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杯咖啡

“你,喊我什麽?”

“太太啊,不是這麽用的嗎?”

姜迎提了一口氣,撇開視線,語不着調地說:“對,就是這麽用的,你真聰明。”

看雲岘把車停在了服務區,姜迎問:“你要下車抽根煙嗎?”

“我不抽煙。你要抽?”

想起好像真的沒見雲岘抽過煙,姜迎直搖頭:“不要,我在戒了。”

雲岘提議:“那下車活動活動吧,坐了一路了。”

姜迎應好。

姜迎進了服務區的衛生間,雲岘在外面買了一杯關東煮,見姜迎出來,他把杯子遞給她。

“其實我不餓的。”姜迎捧着溫熱的關東煮,鮮香味裹挾番茄醬的酸甜流竄在她鼻尖。一個三明治頂多是半飽,但她不想讓雲岘覺得她很能吃。

雲岘抿唇看了她一眼,像是不忍心告訴她真相:“我給自己買的,我餓了。麻煩你先幫我拿一下。”

說完他就拉開車門上了車,姜迎在原地呆滞幾秒,心裏暗罵自己自作多情,頂着尴尬慢吞吞地爬上了車。

再回到車上,姜迎捧着那杯關東煮坐姿端正,活像個車載吉祥物。

雲岘拿了一串北極翅,斯文地咬進嘴裏,邊細細咀嚼邊啓動車子重新上路。

高架上車輛前行不停,姜迎感覺那杯關東煮再不吃就要涼了,便拿了一串魚丸遞到雲岘嘴邊。

雲岘低頭看了面前的魚丸一眼,很快重新目視前方,頭微微向前湊叼走了一顆丸子。

看他嚼完了,姜迎又把木簽遞了過去。

等一串魚丸都吃完,雲岘笑着打趣:“第一次覺得開車旁邊有個人這麽好,餓了還能喂吃的。”

姜迎繼續拿了一串甜不辣:“是啊,還能陪聊呢。”

雲岘吃了兩串就說不吃了,姜迎本着不浪費糧食的原則樂呵地承包了剩餘的食物。

“姜迎。”雲岘突然喊她,“後座有水,幫我拿一下。”

“哦,好。”姜迎伸長手臂夠到礦泉水瓶子,擰蓋瓶蓋小心遞到他嘴邊。

雲岘稍微仰起頭配合她的動作。沒把握好角度,姜迎擡得有些高,水順着雲岘的唇角流下,眼看就要從下巴滴落,姜迎下意識地拿手背替他拭去。

這個動作完全沒經過大腦,等手背的皮膚觸到雲岘的下嘴唇,姜迎才像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坐直身體,左手手背上還殘留了一片水漬,姜迎不敢碰,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雲岘從雜物盒裏抽了一張餐巾紙遞給她。

姜迎接過,道了句:“謝謝。”

紙巾覆蓋上去的時候,姜迎心猿意馬地想起剛剛柔軟的觸感。

左手手背上似乎是有小蟲子爬過,癢癢麻麻的,她胡亂擦了一下,把紙巾團在掌心。

見色起意者,流氓也。

姜迎用力搖了搖頭,好像要把腦子裏浮現出的那些畫面全都趕出去。

——

一路到達上海他們訂好的酒店,已經快夜晚七點了。先回各自房間放行李,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姜迎帶雲岘去吃了大學時期她常去的一家烤魚店。

許久沒來,一進店門聞見香味姜迎的胃就被打開了,菜上桌後,她一口接着一口,筷子根本停不下來。

雲岘挑着碗裏的魚刺,問她:“不是說減肥嗎?”

姜迎夾了一筷涼拌海帶:“我等會繞着酒店走兩圈,能消化能消化。”

雲岘笑了笑,把盤子裏挑好的魚肉放到她面前:“不胖,多吃一點。”

等吃飽喝足,姜迎摸着小腹,提議道:“要不要去江邊走走?離這兒挺近的。”

還沒等雲岘說話,她又反駁自己:“算了,還是別去了。”

雲岘問:“怎麽了?”

“沒怎麽,回去吧,我有點累了。”姜迎一副興致全無的樣子。

雲岘沒再說什麽,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要是換了別的什麽日子,姜迎也不會這麽膈應。

偏偏明天是陸廷洋的生日,也是他結婚的大喜日子。

六年前還在上大三的陸廷洋把姜迎約到黃浦江邊,對着她說:“我每年生日都會來這裏拍一張照留念。”

彼時姜迎“哇”了一聲,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要給他拍照。

那一年的陸廷洋保留着幹淨的少年氣,他笑着拿過姜迎的手機,摟住女孩的肩,舉高手臂将取景框對準兩人。

按下拍攝鍵的瞬間,陸廷洋低頭親在姜迎的側臉上。

盡管姜迎覺得很羞恥,那張照片最後還是被陸廷洋洗出來了,就貼在他宿舍的櫃子上。

自那以後在一起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可就像分手時陸廷洋對她的控訴——從一開始,就是他在不斷向前、勇敢無畏地邁出九十九步,而姜迎卻始終站在原地,等着接受他的好意。

時間久了就會累會厭倦,他們并不是合适的戀人。

姜迎不會吵架,卻很擅長搞砸一段關系。

真要分開的時候,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平靜得有些過分。

甚至在陸廷洋冷冷地諷刺她“你這種人真的不配談戀愛”的時候,姜迎也沒有說什麽。

她只在陸廷洋要走的時候叫住他,問他——“你是喜歡我的全部,還是僅僅喜歡我身上你希望看到的那部分?”

過去這麽多年,昔日種種已成不再重要的過往,想起來唏噓一聲而已。

後來姜迎也反思過自己和這段感情,她确實不是個合格的戀人。

愛情是雙向奔赴的一件事,不能總是等着別人來。

此刻她望着坐在對面的男人,溫柔穩重,做什麽都不驕不躁,是她渴望又羨慕的樣子。

想起沈暄說的話,姜迎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

喜歡的,要緊緊攥在手裏。

——好像是時候向他邁一步了。

——

到了酒店,雲岘和姜迎在樓梯口道別,回了各自的房間。

第二天姜迎起了個大早,昨晚失眠,她只睡了兩個小時,眼下兩團烏青,還有些水腫。咬牙喝了半杯黑咖啡,苦地她直皺眉頭。

十點的時候,姜迎收拾打扮好,出了房間下到酒店一樓大堂。

雲岘正坐在沙發上等她,面前一杯冰美式。姜迎走過去的時候,他也正好擡起頭。

雲岘起身,向她招了招手。長身玉立,很容易就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他穿着挺括的白襯衫,衣擺紮進淺色西褲裏,顯得腰窄腿長,腳上一雙幹淨的白色休閑鞋,随意又清朗帥氣。

姜迎走到他身邊,今天穿了高跟鞋,她差不多能夠到他的鼻子。

雲岘向她微微擡起手臂,姜迎挽上。

“走吧。”

今天是最近以來難得的大晴天,陽光穿破雲層,滿世界都是金燦燦。蟬聲長鳴,初夏的風拂過長街和行人,女孩發絲翩翩,裙擺搖曳。

婚禮在戶外舉行,姜迎拿出喜帖,在前臺登記好賀禮,跟随工作人員的指示往裏走。

陸廷洋不收她的份子錢,她便托沈暄的老公準備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作為新婚禮物。

那酒價格不菲,沈暄在來之前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和雲岘記得專門挑貴的吃。

用餐是自助式的,安排了一間宴客廳專門招待賓客。婚禮要湊吉時開始,等候的客人們三五成群,有的聊天敘舊,有的流連于桌上的美食。

姜迎跟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在甜品區較上了勁,餐盤裏還有最後一碗草莓冰淇淋,但顯然她們都想要,并且非此不可。

一個小丫頭自然搶不過姜迎,見冰淇淋到了別人手上,她哇了一聲作勢就要哭。姜迎倒也不會真欺負她,捉弄夠了就把手裏的冰淇淋讓給她了。小丫頭瞬間變了臉,舀着冰淇淋跑開了。

雲岘安靜地站在一旁目睹整個過程,大手覆上姜迎的腦袋揉了揉,問:“你怎麽也跟個小孩兒似的?”

姜迎朝他嘻嘻一笑,指着跑遠的小姑娘說:“這是陸廷洋姐姐的女兒,她剛出生的時候我還去醫院看過她,都長這麽大了。”

雲岘喝着杯子裏的茶,眸光黯了黯,沒有接話。

自助的最大好處就是不用與不相識或相識不相熟的人同桌,陸廷洋的親戚朋友姜迎認的不多,只遇上他那幾個室友草草打了個招呼,也未作什麽寒暄。

十二點十八分的時候,婚禮終于開始。

雲岘和姜迎挑了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

婚禮上最耀眼的永遠是新人,歡呼和掌聲響起,在漫天飄落的花瓣中,穿着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挽着父親向新郎款款走去。

再然後便是宣誓、交換戒指、在衆人的祝福聲中深情擁吻。

姜迎隔着人群,遠遠地看向那對般配的新人。

雲岘看了她一會兒,低聲問:“意難平嗎?”

姜迎反問:“怎麽可能?”

婚禮還在進行,他們在熱鬧的人群之外說悄悄話。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挺幼稚的。他喜歡乖巧、黏人、會撒嬌的,而我呢,擁有一個放蕩不羁的靈魂。”姜迎說這些的時候,語調平和,帶了幾分笑意。

雲岘把視線落在那位新娘上,确實長相甜美,瘦瘦小小的。

姜迎輕嘆道:“性格不合适,分開是自然的事,就是有些感慨罷了。”

雲岘問:“感慨什麽?”

姜迎用鮮少這麽深沉的語氣回答:“前任呢,幫助你成長,教會你應該怎麽愛,然後就和你毫不相幹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所以說,相遇的時間點很重要。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遇見得晚一點,愛得久一點。”

雲岘垂眸,輕輕說了一句:“幸好。”

姜迎沒有聽清,茫然地看着他問:“你說什麽?”

雲岘對上她的目光,嘴角挑起一抹笑:“沒什麽。”

儀式結束後再回到宴客廳,新郎新娘輪流給到場賓客敬酒,姜迎這才算是真的見上了陸廷洋和他的新婚妻子。

他穿着筆挺西裝,頭發用發膠打理得一絲不茍,攜着妻子走到姜迎桌邊,與她對視一眼,彼此都笑了起來。

那些過往和糾葛全部釋懷在了這個笑裏。

陸廷洋一只手握着酒杯,給身邊的妻子介紹:“這是我學妹姜迎,你最近愛玩的那個游戲就是他們公司做的。”

那位漂亮的新娘子露出驚訝的表情:“真的嗎?”

陸廷洋說:“那當然,她可是首席策劃師。”

姜迎笑了笑,挽過雲岘:“這是我男朋友,雲岘。”

雲岘伸出手和陸廷洋握了握,陸廷洋說了一句“幸會”,雲岘回他“新婚快樂”。

新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雲岘一眼,激動地拉着姜迎的胳膊說:“你男朋友氣質和簡影好像啊!”

姜迎愣了愣,大方承認:“實不相瞞,原型就是他。”

要不是還有好幾桌等着敬酒,估計這兩個相見恨晚的女人得好好聊上一會兒。

等新郎新娘走了,雲岘才禁不住好奇詢問姜迎:“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姜迎塞了一塊排骨到嘴裏,含糊着答:“就是,設計人物的時候參考了一下你的形象。”

“哦——”雲岘刻意拖長尾音,“那怎麽沒和我說?”

姜迎吞咽的動作一噎。

怎麽說?那時被你帥得五迷三道,畫什麽都像你嗎?

她繼續啃着排骨,用沉默代替回答,幸好雲岘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

等從酒店出來已經快下午三點,姜迎問雲岘要不要出去逛逛,雲岘欣然應允。

姜迎在上海呆了四年,難得回來一次還有挺多地方想去的。

他們先去了小吃遍地的南京路,姜迎穿的高跟鞋,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麽,走多了就發現腳後跟被磨得受不住。

雲岘察覺到她的異常,攙扶着她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

腳後跟已經磨破了一層皮,滲着血,火辣辣地疼。

姜迎看了看慘不忍睹的傷口,小聲嘀咕:“早知道就不臭這個美了。”

坐在長椅上,看着熱鬧的街道,放空大腦,倒也算惬意。

正當姜迎思緒不知道飄在哪裏的時候,雲岘突然出聲說:“我想要确認一件事。”

她回神,愣愣地問:“什麽?”

來電鈴聲響起,姜迎剛舉起手機手腕就被人握住。

“是湘琴沒錯啊。”确認完畢,雲岘掐斷電話。

姜迎瞪着眼睛把手機死死護在懷裏,氣結道:“你怎麽這樣?”

雲岘只問:“為什麽要給我備注這個?”

人證物證俱在,姜迎大腦飛速運轉也想不出什麽好理由,幹脆就實話實說:“我植樹節生日,又姓姜,沈暄她就老愛喊我姜植樹姜植樹。”

想到什麽,姜迎小心翼翼地問:“你應該知道江直樹是誰的吧。”

雲岘被氣笑了:“我沒那麽老。”

姜迎繼續說下去,聲音越來越小:“我就是腦子一抽,胡亂給你備注的。”

背着光,她看不見雲岘臉上的表情。

南京路上熱鬧非凡,春末夏初的太陽燦爛地照在萬物上。

各式各樣的店鋪擠滿了人,煙火氣在人間袅袅流轉。

半晌,姜迎才聽見雲岘說:“都湘琴直樹了,那一吻定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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