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所謂進化

就算顧砺羽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等待, 但是……同學也好，朋友也好，家人也好, 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當對方努力和承受壓力的時候，就算不能并肩作戰, 至少讓他知道有人關心他的結果嗎？

“我在這兒等他一會兒吧。您去忙。”安瀾笑着說。

“可是……主任讓我陪着你。”小護士猶豫了。

“我能有什麽事兒啊？”安瀾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這都快八點了，您不換班？還是沒有其他病人需要照顧啊？”

“你這個學生……”

“您要真對我好, 把抽血的技術練練？”安瀾湊近了露出壞壞的笑容。

“讨厭, 我打你哦。”小護士的臉都紅了。

安瀾故意把臉湊過去, “你打，你打，我給你打。”

小護士無奈地說：“你非要等你的同學, 那我去給你找吃的。我那兒還有面包和牛奶，吃嗎？”

“吃啊吃啊！你真的是最美的天使！”

安瀾就靠着牆，坐在書包上, 抱着模拟卷子一邊刷題一邊啃面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層樓太安靜的緣故，安瀾也比以往要更專注, 一轉眼, 老師布置的三套模拟卷子他都刷完了，大答題都做出來了, 然後趕緊打開微信群，跟其他同學交流答案。

喬初洛的那個omega群不知道在讨論什麽，未讀信息都有幾百條了。

安瀾點開來，從最初開始看起, 群裏的消息讓他完全愣住了。

[你們看到今天下午的大新聞嗎？顧氏集團的前任董事長顧雲禮在醫院裏信息素暴走，導致整間醫院緊急疏散！幾十名alpha病人受到影響, 需要接受特殊治療！]

一條新聞鏈接被甩了出來。

[顧雲禮不就是我們校草的老爸嗎？這條新聞裏不是說顧雲禮在十幾年前因為車禍受傷，卸任了董事長的職務，去療養了嗎？傳說他是成了植物人……對不起校草，我不是故意詛咒你老爸……]

[你這看了這新聞還不明白？a值越高就越接近瘋子！極端、控制欲強而且不容反抗！顧雲禮肯定是瘋了，而且早就瘋了！所以療養之名其實是關禁閉！這也是對校草和校草媽媽的保護，占有欲過強的alpha連自己的孩子都會視為搶奪配偶注意力的敵人。]

[老天爺……好闊怕。]

[怪不得今天校草請假，肯定是處理他老爸的事情去了。]

[好想給校草一個愛的抱抱。]

[搞不好你抱校草一下，就被他的信息素殺死了。校草的信息素濃度肯定也很高……]

言下之意，顧砺羽也有發瘋的可能。

安瀾看到這裏，他能理解同學們的擔憂，但是顧砺羽是和他們朝夕相處的同學，他對其他同學保持距離的原因搞不好就是不想傷害自己在意的人。為什麽不能對顧砺羽多一點信任和理解呢？

安瀾總是想睡覺：[我相信校草的自控能力。顧雲禮是顧雲禮，校草是校草。從他成為我們的同學開始，我從沒有見過他傷害任何人。]

回複完這一句，安瀾就不打算再看這個群裏的消息，而是專心致志寫卷子。

“吱呀”一聲響起，安瀾身旁的門打開了，有人走了出來。

安瀾的心頭一顫，側過臉擡起頭，就看見穿着藍白色校服的顧砺羽垂着眼看着他。

“你怎麽還在這裏？”

他的眼底有一瞬的驚訝，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安瀾他就會消失不見。

“等你啊。你今天又幫了我一次。”安瀾立刻笑了。

顧砺羽的脖子兩側有發紅的痕跡，像是被人狠狠掐過。

整間醫院，會做這樣事情的人，除了被alpha管控委員會帶走的顧雲禮，其他人應該都做不到。

那個人是顧砺羽的父親，在他生日這天選擇了傷害他。

安瀾低下頭，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他把卷子拿開，另一只手正要撐地起來，但是顧砺羽卻彎腰扣住了安瀾的手，輕聲說了句：“醫院的地別亂摸。”

說完，很輕松地就把安瀾給拽了起來。

“你不餓嗎？”顧砺羽一手拎過了安瀾的書包，另一手把他的模拟卷子塞進了包裏。

“餓了。”安瀾的肚子很配合地發出咕嚕一聲。

“那怎麽不去吃飯？”顧砺羽又問。

“……我想請你吃飯。”

“太晚了，不需要非得今天。”顧砺羽拎着自己的書包，另一手把安瀾的書包挂在肩膀上。

安瀾忍住了沒說，自己的書包被墊在了醫院不怎麽幹淨的地上，你現在把我的書包挂肩膀上，你滿背都是醫院地板上的細菌。

“我就想着你出來的時候肯定會餓。請人吃飯當然要在對方餓的時候請啊。”

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還是你想回家？現在很晚了，你媽媽應該會着急。”安瀾問。

其實安瀾只需要看着顧砺羽平安出來就好，要真說請吃飯什麽的，确實哪天都可以。

“我媽不在。”

“啊？”安瀾愣住了，今天不是顧砺羽的生日嗎，他媽媽竟然不在？

顧砺羽似乎明白安瀾在驚訝什麽，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她不在也是對我的保護。她要是在，會有更大的麻煩。”

“哦。”

“你想請我吃什麽？現在這個點，只有快餐和南燈街。”顧砺羽回過頭來看着安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很溫暖的笑意，讓安瀾下意識去追尋和捕捉，但卻一閃而逝。

“回我家吧。我爸媽不在，我姐姐大學住校，今晚我一個人……有點害怕。”安瀾摸了摸鼻子。

其實他不怕，家裏沒人他才嗨，想幹啥幹啥。

“你害怕什麽？”

“我跟小喬看了鬼片，後勁兒有點大。”安瀾幹笑了兩下，“而且我媽白天給我鹵了肉，正好可以煮面。一起啊，嘗嘗我媽的手藝？”

“好吧。”

安瀾一聽，高興極了。這感覺比月考進步了一個考場還開心。

顧砺羽比安瀾大方很多，當安瀾還在尋覓要在醫院門口掃個動感單車的時候，顧砺羽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

這還是第一次安瀾和顧砺羽坐在同一輛車裏，他和安瀾之間隔着他們兩個人的書包。顧砺羽一直看着窗外，夜風吹進來，他的發絲被扯起又落下，校服的領口也跟着起伏，冰冷的路燈燈光一片一片掠過，讓他頸間的勒痕變得醒目起來。

安瀾不會去揣測顧砺羽此刻的心境，畢竟他這些年一路經歷過來也許早就習慣了，同情之類的感情對于顧砺羽來說更像是折辱。不是有句話嗎，心若浮沉，淺笑安然。

如果顧砺羽內心平靜，那麽安瀾不會去胡亂打擾他。

“師傅，到了。”顧砺羽的聲音響起。

安瀾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家了。安瀾本來想要掃碼付款，顧砺羽只說了一句話：“你最近零花錢變多了嗎？”

“沒有。”

然後，顧砺羽掃碼付款了，拎着安瀾和他自己的書包走出了出租車。

安瀾帶着顧砺羽坐電梯上了樓，一開電梯門，樓道裏的燈就忽明忽暗的閃爍。

安瀾猛地回過頭，對着顧砺羽翻白眼，把舌頭歪到一邊。

“額——”

顧砺羽頓了一下：“你腦抽了？”

“你一點都不怕嗎？”安瀾失望地問。

每一次喬初洛到他們家玩，在走廊裏安瀾會拍一下他的肩膀，等喬初洛一轉身，他就翻白眼吐舌頭，每次都能把喬初洛吓到原地起跳。

“不怕。如果不是你，我會把那個人的舌頭扯出來。”

安瀾：“……”

你們優質a都這麽殘暴的嗎？

打開了門，安瀾給顧砺羽拿了拖鞋，說了聲：“你随便坐，書包放沙發上就好。我去煮面！你有什麽忌口的嗎？”

“沒有。”顧砺羽說。

安瀾把水燒開，下了面，放了鹵肉和蔬菜，還打了雞蛋進去。

等到他把面端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顧砺羽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刷手機。

如果安瀾沒猜錯，應該是在看跟顧雲禮有關的新聞。

“吃面啦，快點來，不然面會坨掉。”

“好。”顧砺羽立刻就放下了手機，不像安瀾的姐姐，每次叫吃飯要叫很久，過去一看就會發現她刷手機刷得不能自拔。

顧砺羽去洗了手，接過了安瀾遞過來的筷子，夾着面吹了吹，然後送進嘴裏。

安瀾就坐在他的對面，面湯的蒸汽柔和了顧砺羽的五官，就連他垂下的羽睫都綴着濕潤。

“你怎麽一直看我？”顧砺羽緩慢地擡起眼來。

“看你？那還不是因為好看。”安瀾笑了笑，低下頭來剛要把面放進嘴裏，顧砺羽的筷子忽然伸過來，擋住了。

“會燙到舌頭。”顧砺羽說。

“哦，謝謝提醒。”安瀾心跳漏了一拍。

他只知道班長許星然是個很細心的人，但其實顧砺羽也是。

“我媽媽的鹵肉很好吃吧？很嫩，而且很入味。”安瀾問。

“嗯，面也很好。”

顧砺羽把面端起來，慢慢地喝着面湯。他這麽給面子，讓安瀾覺得很開心。

安瀾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一點五十五。

“你怎麽一直在看時間？”

“沒有啊。”

“你進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把面端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我喝湯的時候也看了一眼。”

安瀾頓了頓，沒想到顧砺羽這麽擅長觀察，還是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

“是不是因為太晚了你想睡覺？我幫你把碗洗了就走，你可以先睡。”顧砺羽說。

“不是的。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是我聽說你是不過生日的，所以也沒給你訂蛋糕。過生日的話，不是要吃長壽面嗎？雖然我煮的也只是普通的挂面，但還是希望你今天之內吃完了面，以後長命百歲。”

安瀾一口氣說完了，反正自己又沒有壞心思，不怕被顧砺羽知道。

“怪不得。”顧砺羽低下頭去繼續喝面湯。

“啊？怪不得什麽？”

我知道你話少，但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只說一半？

“怪不得特別好吃。”

安瀾的心裏一下子就暖了起來，自己的好意被對方接受和尊重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誰下次再說顧砺羽x冷淡，他就跟誰急。

這個人有着冷淡疏離的外表，但他的心是暖的，是透徹的。

“我去給你找睡衣，一會兒我來收拾碗，你先去洗漱？”安瀾起身問。

顧砺羽卻仰起頭來，目光沉了下來：“安瀾，你應該有最基本的防範意識。”

“防範？防範什麽？”

我又不是omega，就算有那麽一點朝着omega分化的苗頭，我也确實不是omega啊。

而且顧砺羽，是需要被防範的人嗎？

“我剛從禁閉室裏出來，雖然信息素暫時穩定了，但說不定會暴走。如果我用信息素碾壓你呢？”顧砺羽仰着臉，用很平靜的語氣說。

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你為什麽要暴走？這裏沒有其他alpha威脅你啊。”

“你沒有看新聞嗎？”顧砺羽淡淡地問。

“想看，但還沒搜到你就出來了。”安瀾很誠實地說。

“顧雲禮是我的父親，他曾經是全省a值最高的alpha，聰明果斷是最有名的青年才俊。然後十八年前，我母親分娩的時候，他瘋了。一直瘋到現在。”

“他不是……不是被管理委員會的人轉移了嗎？”安瀾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想到顧砺羽會主動提起自己的父親，一時之間安瀾都不知道怎麽反應。

“我的意思是，我擁有他的基因。我終有一天也會失控。”

顧砺羽站了起來，看向安瀾。

那不是富有壓迫感的目光，而是他自己也在迷茫，也在尋找答案。

“如果有一天，說不定就是今晚，我變成了顧雲禮那樣的瘋子，你跑都來不及。”

“你爸……以前是不是不愛說話？”安瀾問。

“不知道，我媽說他從前幽默風趣。”顧砺羽回答。

“那就是話多咯。那他朋友多嗎？”安瀾露出了輕松的表情。

“他朋友應該挺多，現在還會照顧我們家。”顧砺羽機械地回答。

“他籃球打得好嗎？”安瀾問。

“他不打籃球，高爾夫玩得比較多。”

“哦，那你看，你們性格、人際關系、興趣愛好都不同。”安瀾攤了攤手，“你爸瘋了釋放信息素碾壓別人來找存在感，你的話……要真有一天瘋了，估計也是個安靜的瘋子。別人抄你作業你都沒反應，大家都不知道你瘋了。”

顧砺羽低下頭來，很淺的笑了一下，“你在安慰我。”

安瀾低下頭來想了想，很認真地看向對方：“我沒有安慰你，我只是……只是覺得你那麽聰明為什麽想不明白呢？”

“想不明白什麽？”

“所謂的進化，就是我們一代一代不斷地修複和完善父母的基因來适應這個世界。優質a是人類進化過程中的一個環節。你的父親展示了這個基因優勢的一部分，他聰明、有常人沒有的判斷力、我相信他的學習能力也超級強，而劣勢的那部分就是情緒的失控。這大概就是所謂天才和瘋子一線之隔的原因。”

“你是說，我會修複我父親劣勢的部分嗎？”顧砺羽問。

“當然，這難道不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血脈的傳承，而且還有進化。你看看我，你覺得我怎麽樣？”安瀾問。

“你……”顧砺羽垂下眼。

“打住打住，我知道你在想我的優點，不用想了，我的優點沒有你的多。”安瀾輕輕戳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我爸媽都是beta，他們的體能沒有alpha強，他們兩個都只是普通大學畢業，學習能力屬于一般人吧。但是我姐姐安源考上的可是重點大學，這算不算是智商上的進化。而我，竟然朝着alpha的方向分化了，我的學習能力比高二的時候強了好多，我的體能也變得更充沛了，還有我的五感，以前我聽不到看不清的細節現在都清晰的很。”

顧砺羽擡起眼來看向安瀾。

“我們跟自己的父母是不同的，顧砺羽。你一定會比你的父親更完美。”

安瀾歪着腦袋，他不知道怎麽樣去解釋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就怕顧砺羽去鑽牛角尖，但是在安瀾看來，顧砺羽真的很好很好，他不知道怎樣讓這個人明白這一點。

餐桌前的氣氛，安靜得讓安瀾覺得有那麽點尴尬，畢竟自己的雞湯貌似不怎麽成功。

良久，顧砺羽開口了：“安瀾，我剛才不是找你的優點，而是你的優點很多，我不知道先說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