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親事

房門前伺候的小丫鬟們打起簾子,入了門去,斜倚着一只秋香色長引枕的賈母正在和端坐着抿嘴的元春湊趣。只是那原本就有些松弛的皮膚更見了下垂,看上去愈發蒼老了。

張氏笑道:“大姑娘今日來得早。”

元春如今年方十三,正值豆蔻,生的一雙杏眼清冷冷,端莊豐潤,一笑便是兩個酒窩。穿了件纏枝牡丹金絲繡大紅洋緞對襟褂子,下面是黃绫彈墨百褶裙,束了挑心髻,斜斜插着一支攢珠累絲金鳳,端的是秀美無雙。

她笑着起了身,略略一福,道:“大伯母。”

賈琅亦有模有樣地行了禮。

賈母撫着元春的手背,嘆道:“我的這個元丫頭最是個貼心的,時常還說些俏皮話兒與我聽,逗我頑樂一回。若是她出了這門,我這老婆子,可上哪兒再去找這麽一個貼心人呦!”

元春笑道:“老祖宗不是喜歡王家的熙鳳妹妹嗎,我看她最是個爽快伶俐的,老祖宗也可以多叫她來,多陪陪您。”

張氏的面上微微挂着笑,似乎完全沒有聽懂她們話中的機鋒。

這紅線,是定定牽不得的。

賈琅忽然開口道:“老祖宗,不是還有我和寶玉哥哥嗎,難道我們不能逗老祖宗開心嗎?”

這話問的賈母一愣,随即笑道:“你們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年紀太小了些。待你們再長大些,就更中用了。”

賈琅又道:“那還有二姐姐和三姐姐呢,老祖宗竟要接一個外姓之人進府來逗您開心,這可置姐姐們于何地呢?孫子雖年紀尚小,卻也是知道道理的,那王姐姐哪裏有我們自己家的人親,老祖宗若是想,孫子便經常來看您!”

他站的端端正正說着一派童言童語,卻把賈母堵得啞口無言,末了只能勉強笑道:“琅兒果然是個懂事的。”

便将這話掩過去不提。

【小琅這口才見漲啊!】

【果然不愧是我道家的媳婦,這一句一句說的,很像一回事。】

【牛郎啊牛郎,明年再見時,你可曾記得——】

【織女,就此打住,別再來了。】

很快,一直被養在賈母身邊的寶玉連同養在王夫人膝下的探春也來了,唯有迎春因着身上不好沒來請安。寶玉穿了血點般大紅色的褲子,配着松花襖兒,石青靴子,越顯出靛青的頭,雪白的臉來了,如同天上下凡的仙童一般。剛進屋來,就一頭紮進了賈母懷裏:“老祖宗!”

“欸!”賈母笑着應了,又讓他坐在旁邊百般摩挲,親昵意味自不用提。元春的眼中彎彎有了笑意,張氏的笑卻是挂在唇邊的,一點兒也沒有映到心裏去。

王夫人攜了入門一年的李纨一起進了門,這李纨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現為國子監祭酒。家風清謹嚴正自不必說,也不許女孩兒多讀書的,只教她些女四書,将一個好好的青春女子,硬生生給教成了個老頑固。

房中很快便上了早飯,賈母攜寶玉往主位上坐了,卻讓探春和賈琅分坐自己左右手。這探春便是當初王夫人坐月子時那個粗使丫鬟所生之女,比賈琅略小兩月,一直被王夫人抱在身邊養着。

張氏自坐了,李纨卻不坐,只站着布菜,又遞筷又倒茶,一口飯菜也未來得及入口。

這邊默然飯畢,老太太便攜了李纨去裏間兒說話,娘們幾個抹骨牌取樂。正無事之時,忽聞下人來報:“王家小姐來了。”

賈母忙坐起了身,笑道:“這倒是個鬼靈精,知道我們念叨她呢,眼下就巴巴地跑來了。”

一語未了,那邊已聞聽了一陣爽朗笑聲:“老祖宗,我一直說來給您請安的,只是這些日子竟一直沒得閑兒。今日特來看看老祖宗忘了我沒有!”

王夫人抿嘴笑道:“哪裏就能忘了你,這幾家裏,就你是個潑辣的。”

進來的少女項上戴着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秋香色雲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對襟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眉彎柳葉,高吊兩梢,目橫丹鳳,神凝三角: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唇還未啓,笑便先聞,最是個伶俐讨喜的性子。

她這邊正滿面春風行着禮,那邊卻又忙道:“姑媽這話,我可不依。這府裏誰不知道,我最是個安靜寧和的性子,溫柔的打緊,哪裏就跟潑辣二字扯上鈎了!”

這話一出口,衆人皆哈哈大笑起來。賈母笑着攜了她入懷,道:“我就喜歡你這性子,既來了,不如在這府裏多住兩天,也好哄我開心。”

王熙鳳笑道:“只要老祖宗不嫌棄我,這可不是我的福份呢!”

賈琅自安安靜靜待在椅子上扮演他的乖巧娃娃,那邊賈寶玉卻是興奮的不行,又湊到王熙鳳那裏好一頓磨蹭。他原本就喜歡這些生得好的女兒家,如今見着一個不是自己府裏的,更是新奇的不得了。

王熙鳳卻也是初次見他,登時笑說:“哎呦呦,這可是那個銜玉而生的弟弟吧?這猛地一看,我還以為是天上下來的仙童呢!”

賈母笑着搖頭:“哪裏就被你誇得如此。”

那王熙鳳一錯眼,又看到了正乖乖巧巧坐在凳子上的粉雕玉琢的賈琅,登時一愣:“這位是……”

身旁的丫鬟婆子忙說與她,這是府裏的三爺。

王熙鳳見了心下暗驚,她一向只聽說二房的寶玉銜玉而生,是個有大造化的。可眼下一看,那通身的氣度竟完全被這個大房的嫡次子比了下去。那孩子不聲不響坐在那裏,可眉目卻是慈悲又寧和的,讓人看着便覺心神寧靜。

她不由得心下一熱,暗暗猜測這賈琅的哥哥生的定然也是不錯,一時間兩頰生暈,美目流轉間卻更多了幾分嬌媚。

張氏卻是不耐煩看這些的,冷眼看着她們言笑晏晏,不一時便站起身來,道:“老太太,迎丫頭那邊還病着呢,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就先過去了。”

賈母聞聽,臉上的神色便沉了一沉,那原本舒展開來的眉目都凝滞住了。默然無語了一會兒,方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張氏應了,帶了賈琅就要走,卻又被賈母攔下了。

“琅哥兒就放在這裏,也是與寶玉做個伴兒。”

張氏無法,只得自己先行回去,把奶母們留下了。賈琅縱使萬般想走,礙着大于天的孝道兩字,也只能乖乖坐着不動,面上笑盈盈的聽着賈母她們聊天,實際上則在看神仙們八卦天庭諸事。自他三歲之後,只要他願意,那些神仙便可讀懂他的心思,因而刷彈幕就變得愈發頻繁,往往是天南海北無所不聊。

【你道那觀世音當初為何要去五指山下為那潑猴指明前路?】

為何?難道不是因為如來佛祖吩咐的嗎?

【非也,非也。因着那五指山只壓了那潑猴大半個身子,還有一個頭露在外面,那觀世音看不下去,想将他整個完全塞到山下,這才前去的。誰料去到後,發現那山竟無法搬動,只好另想一條路,讓那潑猴從山下出來。】

賈琅:……

我的童年,毀了……

那頭神仙仍在興致勃勃:

【你道那王母為何非得把她外孫女兒同那牛郎拆開?】

為何?難道不是因為人仙殊途?

【什麽殊途!若是果真如此,早就叫月老把那紅線拆開了!不過是為了織女那孩子唠叨起來要人命,生怕那牛郎沒兩日便厭倦了她,便千辛萬苦想了個法兒,讓他們一年只聚一次。你看,這不就不吵架了?】

【歷盡坎坷之後的愛情,才分外甜啊。】

賈琅:……

求求你別再說了,我的三觀已經被震碎了……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這些正主都不在的麽,不然太上老君怎麽能八卦的如此肆無忌憚?

果然,太上老君發過來一串飄着雲彩語氣中很是得意的字符:

【王母帶着她外孫女兒去準備蟠桃盛宴了,觀世音則去普渡衆生了。嫦娥又從下界新得了一批話本兒,正是癡迷之時,也沒有空。至于冥府……那邊是地底下,網不太好,時不時得斷一回。】

啊咧?那麽天帝呢?

【天帝啊……】

【天帝去隔壁的宙斯家,串門去了。】

過一會兒又迅速發過來一行極小的字,飛一樣地沿着地面擦過去了。要不是賈琅一直注意着,還真看不到: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往外說,天帝一直羨慕宙斯可以左擁右抱,這回去,是去勾搭那邊神仙的。】

賈琅:……

這個天庭到底是怎麽運行到今天的!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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