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日,蘇哲依言而至。聽見後頭的腳步聲就見靖王身邊還帶了一個人。一身白衣,不束烏發,僅僅由一條發帶攏住頭發。眉目精致,身體單薄,遠遠看去只覺周身冷清。
蘇哲只看了一眼,便轉移了目光。他看到來人并不奇怪,這個人早該來見見了。
蘇哲對着靖王行了一禮。白璧走出一步,蕭景琰就放開一直支撐着他的手。說是行李,白璧還真的就由蕭景琰一路提了過來,他腳下綿軟,不撐這點就該倒了。不過見白壁自己上前也知道他不會拿自己的面子開玩笑,不動聲色的放開了。
白璧面帶微笑對着蘇哲一禮:“在下白璧,久仰大名。”
蘇哲還禮:“白先生客氣了。”
然後就不再與白璧說話,只是對着蕭景琰,道:“大雨将至,着天氣實在不宜出門。殿下急召我來是有什麽事麽?”
蕭景琰一聽憋不住了,上前兩步,開口道:“蘇先生麒麟之才,手段高絕,瞞人耳目來見我一面這種事總該還是做得到。”
蘇哲聽了,道:“殿下心中似是有火。”
白璧上前兩步,心中道:可不是麽?一開口火星子直往外冒。景琰吶景琰,你這喜怒全寫在臉上,可不大好。不過白壁沒有貿然開口,站到景琰身後,手在暗處拉住他的衣服,他腿軟。
蕭景琰沒有立即回答蘇哲的話,一會兒才道:“我請先生來,是想問問,霓凰郡主昨日在宮中遇險之事。”
“這件事情不是圓滿解決了嗎?”蘇哲道。
“确實圓滿。我拼死相救,場面激烈,郡主對我感激不盡,将來一旦有所争鬥,雲南穆府自然會大力支持我。這就是你想達到的目的吧。”
白璧低頭,他插不進嘴。有些事情沒有親眼目睹親耳聽到都做不得數的。現在,他好好聽着吧。
“殿下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是由蘇某刻意為之?”
“我沒有這麽說,我在意的是這個結果是否讓你覺得志得意滿。”
蘇哲沉默了片刻,略低下頭:“那殿下認為,蘇某是否應該志得意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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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郡主遇險是你做過何種提示,我理解你很難保她萬全。我也佩服先生瞬時的應變和安排。但我想提醒的是此類情形如再有發生,應早與我知會。我既不想郡主這等忠良之輩被朝中奸佞構陷,也不想先生你把他們鋪做我進階的路石。”
蘇哲看着靖王,轉身走了兩步,邊坐下邊說:“沒想到殿下會對蘇某生出這樣的想法,真是讓我深感意外。”
白璧偷偷把半個身子的重量放在景琰身上。聽了兩個人的話,他也在深思,景琰對謀士的偏見太大了。而這位麒麟之才顯然景琰是可以說有些厭惡的。可這位麒麟之才,面對自己的君上,面對這樣的局面,在想什麽呢?白璧又看看蘇哲,卻看不出這位麒麟之才在想些什麽。
“既然你否認,那也很好。說明你心裏總歸明白這樣做是不對的。”景琰剛說完。
一直閉嘴不言的白璧卻開口了:“殿下此言白某可不明白了。蘇先生又不是神仙,百密總有一疏,殿下誤會了也說不定。蘇先生覺得呢?”
蕭景琰皺眉,想回頭看白璧,卻被掐住了後腰。
蘇哲沏了杯茶,看了一眼,對白璧的話不做表态,只道:“殿下有話就直說吧。”
于是白璧又不說話了。蕭景琰轉身道:“郡主并非那些沉溺于權欲争鬥之流。是她在沙場上浴血厮殺,才保住你們在這繁華帝都勾心鬥角。在今後我與你的合作當中,我不允許你把這樣的人當成棋子,随意擺弄,随意犧牲。否則,我蕭景琰無法于先生共圖大事。”
蘇哲的模樣當真只能用高深莫測來形容。他看着窗外景色,“我明白了,今日殿下來是與我定規矩的。”
蕭景琰,緩緩坐下,因為白璧要撐不住了。蕭景琰一坐,他也跟着坐在旁邊。
只聽蕭景琰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認我為你的主君。那麽你就必須要明白我的底線。”
蘇哲抿了口茶,淡淡問道:“殿下的底線是什麽?”
蕭景琰默然,轉頭去看着外頭,目光一下悠遠,聲音沉沉:“我曾見識過許多的謀士,見識過他們所做的最陰險、最無恥的事情,這些人射出來的冷箭,甚至連最強的人都不能抵禦。我的兄長,我最好的朋友,他們全都死于這樣的陰謀,我絕不能讓他們看見我也變成一個像那樣不折手段的人。”
蕭景琰在痛。白璧知道,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輕輕的在桌子下頭握住他已經緊緊握成拳頭的手。就是這麽一愣神,他看漏了蘇哲看着蕭景琰然後一點一點靜默的目光。
蘇哲低垂眼睫,他與白璧雖不大熟悉,但至少有一年的交情,祁王兄看重白璧在他面前幾次提到。他不敢掉以輕心,壓下心中的感情,輕聲道:“殿下放心,你絕不會成為這樣的人。”
蕭景琰吐出一口郁氣,轉過頭道;“我不要求你能理解什麽是軍人鐵血,什麽是戰場狼煙,但有些人不能傷害,有些事不能利用。如果連那些血戰沙場的将士都不懂得尊重,那我蕭景琰,絕不與你為伍!清楚了嗎?”
蘇哲的心頭湧起一股熱潮,可卻什麽表情都不能有。不知道什麽是軍人,什麽是戰場麽?也許在十二年前那場寒冬的雪中,心涼了,血也涼了,但那些烙入骨髓裏的東西呢,是不是也涼了?
“殿下所言,蘇某自當遵從。既然今日是來定規矩的,可否容蘇某也說幾句話。”
“請講。”蕭景琰接過白壁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想要對付太子和譽王這樣的人,光靠殿下的一腔熱血是不行的。蘇某的存在就不是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想要對付他們,一定要比他們更狠。否則稍有不慎,我們的大業就會萬劫不複。殿下心裏應該很清楚吧。”
蕭景琰聽了,想要說什麽,剛一動唇,蘇哲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殿下的底線,我絕不會觸碰,也希望殿下日後對蘇某不要再有任何的猜疑。還有,有些事情殿下也不用再瞞着我,比如庭生。”
蘇哲看着蕭景琰,蕭景琰也擡頭看他,兩人目光相接。白璧默默低頭喝茶。不對勁,很不對勁,可到底,哪裏不對?
這頭他想着。那一頭靖王已經轉開了目光:“庭生,庭生有何秘密?”
“我指的是他的身世。”蘇哲一勾唇角,“跟确切的說,是他的身份。”
蕭景琰聽了,心中幾番糾結,本就略沉略磁的聲音略發的低:“我做人一向光明磊落,唯有此事不敢拿在人前。可是先生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不必告訴殿下,殿下只要記得我并沒有以此事來難為你。”
蕭景琰喉結微動:“若你真想害我,單憑知道庭生的秘密就能令我束手。”
蘇哲一笑:“若你身邊沒有像我這樣的人,日後我們所謀只是漸為人知,太子和譽王的矛頭直指殿下,你又有什麽力量去對付他們?既然今日我們把話都說開了,希望殿下日後對蘇某有絕對的信任。”
白璧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無視之。繼續喝水。
“只是這大梁天下,朝堂之上,還有許多純良之臣。他們并沒有參與到黨争當中,對他們,我請先生......”
“該利用的還是要利用。”蘇哲語氣堅決,又放軟道:“但我會盡我所能不去傷害他們。金陵城中風雲已起,還望殿下早做決斷。”
蕭景琰沉默,最後點點頭,決心已下。他目光低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蘇哲低頭一禮,蕭景琰閉上雙眼,心中沉甸甸的裝了很多東西。他站起來,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拉起一時起不來的白璧。
白璧拉住蕭景琰,對着蘇哲道:“白某心中困惑,有一問望先生解答。”
“白先生請問。”
“不知先生為何選擇我家殿下?明明你有更好的選擇。”
“我只是覺得将一位誰也想不到的人送上寶座,這才顯得出我麒麟的本事而已。太子與譽王誰得到帝位都不奇怪,而我可以将殿下推上去。殿下應該不是那種會殺功臣的人吧?太子和譽王反正更象些。白先生以為呢?”
白璧一笑,施禮道:“我覺得先生是霁月清風一般的人物,想交個朋友。”
蕭景琰回頭看。只見蘇哲淡淡一笑:“你我皆是殿下......”
蘇哲話沒完,白璧已經開口:“蘇先生,您是殿下唯一的謀士,殿下只需要你這一個謀士就足夠了。白某人真當是不知我與您如何用得上一個‘皆’字?白某告辭。”
說着反而先蕭景琰下了樓,蕭景琰卻沒有跟上,蘇哲站起來,便聽蕭景琰道:“還是要多謝你,救出庭生。”随後才去追白壁。一轉過轉角,果然見白璧靠在樓梯上,朝着他笑,還眨了眨眼。
蕭景琰好笑的走過去扶住他:“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兩個人慢慢往回走,白璧笑道:“我剛放完狠話當然要拿出點氣勢來呀。”
“我以為你不會計較。”蕭景琰道。
“我計較什麽?他幾番忽視我,明顯的不對付麽?”
白璧反問。
蕭景琰道:“像是你平常不肯吃虧的作風,但不是你真正的目的。是不是?”
“你這麽了解我?或許我就是瑕疵必報呢?”白璧撇嘴。
“好啊,那就當你是睚眦必報必報。那你告訴我你在報他什麽?”
“報他擡高了自己貶了我咯。”
“麻煩你就算看不起我也別随便一句話就給打發了。”蕭景琰無奈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白璧深吸了一口氣,轉臉笑:“你那麽聰明,你自己猜啊!”
“白壁。”蕭景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還走的動麽?”
“你扶住我呗。”白璧無所謂。
“扶着多麻煩,我抱你回去你看怎麽樣?”
“你敢。”白璧磨牙,這個混蛋一說不過他就武力脅迫,力氣大了不起啊!他恨恨的瞪了蕭景琰一眼然後解釋道:“重點在于前一句。我覺得他不像是你理解中的那種人,我的感覺一向很準。可他對我的态度就如同他口中說的那一般,嗯,他是謀士我也是動腦子的他便覺得要壓我一頭,好在你面前邀寵。可他怎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他這樣反而更得你厭惡?我刺他一句不過是想要表達我已經被他的态度糊弄住了,覺得他就是故意在打壓我。可我在想,他為什麽要故意怎麽做呢?讓人覺得他是一個陰詭謀士?我沒弄明白。不過你和他談了這麽久,心裏已經有些信任了不是麽?人吶,有些時候不要一開始就心存偏見,這樣容易看不到真正的那個人。景琰你對謀士的成見頗深,真要說起來我也算是半個謀士,不是麽?”
蕭景琰思考着白璧的話,沉默不言。白璧也沒有打擾他,最後,白壁很滿意自己沒有被抱着走。
夜深沉,白璧手中一筆在紙上寫下今日的對話,雙眉緊蹙。蘇哲,他總覺得他不對。不是他口中說的這樣。他慢慢打開窗,唇輕輕一動發出清脆的鳴叫聲,如同不知名的鳥兒輕語。
一會兒一只小小的鳥兒在夜色中穿過樹枝飛到白璧的身邊。白璧伸出手,小鳥便乖乖的停在白璧的指尖,白璧輕輕的叫兩聲,白璧叫停,它便張開嘴叫喚,一人一鳥像是在交流一般。過了一會兒,白璧放飛了小鳥,關上窗後,又重新到桌前塗塗寫寫。過一會,蕭景琰敲他的門:“病還沒好就先休息,夜深了。”
白璧打開門:“睡不着。”
蕭景琰瞧他:“能走了?”
白璧笑了:“這才幾步路,我又不是瘸了。”
蕭景琰看他,将一個手爐放到他懷裏:“早點睡,再睡不着我房門也沒鎖。”說完走了。
白璧倚着門邊看着他走到隔壁的房間。抱着手爐覺得歡喜,他還真是好大的面子有堂堂皇子給他暖床。白璧不由笑出聲,他甚至可以看出來景琰的衣服是草草披上的,應該是不小心醒了就聽見他還沒有睡,來看看。只是一陣風吹來,秋天的夜晚的風還是讓他哆嗦了一下,趕緊關門回去睡了,這一覺睡到了天明。白璧覺得應該是大夫的藥裏放了有助于安眠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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