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荀引鶴沉默了會兒才道:“至真至純的人面對背叛時,免不了悲恸不已。沒有關系,淤血吐出後,才能往前走。”

他暫且留着沈知涯,除了為江寄月的名聲考慮外,便是要沈知涯做這個惡人。

荀引鶴要讓江寄月親眼看清楚,她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這雖然血淋淋的,殘酷至極,可荀引鶴也相信,從此之後,沈知涯将永遠失去江寄月心裏的一席之地。

他會代替沈知涯,住進江寄月的心裏。

荀引鶴道:“讓沈知涯看着江寄月把藥吃下,罷了他當是不行的,你與他說,我今夜要見江寄月。”

侍刀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江寄月開始絕食。

她面向裏側,躺在床上,不吃任何東西,更不想吃藥。只把一雙眼木楞楞地望向白白的牆壁,望着望着也就落下淚來,沒出一個早晨,眼睛就腫得沒法看了。

沈母在院子裏罵沈知涯,昨日出門前小夫妻還是恩愛有加,這才一個晚上,媳婦就哭着回來,要與沈知涯斷絕關系的模樣,怎麽能不令沈母懷疑沈知涯。

沈知涯一聲沒吭,忍着罵,等到沈母再次舉起了掃帚,他才忍無可忍地逃了出來。

一打開門,便與何進撞上,那何進慌慌張張的,看到沈知涯什麽都顧不得,握了他的手腕便把他拉到僻靜處,急急地問道:“昨夜林大人究竟成事了沒有?”

荀引鶴插足是何進不知情的,沈知涯作為受益者自然不能把此事說出來,便不答反問道:“怎麽了?”

“還怎麽了?出大事了!”何進急得嘴上都燎泡了,“好端端的林大人竟然被拿下獄了。”

沈知涯心裏也突突地跳:“這……興許是他犯了什麽事,東窗事發了呢。”

“此事蹊跷得很。”何進把打聽過的事說了出來,“聽說今日相爺與禦史中丞見了面,徐大人便參了林大人,萬歲爺看了勃然大怒,立刻着人把林大人拿下獄。最要緊的是,那個至關重要的證人是從相爺府上被帶走的,正是為我與林大人遞消息的那位。”

沈知涯終于明白過來了,為什麽昨天林歡沒有來。

何進還在着急地團團轉:“這可怎麽辦,要是遭不住,把你我都供出來,我們的仕途該到頭了。”

沈知涯道:“我們不會有事的。”

何進愣了一下,抓着他:“你如何能這般确定?”

沈知涯道:“林大人都被拿了,若是那小厮真的把我們供出來了,我們也該在刑獄陪着林大人了。”

何進一想也是,松了手道:“那小厮也不是蠢的,反正你們昨夜沒有成事,他又何必多供出一樁來給自己重判呢。”

竟然就這樣信了。

沈知涯也在想荀引鶴為何突然向林歡開刀,但他并沒有多想。畢竟在他印象中,荀引鶴與江寄月沒有多少交際,并無情誼,不然荀引鶴也不會這樣對待江寄月。

尋常外室雖然輕賤,但好歹也另賃了院子住着,有奴婢婆子差使,江寄月這又算什麽呢?但凡荀引鶴看重點江寄月,都不會這樣羞辱她。

而在他看來,荀引鶴之所以會在今日對付林歡,也不過是因為他昨日恰巧拿到了證據罷了,這舉動什麽都不是。

他送走何進,那侍刀忽然神出鬼沒地又出現了,沈知涯對侍刀有心理陰影,下意識後撤了一步。

侍刀面無表情的:“江姑娘一日沒有進食了,也沒有用藥,相爺今晚就要見她,你好自為之。”

沈知涯倒吸一口氣,只好認命地回去。

不進院子不知道,一進真的吓了一跳,卧房門開着,沈母正抱着江寄月哭,沈知涯怕江寄月告了狀,忙忙跑了進去。

沈母正與江寄月道:“好孩子,原本讓知涯娶你是為了好好照顧你,但他若總是欺負你,便與他和離了,我認你做女兒,給你找個好婆家,風風光光送你出嫁。只是千萬不要說回香積山的話,知涯在這兒,娘是不會回去的,你一個人女孩子去山裏住着,要是發生什麽,喊都沒有人能聽見,太危險了。”

沈知涯忙腆着臉上去:“娘,我不與阿月和離的。”

江寄月看到他,突然激動起來:“你滾,你給我滾出去!”

沈母忙哄她,把沈知涯趕出去。

沈知涯又只得灰溜溜地出來,他見江寄月根本不想他靠近的模樣,恐怕今日也難送她去見荀引鶴,想來想去,想出了個主意來,踱步到青樓,要了份助興藥。

那邊沈母還在哄着江寄月,江寄月哽咽不止。

她有意把昨日遭遇的那些不幸事告訴沈母,可是她說不出口。

雖則沈母平時罵沈知涯時很不留情面,但江寄月也知道,沈母是很為沈知涯驕傲的,要是讓沈母知曉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是這個樣子,恐怕要一病不起了。

何況江寄月真的害怕荀引鶴會用沈母威脅她。

江左楊逝世後,沈母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沈母摸了摸江寄月沾滿淚水的臉頰,道:“再哭下去,臉上都要皴皮了,我給你洗把臉,再去廚房給你下碗面吃吧。”

江寄月沒有胃口,但???見着沈母擔憂的目光,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便點了點頭。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既然已經到了進退無路的時候,那她自裁便是了,她若是死了,荀引鶴大約也沒辦法為難沈母了。

臨死前,吃頓飽飯,似乎也不錯。

沈母在廚房煮面時,沈知涯進來了,沈母看到他就想打他:“你到底怎麽欺負阿月了?”

沈知涯道:“我沒想欺負阿月。”

“你沒想欺負她,她哭得這麽傷心。”沈母愁眉苦臉,“原本想好好照顧她的,現在倒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恩将仇報了。”

沈知涯沒吭聲,大約是在這個時候說話,他也覺得自己畜生不如。

沈母把面撈出來,看到沈知涯還在,睨了他一眼:“再給你個機會,你就算是在阿月床頭跪個一天一夜,也要和她好好道歉。”

沈知涯點頭:“娘,你把面碗給我,我端過去。”

他掏藥包的時候手心裏都是汗,還好沈母忙着刷鍋,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

他端着面碗進屋:“先別罵我,也別那東西扔我,娘做了面叫我送來看你吃下,我若是失手砸了,你便是辜負了娘的心意。”

江寄月咬牙:“沈知涯,你還可以無恥點。”

沈知涯沒有答話,把面碗給江寄月放下。江寄月是去意已絕,端起面碗便吃,也顧不得燙不燙,只想快點吃完,讓沈知涯早點滾開,讓她幹幹淨淨地上路。

江寄月放下了筷子的同時,沈知涯把房門關上了。

江寄月疑惑地擡頭,沈知涯道:“相爺今夜要見你,所以我在面裏下了點藥。”

江寄月困惑了。

她太單純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那種髒藥。

沈知涯并沒有解釋,只是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慢慢的,江寄月覺得自己變得奇怪了,面對沈知涯的憤怒被一種陌生的渴望取代,她不由自主地并腿蜷縮起來,難以啓齒的渾身滾燙了起來。

沈知涯見到她的異樣,這才起身找出了用來捆書的繩子把江寄月捆了起來。江寄月此時已經不能反抗了,她變得渴望親近沈知涯,眼眸裏都是震驚的迷惘。

沈知涯對她說:“有了這藥,你至少不會覺得今晚難過。”

江寄月終于明白過來,她道:“無恥。”

沈知涯道:“阿月,我送你去就高枝,你應該謝謝我。”

日暮降臨,侍刀趕過來一輛低調的馬車在後門處等着,沈知涯給江寄月穿上披風,戴上兜帽,遮住她的面容把她背了出去。

侍刀皺眉:“江姑娘可是身體不适?”

那低垂的車簾便被素白的手指撩開了,沈知涯知道荀引鶴在上面,忙道:“我是害怕阿月堅貞不屈,怕減了相爺的興致,便給她喂了點藥。”

荀引鶴的手一頓,但什麽話也沒說,侍刀幫忙,把江寄月抱進了車廂內。

披風的一角随着江寄月落在柔軟羊絨毯上而翻開,露出捆住她腳腕的粗粝繩索。

荀引鶴目光沉了些,他俯身解開了江寄月的披風,便能看到麻繩是如何将她五花大綁的,比端午節的粽子還不如。

他摸了摸繩索,半晌才道:“這便是江姑娘為自己選的好夫婿。”

沈知涯下的那藥只是讓江寄月多了些渴望,而非奪她神智,因而荀引鶴這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更覺心痛與難為情,咬着唇,忍着不讓自己落淚。

已經足夠可憐了,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可憐。

荀引鶴手指抵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微微擡起。

那哭了一天的眼睛紅腫得厲害,其實沒那麽好看,但沈知涯用指腹摩挲着她肌膚,道:“真是只可憐的小兔子,失了庇護,被欺負得這麽慘,往後便留在我身邊,嗯?”

江寄月道:“你與沈知涯有什麽區別?”

荀引鶴道:“至少我不會欺負你。”

江寄月道:“這還叫沒有欺負我?”

荀引鶴尋了把剪子替她剪開了繩索:“這怎麽能叫欺負呢?”他的手指揉着江寄月手腕上的紅痕,道,“身上大約都是這種紅痕,待會兒我用紅花油都替你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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