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齊老爺的話剛落音,沈全忙道:“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齊老爺以為他說的是送孩子去讀書這回事,眉毛都豎了起來,冷哼道:“陵哥兒這般天賦,不送去讀書多可惜!我知你們家供孩子讀書困難……”

“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和他娘早想過送他去讀書了,也存着銀兩,您對我們的大恩大德已經夠多了,如何有臉面要您供陵哥兒讀書,我們一定會供的,您對陵哥兒的心意,我們都曉得,陵哥兒,還不快給老爺磕頭。”

沈陵起身就要下跪,齊老爺攔住他,慈和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也是生了惜才之心,陵哥兒這般聰慧,指不定就能考個功名回來。你們如今是苦點累點,這可是光耀門楣、改換門庭的事,利在千秋。”

沈全竟是不知齊老爺對兒子的期望這麽大,道:“老爺您過獎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出個讀書人不敢奢望,原本是指望他識得幾個字,好做些文活,以後有個好行當。”

齊老爺心想,我若有這般麟兒,定是要供着他考科舉,可想想沈家的家境,也有些理解,道:“先讓孩子去讀書,明年恰好俊哥兒也該上私塾了,兩個孩子可以繼續一道作伴,你們若有什麽困難,盡管同我說。”

沈全千恩萬謝地走了,留下的沈陵被齊老爺逮着好生一番詢問,問他如何學的,怎麽看懂字文注釋的,帶他去書房親自看他用字文解釋,看他如何寫字。

齊子俊等得花兒都謝了,才知是他爹截胡了,可不樂意了,跑書房來便是自投羅網了,齊老爺看着沈陵,那顆望子成龍的心按耐不住了,逮着他要他一道學。

原先齊老爺還覺兒子還小,不急這一時,可如今發現人家這孩子,自個兒就會學,齊老爺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孩子太過于松懈了。

齊子俊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歡歡喜喜地和沈陵并排坐着,以為爹爹要和他們一道玩。

沈陵可憐又愧疚地看着這孩子,不知者無畏,為你即将逝去的童年默哀。

若讓齊子俊回想自己的童年,五歲之前的時光有些模模糊糊,五歲之後,只記得父親讓自己讀書的時候很是嚴厲,逼着他寫字。

果然痛苦比美好記憶更深刻一些。

晚上回去,沈全把齊老爺的話和方氏說了,方氏當真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這般聰慧,連齊老爺都稱道,憂的是怕他們耽誤了兒子。

夫妻兩把這半年來賺得錢算了一下,方氏的燒餅攤生意很好,不少人特地趕來吃她的燒餅,齊老爺又給沈全提了月銀,這半年比以往兩年攢得都多。他們家攢銀子主要是為了在城裏買房,原本一年能攢下個四、五兩銀子,今年半年賺了十五兩銀子,總共存了三十兩不到。

沈全道:“幾個秀才公那兒束脩大抵相同,每年二兩銀子,幾條肉幹,咱送得起,過年的時候我和爹娘好好說說,大哥二哥主要是錢的問題,我們自己出錢就行,家裏若是願意我們也不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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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讀書人,向來不是這束脩貴,而是買書買紙墨筆硯以及去考試的費用更貴,在範進中舉中便提及,範進去考試的費用都是同岳家借的。

方氏此時不免慶幸她今年做燒餅賺得多了,咬咬牙:“不行的話,我就跪着求他們,齊老爺都這麽說了,我們不能耽誤鐵娃,他爹,我也覺得我們鐵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也怪我們以前沒發現,沒準我們家鐵娃真能考個功名,若是能中個秀才,我們家也算是該換門面了。”

“讀肯定要讀的,我們現在苦點就苦點,只要鐵娃能出息,不愁沒出路,咱不能短視。照咱今年這勢頭,供鐵娃讀書還是供得起的,明年我們再加把勁,多存點錢。”沈全心裏頭下定決心,不管家裏頭同不同意,他都要供兒子去讀書。

這年底的最後一個月,夫妻兩仍是幹勁十足,天冷新鮮出爐的燒餅更好賣一些,在火爐邊上也沒有那麽冷,方氏如今只想多賺點錢。

如今年關将至,齊老爺也沒法時時刻刻盯着兩個孩子學習,他要去名下各個鋪子、莊子查賬,只能偶爾有空的時候教一下兩個孩子認認字,齊子俊不是安靜的孩子,不容易定下來,齊老爺教他的時候,兇了他好幾回,齊子俊抽抽噎噎地能定下心來認幾個字了。

婆媳兩也不敢撈他,開了年就要進私塾,夫子可比齊老爺狠多了,如今吃的是小苦,往後吃的就是大苦頭。

沈全一家在二十五號的時候回去的,方氏是能多做一天就多做一天。

過年是一年裏頭最大的節日,延續整整半個多月,這也是沈陵頭一回看到古代過年的禮節,不似現代人這般随意,該是什麽日子做什麽事就得那天做,家裏的男人們輕松一些,女人們一直到年三十的夜裏才得以喘口氣。

沈全和方氏時不時讓沈陵展示一下他的聰慧,好給年後說上私塾的事兒做個鋪墊,沈陵知他們不易,在家中也是賣乖讨巧,沈老頭每回抱他出去炫耀也很配合,他知道只有他展露出過人的天賦,送他去讀書這件事情才會順理成章。

年初二走外婆,沈陵差點忘了他還有外家這回事,當天他才知道他雖然有外家,但基本上是不去的。因為他親外婆早走了,方氏的父親娶了個繼室,方氏還有個姐姐,那繼室生下兒子之後對方氏姐妹很是不好,這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還好大方氏性格強硬,才能護住妹妹。

大方氏為了方氏,拖到了二十才嫁人,嫁了個鳏夫,好在那鳏夫前面的沒留下一兒半女,那家人也算殷實,大方氏嫁人之後就給方氏找了沈家,當時方氏才十二歲,就以童養媳的身份進了沈家。大方氏把自己嫁得遠,給方氏找的人家離娘家就更遠,出嫁後,姐妹兩全當沒有娘家。

不過此時的沈陵是不懂其中因果的,只知他的外家形同虛設,年初二他走的不是外家,而是大姨家。

大姨家在雨花鎮旁邊的鎮上,他們雨花鎮因為離縣裏近,發展不起來,這個鎮離縣遠,去縣裏麻煩,鎮更大一點,一大早便跟着村裏的牛車往那邊趕,年初這車費都貴了一倍,到了地兒還得走一段路。

他們大包小包的過來,村裏人都是沒見過他們,都熱情地問他們去哪家做客,報上了名號大家才有點印象。

大方氏夫家姓蔣,丈夫是家中的獨子,原本夫家對她不是那麽滿意,奈何大方氏肚子争氣,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後來又生了對龍鳳胎,婆婆高興得合不攏嘴。大方氏也有能耐,家裏家外的事情一把抓,蔣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今兒個也是幾個姑姐妹上門的日子,大方氏在家裏頭有話語權,方氏才敢這個時候上門。

見着許久未見的外甥外甥女,大方氏兩個一道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疼愛得像自己的親兒:“三妞長肉了,這臉蛋圓潤了些,馬上就要是大姑娘了,我們鐵娃敦實了。”

三妞臉蛋紅撲撲的,看着大姨陌生中又帶着熟悉,倒是膽子大了些,道:“大姨。”

“大姨。”沈陵看着和方氏相似的大方氏,也有許些親近。

方氏在路上耳提面命,到了大姨家一定要好好叫人,大姨有多疼你們吧啦吧啦。

大方氏拿出兩個紅封塞兩個孩子手裏,摸了摸腦袋:“真乖,快去喝甜茶,新年裏頭甜一甜,紅妹,帶弟弟妹妹過去玩。”

紅妹是大方氏唯一的閨女,如今十歲,已經是大方氏的幫手了,方氏瞧着眼熱得很:“紅妹這利落的樣子像姐,诶,三妞要是能有紅妹這般爽利我也就放心了。”

大方氏拉着方氏到床邊坐,姐妹兩要說些掏心窩的話,特地避開了人,“三妞不好多了,姑娘家的安安靜靜也好,孩子還是要跟在娘身邊才好,這不肉也長了,三妞還小,離出嫁還有好多年呢。”

“是啊,孩子還是得自己帶,姐,大娃子的親事相看好了沒?”

“還在相看呢,你那兒要是有什麽好姑娘,也和我說說,主要大娃子還和不開竅似的。”大方氏的大兒子到了說親的年紀,好些人家都樂意同蔣家說親,反倒是兒子一點也不上心。

方氏笑着說:“莫不是心裏頭有人?你還是好好問問。”

“不可能,他能看上誰?”大方氏嘴裏這麽說,心裏也狐疑了起來,忙轉換話題:“鐵娃身體好些了沒?瞧着好像壯實了些。”

“這半年沒生過病,他現在啊在阿全茶樓東家齊老爺家吃早午飯,每天和齊小少爺一道玩,是長了肉……”方氏和大方氏說起這半年家裏頭的變化,臉上是喜洋洋的,大方氏亦是一臉驚嘆。

說到沈陵,從算術說到認字,大方氏震驚:“鐵娃這般聰明?”

方氏點了點頭,嘆息道:“還是我們耽誤了他,齊老爺愛惜他,說要送他和小少爺一道去私塾,我和他爹本想過個一兩年,家裏頭富足了,讓他讀個兩年書。齊老爺這麽說了,我們哪兒好意思讓齊老爺花費,好在今年我賣餅子生意好,賺了不少。鐵娃這樣的身子如何能下地,我和他爹如今就他一個兒子……”

方氏是沒說什麽考功名,這話說出去就難收回來來,她和沈全商量了一下,對家對外都說是讀兩年書,以後做個賬房先生,等兩年後如果鐵娃真有天賦,他們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考個功名出來。

大方氏面露憐惜,拍了拍他的手:“哎,兒女都是前世的債,鐵娃這般聰明,不讀點書也可惜,讀點書可以給大戶人家做做賬,在城裏謀個好的行當,你們苦也就苦這兩年。”

姐妹兩說了好一會兒才出來,蔣家有三個姑姐妹,孩子就更多了,熱鬧得不行,年齡層次還挺鮮明的,大一點的有的都成親了,小一點的和三妞、大方氏的二兒子差不多大,不願意帶更小的玩,更小的就和沈陵差不多大,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皮得不行。

過年大家都放鞭炮,有些鞭炮沒有炸全,孩子就會撿那些還可以炸的鞭炮,然後玩,沈陵看着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撐着臉坐在小凳子上,大人們問他怎麽不去玩,他說不想玩。

他生得白白淨淨,圓溜溜的眼睛,身上穿得新衣服比挺,袖口幹淨整潔,瞧着是和那群小泥猴子不一樣,最好玩的還是那小表情,生無可戀又一陣陣嘆息,惹得大人們淨逗他玩。

和現代不一樣的是,在古代,中午一般是正餐,因為沒有電燈,古代人沒有夜生活,但一般天稍亮就會起床,像現在新年裏,大家都是吃午飯,如果吃完飯,吃完晚飯天都黑了,遠一點都不好回去。

吃過午飯,又坐了一會兒,沈全一家離得遠,先告辭了。

新年裏頭吃吃喝喝你來我往,一直到年初十,過了年初十漸漸要恢複營生,沈全一家也要回城了。

沈全和方氏不想在新年裏頭說,想了想還是過了新年再說,若是不同意新年裏頭鬧太難看也不好,年初十的時候,不用走親戚了。

大家都坐院子裏曬太陽,嗑瓜子唠嗑,沈全磨蹭了一會兒,在方氏的眼神示意下,開口道:“爹娘,大哥二哥,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大家都看了過來,沈老頭道:“有事兒直接說,啥事這麽正經啊?”

沈全咬咬牙:“我和鐵娃娘想送鐵娃去讀書。”

嗑瓜子的聲音忽地都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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