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投喂

賈琅水霧彌蒙的眼朝賈寶玉一瞥,淡淡道:“日後你再去見那薛蟠,就莫要再喊我了。”

“那怎麽行?”賈寶玉大驚,“薛大哥本就是想結交你的,你素日裏偏又不怎麽見他,昨日是他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把你喊去——”

他不說還好,一說賈琅立時回憶起了昨日薛蟠那黏黏糊糊在自己身上拔不下來的眼神,登時就生出了幾分不悅。

他一直是知道薛蟠有龍陽之好的,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敢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竟絲毫不将自己大房嫡孫的身份放在心上。那種姿态,想想便讓人覺着惡心。自己就算是不娶親,也定然不會和這樣一個人攪和在一起,要攪和也是——

他的心頭驀地一驚,暗暗心道:我方才是想說誰?

賈琅忙拍拍臉,将自己方才那種危險的想法壓了下去。這可是有他女神在的地方,他就算無法與女神琴瑟和諧共度一生,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寶玉盯着他水霧彌蒙的眼看了半天,心中不由得暗暗贊嘆道:可見這世間的男兒并不全是泥做的骨肉,我這弟弟竟像是從天上來的,和那些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一樣,是水做的。他前前後後跟着賈琅,直到對方換完了衣服,和張氏說了一聲準備出門了,這才忙道:“弟弟,你去哪裏?我也去!”

賈琅似笑非笑回看他一眼:“昨兒北靜王世子約了我今日去他府上,難道哥哥想與我同去?”

寶玉興沖沖往外走的步伐登時頓了頓,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曾被父親提着與那北靜王世子見了幾面,那世子生的倒是極好,就是一張臉冷的不得了,連一句話都不願與他多說。真是可惜了那一身極好的皮囊,生的這樣一副冷心冷腸,也不知琅弟弟這麽個神仙似的人物是如何與他如此交好的。

賈琅已經翻身跨上了馬,見狀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同寶玉說了聲告辭,便徑直騎着小三往街上去了。他卻并沒有直接去北靜王府,而是在那一處拐角處一轉,在一個賣馄鈍的小攤前坐下了。

正在馄鈍攤前忙活的是個中年的漢子,打扮的樸素幹淨。一壁拿帕子擦着汗,一壁笑道;“小公子,你又來啦?”

賈琅笑着點頭,道:“老板,照舊。”

那老板也是做慣了的,忙将混沌鋪子旁邊的一個鍋蓋掀了起來,将裏面熬得棕紅發亮的糖漿緩緩倒入了特做的器皿裏,再嵌入一顆顆炒得爆香的花生及芝麻。不一會兒成型後,就是一塊塊排列整齊的花生糖。

他将一塊塊糖鏟起來,全部裝入了紙袋中,随即笑着遞與賈琅道:“自從小公子來了,我這兒的生意卻是再也不用着急了。只是這糖吃多了也非好事,小公子還是——”

“老板且放心,”已經上馬的白衣小公子沖他微微一笑,“這糖,并非是我一人吃的。”那匹白馬仰頭嘶叫了一聲,似乎是在贊同。

片刻後,這包糖在北靜王府裏,被冷着臉的水溶以及小二小三小四并一群小動物們分了個精光。小三的馬頭拼命往紙袋前湊,将小四和小二都擠了下去,引起了一陣不滿的哼哼。最終被惹急了的貓咪一爪子冷豔地襲上了馬臉,一馬一貓開始翻滾着打架,一群看熱鬧的神仙在旁邊嗷嗷叫好。

【抓!抓他臉!】

【你可是這普天之下唯一一匹身份高貴的白馬啊,怎能如此輕易地被打倒,快,快用尾巴扇他!】

【咬的好,咬的好!】

【可有仙友想要下注,猜猜這次誰贏誰輸?】

巨大的白虎驀地擡起了頭,往那彈幕上看了一眼,淡藍色的虎眼裏清清楚楚寫着不屑兩個字。賈琅在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看他們,嘆道:“哎呀,它們兩個的關系真的是很好啊......”

小二頓時将虎頭轉向了他,一臉的不相信:你确定?

“話說回來,你也莫要與他們搶了——”賈琅拍拍正冷着一張俊臉的水溶,悄悄兒地指指自己懷裏。

水溶登時會意,頓時把那群動物甩開了,将少年帶回自己的房裏關了門。

“我并非是那等貪吃的神仙。”他一面眼巴巴地看着賈琅将專門帶給他的糖掏出來,一面義正言辭道。

“我知道,”賈琅抿嘴一笑,毫不猶豫安撫性地給他順毛,“你是最有仙威的神仙了,貪吃什麽的,從來都和你不沾邊兒呢。”

水溶這才心滿意足,一面往嘴中塞一面想:本座的形象是不是有點崩?

他望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賈琅,這個孩子已經成長為了一個半大的少年,眸光卻還是一模一樣的清澈,像是含了一汪流動的泉水,滿眼皆是淙淙的生機。

“阿柒,”他驀地輕嘆一聲,“你長大了。”

賈琅眨眨眼,笑道:“這是自然吧?來到這裏也有十幾年了,人類的壽命一共也只有幾十年——這樣算去,的确是長大了呢。”

水溶的手一下一下撫弄着賈琅錦袍上流水一樣傾瀉下來的黑發,眼中卻蘊含着許多讓少年看不懂的東西。似是有期待許久實現後的欣喜,亦有難以言喻的惶恐和奇異的眸光,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整個人都如同在陽光下般熠熠生輝。

賈琅不自覺地便向他那邊靠了過去。

他們已相處了十幾年,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家人——水溶在很大程度上既是師父亦是父親,毫不猶豫地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給予他所需要的依靠和其它所有的一切。這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與信任,是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給予他的。

賈琅不信神,事實上,前世的他是一個嚴格的唯物主義者。可這一世他已見識過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神與人之間的距離,于他來說也再不是那樣遙遠。但是小賈琅永遠不會知道,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他是第一個能與神如此接近的凡人。

水溶帶着他外出覓食,又在府中看他練字,直到天色已暗方戀戀不舍将人送回家。

“為何不能多住幾日?”他皺着眉拽着馬的缰繩,看向馬上的人。

賈琅哭笑不得,低聲安慰他道:“今日家中有客,我不回去了的話不太好......”

水溶抿抿唇:“是誰?”

“史家的人,保齡侯府的少爺,”賈琅解釋道,“與我家也有親戚的。”他看那銀白錦袍的青年薄唇緊抿着,少見地露出了幾絲不悅之色,不由得也覺得好笑。想了想低聲問他:“要不你随我一起去?”

水溶墨玉般的眸子猛地亮了,他點點頭就要翻身上馬,卻被賈琅連忙攔住了。

“這樣去只怕又會被追根究底......”他拽着青年的袖子輕聲道,“不如......換個形态去如何?”

于是,端着一張面癱冷臉的小四輕輕一躍,輕而易舉鑽進了賈琅的懷裏,在那繡着江水暗紋的衣襟上使勁兒蹭了蹭。

此時正是春日,衣衫穿的單薄,賈琅被它這麽一蹭竟然覺着有些酥癢,忙低頭道:“不要鬧了,我們要上街了,這邊人多。”

懷中的貓咪充耳不聞,想了想,粉紅色的肉墊徑直扯開了他的衣襟,毛茸茸的爪子在那雪白的皮膚上來回滑動,忽的在一顆小小的凸起處停住了。

賈琅的心中,驀地湧起了幾絲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那色貓毫不猶豫地将粉紅色的肉墊完全覆在了上面,按了又按。一根根貓毛蹭着那塊皮膚,它軟軟地喵嗚了一聲,很是心滿意足的模樣。

賈琅渾身一顫,像是過了電一般通明的感覺,從天靈蓋往下俱是酥酥麻麻的,差點把手中的缰繩丢了。忙深呼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咬牙道:“你若是再鬧,我便不帶你去了!”

小貓這才不情不願地把爪子收回來,乖乖縮在他懷中不動了。只是那眼神怎麽看,怎麽透着一種打着什麽主意的感覺。

【十三四歲,已是可以下口的年紀了嗎?這凡人的年紀,本座總是搞不太清楚。】

【應當也差不了許多了,凡間女子十五歲便可娶親,富家少爺身邊十三四歲也都有人跟着了。】

【哎呀,如此的迫不及待嗎?......有沒有考慮過我們這些沒有仙侶的仙的感受?】

【不,他們并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他們是根本看不見你。】嫦娥一語中的。

她說的沒錯,從頭至尾,水溶的眼中便只有那一人。即使現在是只貓,也不自覺的想和那人更親近一些,乳白色的毛毛緊貼着那人裸露出來的手腕處的一片溫潤細膩的皮膚,時刻也不願分離的模樣。

諸位神仙看着,就愈發覺得刺眼了。

這種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糧的感覺……簡直!

今日賈府确實是來了客人,說起來,賈琅一直對這位客人頗為好奇——原因無它,這人與自己一般,也是紅樓中本不該存在的人物。

他可從來沒聽說過,襁褓之間父母違的史湘雲還有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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