好生熱鬧,可比襄雲強。”
雲飛也欣然付和:“好些年沒鬧過我們江南的燈會了。”
他們自在說笑,令約眉眼間跟着染帶上笑意,正這時候阿顯忽地唉喲聲,變了臉色,引得幾人都驚疑看向他。
阿顯手揉了揉方才鬧騰過的肚子:“餓了。”
“……”
幾人無奈,跟他離了魚浪橋,到燈市上覓食去。
元夕的夜市能鬧到戌時末,這會兒賣元宵、糖糕、馄饨的大都張羅起來,吆喝不停。令約來時已在家中吃過,決計不陪他們鬧,阿顯便兀自琢磨起來:“我們去羅婆婆那兒吃,她們家馄饨好吃,元宵也一樣。”
“甚好。”雲飛聽去後随口應他句,眼卻四處張望着。
此時天色愈發晦暗,圓月朦朦胧胧懸在天幕,長街上燈亮了不少。
“聞慎,你說呢?”
“嗯,甚好。”聞慎也含糊句,一雙眼也在街頭巡視甚麽。
阿顯鼻息重重一喘,停下腳步,等兩人走至身前,兩手各推一個往窄巷拐,邊回頭朝令約道:“阿姊先去罷,我們吃完便來!”
等人蹿進窄巷,令約才捏捏耳垂往前去,天色大暗,街頭衆人大都忙着買河燈、飲食玩意兒,是以這會子并沒人留意她,她一路走去河畔一棵柳樹前。
樹上挂了兩盞燈籠,樹下圍了群垂髫小孩兒與零零星星幾個少年,人群中擺着張方桌,坐着的正是郁年。
身為宛陽有名的老好人,郁年每年元宵都會坐來這裏與小孩兒們講故事,偶爾幫行人在花燈上題幾個字。
去接阿顯時,郁菀與她說好在此處碰面,可眼下她東看西看,人群裏既不見郁菀,也不見賀無量,就連舅母與郁歡都不在此處。
她疑惑蹙了蹙眉,正要前去詢問舅舅,眼前驀地擋來一人,身形挺拔如松,遮擋住全部視線。
令約頓了頓,擡眼看去,一張黝黑粗犷的臉赫然出現,吓得她倒吸口涼氣,登時後撤半步。
偏偏眼前的人還低笑聲,聲音隔着面具悶悶傳出,出奇的好聽,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藏在面具下,映着微弱的光,像沉在河底的星。
四目相對,少女耳廓倏地熱了圈……呃,她好像識破面具後的真容了。
有郁菀教導,她多少讀過些詩文,這會兒腦裏蹭蹭冒出的全是寫元夕夜的,忽地一下,整個人都變得不自在起來。
這情境,似乎太微妙了些。
幸喜夜色深,燈火燭照下,沒人瞧得出少女耳廓緋紅,除了那副略受驚吓的表情停在臉上外,幾乎稱得上是面色如常。
佯裝鎮定的人撇開眼,別扭寒暄句:“霍公子怎在此地?”
聽她認出自己,霍沉眼底笑意更甚,不答反問:“賀姑娘怎知是我?”
是了,她怎就确信是他?
這個問題委實将她難住,但也只是稍縱即逝,下一刻她便伸手指向他腰際的佩玉,沒吱聲,意思卻很明白。
霍沉垂眼看看腰際,心底無端沒趣些,再擡眼時掃視眼周圍,一邊将藏在身後的東西遞給她。
令約定睛看去。
也是張面具,青面獠牙,比他臉上那具還要可怖……也更醜些。
她指了指自己,疑惑問:“給我?”
霍沉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路上聽人議論姑娘,心想姑娘用的上。”
“……”令約微哽,心情複雜地道謝接過,看眼手裏的青面獠牙,又看眼面前的粗犷黑臉,心下暗暗生出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她将青面獠牙對準霍沉,擡手系好,替面具打結時方才轉過頭腦,遲鈍地想:這人好似沒答她的話啊。
“走罷。”他催促聲。
“嗯?”少女反應不及,躲在面具下的面龐詭異的燙起來,滿腦子都在想這人究竟想做甚麽。
“帶你去栗香園。”霍沉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好不磊落地向她解釋,“今日正好請來個回京的雜劇班子。”
她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地對上他燦亮的眸子,幾個字便吐得僵硬且緩慢:“可……可我為何要同你去?”
說完狀若無意地別過頭,竭力遏制住耳旁撲通撲通的聲音,發髻間的瑪瑙簪在燈火照耀下百般剔透,晃着霍沉的眼。
他再按捺不住,隔着面具低咳聲:“是受郁伯母所托,特來轉告姑娘的。”
少女訝然愣住,随後耳根子燒起來。
他繼續裝模作樣地說:“本以為雲飛會先找着賀姑娘,如今看來,想必是錯過了。”
令約:“……”
倒是不曾錯過,但雲飛只字未提啊……她沉默片晌,只當是雲飛見到他們高興忘了此事,故沒再多說。
再看去郁年那端時,他正說到大赜惡名遠揚的“東西南北風”,一群小孩兒目瞪口呆聽得專注,她便沒有上前打斷,只多看眼便跟霍沉離開。
街頭不乏賣玩意兒的小攤,人們圖熱鬧,買面具戴并非甚麽稀奇事,頂多惹人多看兩眼去,因此兩人并肩走時不曾引來過多關注。
霍沉側頭睨眼身旁的姑娘,藏在面具下的嘴角肆無忌憚地翹高,宛如偷蜜吃的小孩兒,還要賣乖:“賀姑娘喜歡聽戲麽?”
令約托了托略沉的面具,沉吟半晌:“嗯——聽彈詞尚可,別地的戲聽得少,也聽不大懂。”
老縣令在任時,雖時常判糊塗案,對市民玩樂卻上心得緊,派人在城門附近搭起個戲臺,農忙後便請個班子來唱戲,城裏城外百姓都樂得去聽……當然,她不大樂意。
早些年也聽舅母白氏唱過她們蜀地的燈戲,蠢笨如她絲毫領略不出腔調間的韻味,倒是娘和阿顯聽得津津有味。
她想到這回事上,難為情地摸摸耳垂,覺得恐怕是掃了這位的興致。
但霍沉又怎會輕易敗興,方才趁她說話,往她邊上貼了貼,澎湃還來不及。
“喜歡聽詞也好,栗香園裏日日有人彈。”他說這話時格外意氣風發,令約奇怪看他眼。
不看不知,一看才吓一跳。
這人幾時離她這樣近了?
才散去不久的古怪心思卷土重來,她倉皇閉嘴,直視前方,語調又變得生硬:“哦。”
霍沉為她突然的冷淡挑了挑眉,旋即想明白她的舉動,失落垂眸,裝作不經意地将距離重新拉開。
一切恢複如初。
喧嚷的燈市始終喧嚷,迎面走來個熟人,穿着桃紅色裙裝,笑得像花兒似的,牽着個戴面具的姑娘念叨:“果然果然,天底下沒我孫媒婆說不攏的親,我明兒就去二郎家答複!”
令約一雙眼跟着她,慢慢偏轉,卻在轉頭時發現霍沉離她又遠了些。
唔……方才果然是教人群擠的麽?
她恍惚想着,不知怎的,覺得周圍更加吵鬧了。
作者有話要說: 【高亮】明天我就要上夾子被公開處刑了,更新要等到晚十一點後,可能會有兩三章。
就要進入我不擅長的搞事環節了,非常怕被嘲笑!!如果不愛,請別傷害(不是
Szd我的數據已經辣眼到我和自己生氣了,我發誓下本一定要寫出讓你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文!!!(至于這本,我能寫完就是我和我最後的倔強了!!(地鐵/老人/手機/口罩.jpg
沒什麽用的小貼士:教你們分清聞恪和聞慎兄弟——哥哥是知縣!文科生(聞恪);弟弟是促狹鬼,放現在會去紋身(聞慎)的酷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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