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難擔待
葡萄藤葉漲得透綠, 黃白小花隐匿其下,偷觑着椽下輕盈窈窕的少女。
朱顏酡紅,杏眼水亮,即便在餘光裏坐着, 也能奇異地教人留意到她。
霍沉踏進院裏, 惚惚停下腳步, 看向那端。
胸腔中因霍遠而起的惱躁似是消弭, 匿藏去別處再做潛伏, 取而代之升起的是某種異樣心思。
兩人相隔數尺, 皆靜默不語。
約莫幾霎間, 秋娘端茶出來廊下, 一見霍沉站在院前, 唷了聲, 小心翼翼下了踏跺。
這位少爺近來心情不佳,她自也曉得, 亦瞧得出此事多半與令約有幹系,眼下不動聲色, 只是關切:“怎麽只你一人?”
霍沉收回眼, 淡聲答:“差他們買櫻桃去。”
“午膳可用過了?”
“嗯。”他低應聲,瞥眼秋娘手中的茶,一陣沉默後颔首繞過她,徑直上了踏跺。
秋娘挑眉看他消失在廊下,又偏眼瞧瞧竹椽下眼簾微垂的姑娘,心底止不住唉嘆:好容易遇到個能忍他的,也不知改改那臭毛病,幾時再把賀姑娘氣走可還行?
一面卻又得護着他,坐去葡萄椽下, 将茶杯推至令約跟前,溫聲道:“吃杯酽茶,省得過會子酒勁兒鬧頭疼。”
令約回神,原想解釋自個兒沒醉,可茶已到了手邊,再回絕便是駁了秋娘好意,只好言謝圈來手邊。
茶香撲面,杯底茶葉寶綠,映着點椽頂光景。她心不在焉端起茶盞,細細抿上口,玫瑰色臉頰襯得人安靜不已。
秋娘眉眼間露出百般溫柔,再想起一言不發走掉的那個,無奈些,正要出言勸解,霍沉忽到迴廊上喚她聲。
她疑惑起身,又回了廊下,霍沉飛速瞄了眼葡萄椽下,收回目光後別扭退回屋內,指着桌上剛剛帶回來的點心,道:“糖坊巷買來的糍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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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我忽地不想吃,便拿去招待客人罷。”
“……”
秋娘忍笑去桌邊拿了糕點,到廚裏裝盤,再回堂屋時見霍沉仍隐蔽站在堂門邊。
她端着點心到他邊上,出聲詢問:“少爺還有何吩咐?”
霍沉微僵,轉身将指尖那朵牛乳黃的木香花丢到盤中,不待秋娘開口,人便轉身上了閣樓。
秋娘語塞:“……”這孩子,也不知哪裏撿來的花兒,多髒?
倒底不能給他扔了,只有一并帶去院中,令約見她來,又禮貌起了回身,她忙道:“休與我客氣,來吃些點心。”
令約坐下,一眼認出碟子裏的是穆婆婆家的糍糕。
“為何擺朵花兒?”她覺得新奇,以為這是什麽時興事。
秋娘幹咳聲,想了想還是替閣樓上那人留了顏面,胡謅道:“瞧它們多和洽啊。”
令約:“……”
“只不過這花兒忘了清洗,你只吃沒挨着它的就好。”她說罷将木香花拈出,擱到令約面前,“這花兒又好看又好聞,和你們姑娘家倒很搭,便交給你好了。”
她說得意味深長,令約看着手邊的木香晃過個莫名的念想——總不會是那人給她的罷?
“同那別拗相公怄氣了罷?”
秋娘忽地問道,“別拗相公”幾字自發落去霍沉腦袋上,令約怔了怔,搖頭,口是心非問道:“怄甚麽氣?”
“怄他見了你連招呼也不打個。”秋娘直言不諱。
令約一噎,心道可不止這一次,偏又說不得,反而挺直腰板故作大度:“哪裏……本也沒必要同我招呼。”
“鄰裏間怎麽沒必要?何況你們——”她頓住,令約睜圓眼。
“還有生意往來。”
令約:“……”
他們算甚麽生意往來,至少如今少見他。
她低頭抿了抿茶,嘴硬道:“總之沒怄氣。”
“沒怄氣好,”秋娘眼角笑出幾絲淺淺的細紋,“我正好再同你講幾則笑話,你只評評氣不氣人。”
怎麽笑話還成了氣人的?
令約起了好奇,放下茶盞,手搭在石桌上仔細聽。
“第一則麽,是屋裏這位少爺剛回鹿靈時鬧出來的。”
好罷,又和那人相幹……令約在心底嘀咕句。
“那時他才八歲,雲飛、 鐘兒和阿捷少爺都還未滿周歲——鐘兒是我兒,阿捷少爺是駱家公子。”秋娘怕令約不曉得他們,解釋句,接着道,“駱老爺怕他一人待着悶壞性子,便教雲啓、雲揚兩個帶他頑兒,不過雲啓也是個打小穩重的,彼時已有十來歲,忙着同他爹學做生意,少跟他們鬧,只有雲揚時時陪着他。
“雲揚那會子最招人稀罕,常大街小巷走動,好些小子丫頭都争着跟他頑兒,尤其是鹿靈城東的韓家丫頭,每每跟在兄長背後找雲揚……她兄長韓松想必你也認得。”
令約點頭。
“韓家丫頭模樣白淨,人都說像糯米團子,嘴也甜,鹿靈沒幾人不喜歡她。雲揚帶見淵出去時碰上她,她當即稀罕上見淵,圍着人唠叨個不停,道見淵還要好看。結果見淵半點兒也不高興,直言她吵……你不省得,他小些時候總板着臉,臉色臭得很。”秋娘說這句時存着打趣,聲音壓得極低。
令約卻想,她也是見識過他臭臉的,而且,如今也愛板着臉。
“後來呢?”她莫名在意後頭的事,沒發現秋娘驟然變亮的眼。
“韓家丫頭幾時吃過這委屈,氣巴巴兒走開,結果沒過幾日,又找上他們,穿着件新衣問兩人像不像嫦娥仙子,雲揚自是聰明恭維,見淵卻規矩答她:‘仙子苗條,你瞧着圓滾滾的。’”
令約:“……”
“這才剛剛起頭,雲揚和我們說起好多呢。”秋娘說着又舉幾例,全都能搬來數落霍沉不懂憐香惜玉。
偏生有人聽着聽着就撚起酸來,酸他同那位韓姑娘做過玩伴、說過好些話。
她不覺轉起茶盞,秋娘眉梢輕翹做結語:“再後來,韓家丫頭一見他就跟耗子見貓似的,轉頭就跑,哭哭啼啼跟街坊四鄰說再也不稀罕他,連帶着也不稀罕雲揚……如今她成了親,連她相公都記着她當街嚎啕的糗事兒,你說可氣不可氣?”
最後一句說得別有用心,令約一聽,轉茶盞的動作一頓,頓時沒甚麽可酸。
秋娘一鼓作氣,又講幾則旁的“笑話”,全是霍沉臭毛病發作的事,到最後,幽幽嘆息聲:“他這性子,連夫人那般溫和的人都責怪幾句,說他空有副讨喜皮囊,內裏只曉得沖撞人,可不,今又沖撞了你。”
葡萄葉底風鈴輕搖,令約陷入沉默,接不了這話。
秋娘說這麽一通,無非是想替霍沉辯解幾句,更甚有明貶實褒之嫌,可她麽……說好不惱不計較,偏卻控制不得,還是一個勁兒的悒悶。
嘴笨也是他,別拗也是他,她才不擔待。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上一章我以為很有趣的,果然我的點和正常人不一樣。
阿約森氣了!下章霍老板就去求和好(自作自受
(我快開學了,就很抗拒很焦慮,不知道大學急什麽急:D存稿也快不夠浪了,就很絕望,我還是想不通高校為什麽這麽蠢,把大學生叫回學校封閉隔離上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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