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還家

他正在心裏默默地吐槽着,卻忽然覺着一股熱流湧過,登時臉就青了。

成為沒有自主控制能力的嬰孩,實在是一件讓人崩潰而且羞恥的事情。

他忽然僵硬的身體自然瞞不過水溶,少年低下頭來,低聲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嬰孩木着一張臉拼命搖頭。

水溶挑眉,忽然出其不意将手伸進去探了一探。

賈琅登時大驚,随後不由自主用兩只小胖手沮喪地捂住了臉,頭也完全埋進了襁褓裏。

水溶的嘴角有了笑,揉揉他的發,低聲道:“沒什麽好不好意思的。現在,我先帶你去換一下吧。”

【是啊,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昨晚還同床共枕來着呢……】

求別說了!更想捂臉了!

【而且,昨晚的尿布也是他換的哦。】

賈琅:……

生無可戀。

萬念俱灰。

這邊換好了尿布,卻又在花園中撞上了正散步的北靜王妃。“溶兒,這就是賈家的那孩子吧?”北靜王妃驚喜地拍手,“長的真是讨人喜歡,快來給我抱抱!”

水溶眉頭一蹙,抱的更緊了。

“你這孩子,怎麽這般小氣。”王妃嗔怪地瞥他一眼,終究還是伸手把小賈琅接了過來,“你若是果真喜歡,過幾年就趕緊娶親生個孫兒給我抱。總這樣抱着別人家的孩子算怎樣?”

她話音剛落,水溶便瞬間沉了面色,道:“母妃,阿柒是我的人,不是別人家的孩子。”

“你……”王妃看了他半晌,張口欲言些什麽,終究還是放棄了。“罷了,你愛怎樣便怎樣吧。”

這一日,賈府派去接賈琅的下人撲了個空,王府的人說,世子帶着賈小公子上街了。

派去的人是張氏的陪房李志家的,聞言怎麽能輕易放棄,便笑着道:“既如此,奴婢在這裏稍微等小主子回來。家中主母時時挂心,還望通融則個。”

這般無端把別人家孩子拐走本就不對,北靜王妃頗為心虛,就應下了。李志家在王府一直眼巴巴等到暮色初臨,這才看到一個修長的少年身影施施然抱了一團襁褓下了馬車。

襁褓裏,粉粉嫩嫩的小主子正用兩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伸着小舌頭舔得不亦樂乎。

李志家的登時有了暈過去的沖動。她小步跑上前給世子請了安,随即擔憂道:“小主子年紀尚小,這些東西怕是不能沾的——”

“有何不能沾?”水溶淡淡道,“他喜歡便可以。”

【霸氣呀,霸氣呀!】

【小琅的嘴角有糖漬,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了,那又怎樣?】

【誰快來給他使個法術變沒!否則本座就真的忍不住要出手了!】不是強迫症的人根本沒法懂,那白嫩嫩的臉頰上偏偏沾了那麽一小塊紅色,簡直能把人逼瘋有沒有!

【觀世音……老夫已經不想再說你了,你要不要尋個仙醫看一看?】

李志家的只好又道:“世子,主子特派我來接小主子回家的。您看這……”

水溶抿嘴:“若是我說,放我這裏養呢?”

懷中專心致志啃糖葫蘆的賈琅登時大驚,伸出蓮藕似的小胳膊拽住了少年的衣襟,小腦袋輕輕搖了搖。李志家的并未注意,水溶的眉頭卻蹙起來了。

前一世中,賈琅的母親早早便去世了,只留他和姐姐兩個人相依為命。這一世,張氏把他看的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賈琅又怎麽忍心讓這樣一位慈母為了自己牽腸挂肚?

雖然這個北靜王世子很是友善又貼心,在他面前也不需要什麽僞裝,但是,畢竟名不正言不順,還不知會引來多少議論。

水溶寒星似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最終緩緩道:“好吧。”

他派了個人去收拾賈琅的東西,李志家的便在門口等着,想着不過是個小包裹。只是住了一夜而已,能有什麽東西?

沒想到一刻鐘後,十二個下人吭吭哧哧扛了四個烏木鑲銀的大箱子來,登時讓李志家的愣住了。

這……

他不得不向王府又借了兩輛馬車,連同車夫剛把箱子裝上去,便看到王府的下人又使勁推着一串籠子過來了。

從一窩毛茸茸的兔子,到一只無辜啃着葉子眼巴巴看着人的梅花鹿。

李志家的覺得自己有點暈。

水溶善解人意地又給她加了輛車,派了人好好地跟着,随後不忘囑咐道:“本世子與賈家小少爺甚是有緣,母妃也對其頗為喜愛,日後,還希望賈家小少爺多多前來逛一逛。”

李志家的擦着冷汗道:“一定,一定。”

心內卻道:這一次來了,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小少爺帶來了。看那世子分明是不情願放回去的模樣,萬一下次改變了主意要怎麽辦?

賈琅在襁褓中沖他揮手,水溶定定地站在門口瞧着他,忽的展顏一笑。

那一笑,便恍如天光乍破,讓賈琅看得呆了。

自此再難忘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賈母既有了将元春送進宮争一争那潑天富貴的想法,隔日便拜托了世交家,請了兩個曾在宮裏服侍過的嬷嬷來教導元春規矩。從言至行,勢必要将其打造成為一個近乎完美的大家閨秀。

好在元春本就聰慧,生的又雍容大方,嬷嬷也未怎麽費心。

這日,她在嬷嬷那邊學完了禮儀,便扶着抱琴的手去園子裏走走。一路行去,只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又聞生生燕語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圓,不由便生出了幾分悠然自豪之意。忽見前方一人抱了什麽正站在那處逗弄一只生的可愛的梅花鹿,便啓唇問道:“前方是誰?”

那人影猛地轉身,戴着滴溜溜的紅瑪瑙滴珠耳墜 ,用紅頭繩挽着雙鬟,穿了銀紅紗衫外套件石榴紅緞子掐牙背心 ,下面是翡翠撒花細褶裙 。生的眉清目秀,眼下盈盈有顆淚痣,卻是大房張氏身邊的丫鬟花紅。

花紅見了元春,忙福身請了安:“大小姐。”

“呀,花紅姐姐。”元春也是一驚,随即笑道,“姐姐不在大伯母身邊,怎麽到這裏來了?”邊說,便向花紅懷中瞥去,便見賈琅穿了紅紗绫小襖,被嚴嚴實實裹在大紅的襁褓裏,小手卻伸出來撫摸着那小鹿。端的是生的眉目如畫,只是看人時無端便有了些許慈悲之意,着實是讨人喜歡的很。

“三少爺非鬧着要出來,”花紅含笑道,“夫人正忙着呢,奴婢便将他抱出來散散心。”

元春看了,便笑道:“花紅姐姐小心,別讓弟弟着了風才是。畢竟年紀小,身子又弱。”

花紅回道:“大小姐放心,三少爺是個身骨壯的,況且穿的又厚,不會着涼的。”

元春因見那小鹿一個勁兒地把圓乎乎的腦袋往賈琅手下蹭,神态極是親密,女孩兒哪有不喜歡這種小動物的,不由得便伸出了手去,也想摸摸看。

誰料到還未碰到那光滑而柔軟的皮毛,那小鹿便像是見了什麽駭人的東西一般連連後退,扭頭便一溜煙跑掉了。

元春伸出去的手僵了僵,随即又若無其事收回來,笑道:“畢竟是畜生,不懂事的。”

【畜生?畜生?那可是我仙家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雲鹿,再長大一點便可騰雲駕霧的!】

【這可是本座的寶貝呀,要不是那位……怎麽也不會舍得讓它下界的!】

【所以後來老夫改養了仙鶴,那個摸起來不舒服,再也無人來搶了。】

【說起來,我這月宮之中,現在一只玉兔都找不出來了。每每傷心淚垂之時,竟無一物可以排遣,最終尋得了許多人間的話本,這才聊以慰藉——】

【所以說,嫦娥,這就是你看小說的借口嗎?】

【誰讓那位偏偏喜歡這些東西……】

花紅見了,便道:“大小姐莫要放在心上。這些本是北靜王世子送與三少爺的,不知為何,只肯讓三少爺一人接近,旁人一碰它們便要逃走的。”

元春嘴角的笑意滞了滞,随即拿那潔白的繡了楊妃色牡丹的帕子掩了嘴笑道:“這小家夥居然還是個認人的!”

這廂和花紅分開,行至那無人處,便立刻沉下臉色來,咬着嘴唇不做聲了。

抱琴見她面色不對,不由問道:“小姐,這是怎麽了?”

“能怎麽?”元春泣道,“大房這還沒有襲爵呢,就連只畜生我都不能摸一摸了。倘若是襲了爵,還不得把我們一家從這府裏攆出去?”

抱琴隐隐覺着是小姐思慮過多,可也不好說出口的,只好好言勸着。

元春拿了帕子捂着臉,嗚嗚咽咽的:“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哥哥那般苦讀連身子都不好了,父親那般辛苦,還不是為了拼個前程!可琏二哥哥什麽都不用做,這爵位将來就是他的了。這如何能公平?”

抱琴默然無語半晌,方才低聲道:“這世間,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您生下來便是千嬌萬貴金枝玉葉的公侯小姐,我們卻只能是伺候您的仆從,這又如何公平?

只是,您看不到罷了。

元春哭的越發厲害了,直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成了貴人,定要讓二房好好出口氣!可憐我那哥哥,可憐我那哥哥……”

抱琴唯恐被人看見,忙道:“小姐,快擦擦淚吧,我們還得去夫人房裏請安呢。”

她們自去房中打理不提,這邊繁盛的花草從中卻鑽出了個粗使的雜役婆子,一轉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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