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營救

第26章 營救

伊人吃了一驚,猛地擡頭,定定地看向方澤。

這才發現,那張并不太出衆的臉上,竟有一雙溫潤如寶石般的眼睛。

她看到他唇角的淺笑,以及放在胸前的手,彎成的一個、輕微的‘噤聲’手勢。

伊人頓時覺得方才熱辣辣的手心也不再疼了,有種安安全全的感覺,像冬日鑽到被窩裏,等着入睡的那一刻。

三人順着後山偏僻的小道一路潛逃,方澤來到後,自然改成他押送伊人,而那個中年人,則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方澤——裴若塵的動作顯然沒有中年人那般粗魯,事實上,他抓着伊人手臂的手,看似很用力,其實極輕柔,便如同秋日郊游時牽手約會的情侶一般。

伊人便這樣被他牽着,從後面望着他雖然僞裝過、卻依舊好看的背影,腳似踩在棉花上一樣,恍恍惚惚。

她從前只覺得他長得好,琴也彈得好,卻不知他也這般會演戲,而且機警妥帖,一點也不像只花瓶。

這樣想着想着,竟覺得裴若塵真的是無處不好,那份眉眼,那份優雅,侵入鼻端的那份如蘭似墨的香味,以及他熨帖在她手腕上的溫暖,都讓她暈暈乎乎,前所未有。

正在此時,裴若塵又回過頭來,沖她安心地笑了笑,笑容很淺,一閃而過,可就像拔河繩那端最後一只螞蟻,讓伊人的腦子轟然炸開。

漫天星光飄散,這長長的逃亡之旅,竟破天荒地不覺疲倦,反如騰雲駕霧一般。

她也說不上是什麽原因。也許在賀蘭雪遺棄她,任由她孤單影只、被別人擄去的時候,伊人雖然覺得理所當然,可是心底,也是有畏懼的吧。

她并不是不怕死的英雄,事實上,她怕死,怕累,怕疼,怕吃苦,就是一個什麽都怕的小女子。

而裴若塵就在這時候來了,改頭換面,溫潤可靠。

——也正因為他的僞裝,她可以不再被他的外形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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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裏。”也不知走了多久,中年人突然停住腳步,停在了鬧市中間一座大房子前。

伊人擡頭看了看,見上面一塊大大的匾額,寫着‘南天茶莊’四個大字。墨跡淋漓得有點嚣張,也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她突然想起大隐隐于市的古話。

說話間,中年人已經擡手敲了敲茶莊前古樸的木門,三長兩短,‘咚——咚——咚——咚,咚。’

木門‘咿呀’一聲被拉開,從裏面鑽出一個戴着小氈帽的人頭來,見到中年人,那氈帽小子面上一喜,道:“尤主管,你回來了,得手沒?”

“進去再說。”被稱為尤主管的中年人警惕地看了看大街左右,然後做了一個‘當心’的手勢,快速地閃進了門裏。

裴若塵與伊人自然緊随入內。

門板在身後重新被合上了,伊人只覺得眼前一黯,半天才适應裏面的光線: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間裝修雅致的廳堂裏,廳內桌椅齊全,,家具、書架皆為濃厚的紅褐色,右側長案上的筆架,筆筒,宣紙擺放得整整齊齊,牆上挂着顏色素淡的字畫,首座的茶幾上還有一壺新泡好的茶,讓整間內室都充斥着淡淡的茶香味。

便像一戶有錢人家的會客廳,又有點像書房。

“尤主管,東西呢?少主……”見到進來的三個人後,那氈帽小子顯然有點擔憂了,圓而靈活的眼睛在他那張小小尖尖的臉上,滴溜溜地轉。

“哎——”尤主管連忙伸手止住他的話頭,然後掃了伊人一眼:“先将她帶下去。”鑒于伊人一路上異常配合的表現,尤主管倒沒想着怎麽難為她,也沒有五花大綁的打算。

聽到尤主管吩咐,裴若塵正準備将伊人帶下去,卻聽到廳堂後巷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然後,隔着廳堂與後廂的簾子略略動了動,一個素白的人影影影綽綽地出現在簾子後。

尤主管和氈帽小子同時轉了過去,沖着那個白影,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了聲“少主。”

裴若塵反應迅速,也緊接着彎腰行禮。

唯有伊人,依舊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好奇地看着影子——透過那搖晃不定的珠簾,執着地,看到簾子深處去。

可是簾子密密、重重,她根本窺不到全貌——當然,她也沒有想着要窺全貌,只覺得那具修長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蕭索之意。其實她也說不上具體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房間太安靜的緣故吧,他顯得遙遠的緊。絕世獨立一般。

“我要回去了。”那人清清淡淡地丢出一句話來。聲音很低,卻有種長久以來頤指氣使積累的餘威。不容人反駁。

“少主?”尤主管遲疑地觐見道:“可是,那東西還沒到手……”

“不要了。”那人說,利落、輕飄,如落葉墜地。

尤主管沒有再說什麽,唯有遵循道:“那讓小柱子陪着少主先行,待三日後,屬下将各位兄弟換回來,再追上少主。”

“恩。”簾子裏的人冷冷淡淡地應了下,随即轉身,便待離去,

可是走了一步,他又停了下來,緩緩地側身,向伊人所在的方向望過來。

說是望過來,伊人卻沒有察覺到目光膠着在自己身上的痕跡,只是通過那人的形态,猜想,他大概是看見她的吧。

——當然,也沒有理由沒看到她,她的目标那麽大。

“有陌生人。”他說:“那種熏香,是天朝貴族獨有的。房裏還有誰?”

伊人愣了愣,眨了眨眼,心有所悟。

正在這時,一只潔白秀挺的手從簾子後穿了出來,閑閑地挑起一角,透過潔白如夜明珠一般的珠簾,伊人終于得窺那人全貌。

她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一雙大而空茫的眼睛,沒有焦距。果然……

而後,她才發現他的蒼白,尖尖的下巴,瘦削卻優美的輪廓——那是一位極清淡的少年,擁有露珠一般清新隽美的面容,可是絲毫沒有露珠的脆弱,他的嘴唇微抿着,唇角的弧度剛好噙成一道冰冷,神色倔強得有點刻薄了。

伊人張了張嘴,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其實抓我回來是沒用的。”她實事求是道:“我就是一個吃閑飯的,天朝的人沒有誰會來贖我。”

“你說誰是吃閑飯的!”那少年臉色一沉,不分青紅皂白地喝問了一聲。

“我是。”伊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重複道:“天朝沒有人會待見我的,賀蘭雪府上有好多老婆,也少不了我一個。爹爹——如果你要的贖金少的話,爹爹也許會給你們,可如果代價太高了,估計爹爹也會當沒生我這個女兒了。至于其他人,不沾親不沾故的,更是不會管我。”說到這裏,伊人嘆了口氣,道:“我活着便是浪費糧食,死了于國于民也無害。真正是天朝最沒價值的人質了。”

頓了頓後,她用極同情的目光看向尤主管他們,特真誠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白忙活了。要不你們聯系我爹爹,好歹把工錢撈回來吧?”

尤主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伊人,然後又用餘光掃了一眼那少年。

那少年的臉色果然越來越沉,也越來越蒼白,那薄入冰山的唇,抿成一道刺人的冰刀。

這一次,尤主管的望向伊人的目光,便如同看一個死人了。

“殺了她。”果然,少年優美的唇輕合,冷漠地吐出三個字。

“少主……”尤主管徒勞地叫了聲。

“殺了她!”少年加重語氣,重新說了一遍,那冰冷冷的調子,幾乎要将人凝結成冰。

尤主管無法,只能應承。

伊人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本想試着為自己求點情,可是口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籌碼跟這個盲眼少年談判。

正如她方才所說,自己的消失,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也不會有任何人傷心。也許爹爹會唏噓一兩句,也許十一會哇啦啦地叫上一通,也許賀蘭雪會覺得有那麽一點點,轉瞬即逝的愧疚,可是,然後呢?

然後,所有人都會将她遺忘,正如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世界一切如常。

伊人第一次,有種凄惶的感覺。

“……可是,為什麽要殺了我呢?”千思白轉之下,她只能讷讷地問了一句。

“你既然知道自己沒用,還這麽不知恥,活着還不如死了。”少年恨恨地回答。

伊人本想駁一句“就算我沒用,也不過是消耗賀蘭雪的一點民脂民膏,好像和你沒什麽相幹吧,你何必那麽生氣?”可是瞥到那少年的神色,只覺他臉上的決裂裏似乎有種自憐自厭的凄婉,心中一軟,什麽都沒說出來。

只是将頭垂了垂,就勢看向裴若塵。

裴若塵雙眸低垂,平靜得讓伊人也安心起來。

“沒話說了?該死的廢物!”少年冷笑一聲,俊美的臉上神色極為古怪,憤懑、譏嘲、悵然,讓人看着心底生寒。然後,他猛地拂了拂衣袖,大步流星地朝內室走了進去,滿簾的明珠叮叮咚咚,與他迅疾的腳步聲,融為一處。

等腳步聲漸遠,裴若塵方起身,躬身問:“尤大哥,此女到底如何處置?”

“少主從來說一不二,看來,那些兄弟只能另找機會救出來了,她——”

“方澤知道,這就将她帶出去解決掉。”裴若塵冷靜地拱了拱手,然後走過去,握住了伊人的手臂,粗魯地往門外拉去。

可是還沒有走到門外,屋裏的尤主管突然說了句:“不用出去了,就在這裏處決吧。少主不喜歡辦事太拖拉。”

伊人只覺裴若塵的手突然一緊,她側望過去,卻看到裴若塵眼中的堅定,以及……為難。

她不懂武藝,可是見此情形,也知此處兇險,硬闖大概很難。

可是,時勢迫人。他不得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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