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錯過你,王子錯過狐貍(下)
安東尼在口罩上方的一雙俊眉懷疑地挑了起來。“恕我直言,就算是沒有敏知被綁架的這個破事兒以前,他的脾氣不怎麽樣吧——起碼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吧。進組的時候,他幾乎都是橫着走的,你沒見他那副仗着自己有能耐就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倒不是在說他有多麽平易近人······”何佳寧努力斟酌着措辭——你顯然不能要求一個成天和瓦爾特WA2000打交道的人擁有什麽絕佳的文學素養,他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就不錯了,“我的意思是,他心裏很堅強。”
“他幾乎不可能被打垮——在外人看來,慎行從一出生開始就順風順水,家境優越、天賦過人不說,還有個甜心妹妹。但是他的感情之路其實一直很坎坷:他從小就喜歡柳思,追了她好多年······大概是快二十年吧,柳思一直就沒有給他準話。這要是換成其他人肯定早就受不了了,但是慎行他一直在堅持,從來沒有放棄過。”
“柳思一直沒有給他準話?”安東尼從他那一大堆紛亂的敘述裏抓住關鍵線索,“什麽意思,就是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平白無故吊了他二十年?”
何佳寧努力想了想:“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應該是這樣的。”
“他都堅持了二十年了,為什麽沒有繼續堅持下去呢?”斯蒂芬問道。安東尼斜睨了他一眼:沒想到斯蒂芬也和自己一樣八卦。
何佳寧表示他也不清楚:“這個屬于他們博複集團內部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但是據說是當年慎行還在博複的美國分部當地頭蛇的時候,嚴凜勾結柳思坑了慎行一把,不知道怎麽的,竟然還成功了,慎行就是因為這樣的工作失誤而被老爺子強行叫回帝都的。”
神槍手堅毅的臉上出現了幾道懷念的溫柔笑紋,“他要回國的時候找我吃了頓飯,簡單地提了幾句事情的原委。我一個外人當時都氣得怒不可遏,同時也很擔心,柳思的背叛和老爺子權力的收回對他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我怕他挺不過來。”
“然後呢?”安東尼問道。
“然後慎行一臉淡然地跟我講,他說他看開了,感情和職場也就是那麽回事,付出不一定就能有回報。回帝都正好,對他來說,單純地做一個技術人員可能會更有成就感。對了,他還叮囑我在能力範圍之內多多關照柳思,一副完全放下、坦然大度的樣子。”
“這麽容易看開的一個人,理應不會有任何心理疾病才對。”
“二十年的感情,說放下就這麽放下了?”斯蒂芬不太相信唐慎行在何佳寧的敘述中所表現出的淡然,“唐慎行要麽是從頭到尾都沒認真愛上柳思,要麽就是在人前假裝自己一切都好,在人後躲進屋子裏再舔傷口。”
安東尼恍然大悟:“嗯,慎行絕對是後一種人。”他接着分析道:“然後兩年過去,他遇見了和柳思完全不同的敏知——哈,我完全能理解為什麽他會被這位小姐吸引,我要是他,我就會在看見敏知的第一眼就求婚。毫不猶豫。”
斯蒂芬哼了一聲,“這跟你的感受無關。偏題了——所以你們是在什麽時候發現唐慎行心理有問題的?”
何佳寧一臉迷惑地搖頭:“不是,我剛才的敘述不就是為了證明慎行不可能有心理問題嗎?”
斯蒂芬放棄了與遲鈍的何佳寧同志交流,他把目光轉向還比較有救的安東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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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聳了聳肩。“我沒比你早知道多久——就在咱們被圍堵之前,你們都在忙戰後工作,我和慎行躲在車裏摸魚——然後他突然就開始喘不上氣,像個哮喘病人一樣,我還問了他好幾次他有沒有過敏病史······哦!我知道了。”他突然想起了什麽,靈光一閃道:“他當時在看關于敏知的新聞!”
斯蒂芬問道:“什麽新聞?”
“敏知不是去巴黎追尋新生活了嘛,在巴黎的史密斯公司總部遭對社會不滿人員的襲擊,有人想在化學生物公司搞化學爆炸,你說這事好不好笑,這人腦袋有毛病吧,但是話說回來,我真的擔心巴黎的治安——”
斯蒂芬點點頭,打斷了安東尼不知道要歪向哪裏的話頭:“那就是劉敏知有危險。”
“對。”安東尼附和道,“我覺得吧,問題就出在這裏。按何佳寧的說法,他一追人就是二十年,肯定是個深情的孩子。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同樣愛着他的孩子,他現在絕對把敏知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而敏知之前被綁架,嚴格說起來也是由于他招惹了李建華——”
“所以唐慎行之前才會那麽患得患失。”斯蒂芬點頭。“他認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
何佳寧張着嘴聽了半天才搞明白重點:“原來是這樣······但是現在也無所謂了吧,慎行失憶了,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也沒有負罪感了。”
“但是,這樣對敏知多不公平呀。”安東尼義憤填膺,“你想想,從她的視角來看,自己的愛人不告而別,幾天後發來微迅視頻說自己失憶了所以要分手——哇,這是個什麽人生,也太悲慘了一點吧?”
何佳寧嘆了一口氣。“那······也沒有什麽辦法了,事已至此,就算之後慎行能恢複記憶——耶稣啊,我幾乎不敢想象他萬一恢複記憶了怎麽辦······敏知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斯蒂芬倒沒有何佳寧和安東尼那樣的感性,他關心更加實際的問題。“這樣的話,唐慎行也算是因禍得福,沒了記憶的同時也沒了創傷後應激障礙,這也挺好,省事。”他話鋒一轉,“現在,我們來讨論一下今天小組被李建華那幫手下帶人圍堵的問題。”
慎行把這段對話從頭聽到尾,全程都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這家醫院牆壁的隔音效果沒有那麽值得信任?聽到此處後他終于忍不住出聲:“何佳寧?”
慎行的聲音不大,但是三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安東尼立刻就意識到牆壁的隔音問題,尴尬地紅了臉。
斯蒂芬快步走回來打開房門:“怎麽了?”
“哪裏疼嗎?”
“需要叫醫生嗎?”
“呃,都不是。”慎行看他們三人滿臉窘迫、沒話找話的樣子有點可憐,不由幫他們解圍道:“是這樣,我······我想把墊背的高度調整一下,但是我現在自己沒那個力氣,何佳寧,你能幫我一把嗎?”
何佳寧:“啊,當然可以。”
斯蒂芬想要繼續剛才的話題,對于組長來說,沒有什麽比确認組員安危情況更加重要的事情了:“你們覺得,我們這次被圍堵,是因為小組裏有內鬼,還是因為李建華侵入了我們和總部聯絡的網路?”
慎行迅速提出自己的假設:“恐怕兩者皆有。”
何佳寧一邊幫他把枕頭拍得更加松軟以便于倚靠,一邊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首先,我們在端掉李建華在墨西哥的這個據點之前,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這個計劃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你們總不會是內鬼吧?”
其他三人點頭表示贊同。
“那麽我們的地理位置就只能是在任務之後,在我們向總部彙報情況的時候洩露出去的。”
“這個說得通。斯蒂芬在混戰一結束的時候就彙報了,從早上到下午,這個時間足夠李建華在墨西哥的餘黨殺一個回馬槍。”安東尼說道。
“斯蒂芬用的網路是我加密過的吧?”得到支持後,慎行繼續反問,“要想破解我下的密碼鎖,就必須要用到小組成員的秘密ID。李建華估計對他塗抹網上痕跡的手法很有自信,但不幸的是,我對我自己設計網鎖的技術也很有自信。”
“你當時為什麽要設計一個這樣的密碼鎖?難道你早就知道我們小組有內鬼,此舉只是為了釣魚嗎?”安東尼突然眯着眼睛反問,他還帶着口罩,眯着的眼睛讓他的神态看上去充滿了懷疑。
慎行往後一躺:“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當時設計這個密碼鎖的我是怎麽想的。我失憶了嘛!”
最後一句簡直擲地有聲、且有着立竿見影的效果,安東尼立刻就不敢再問了。
斯蒂芬可沒有那麽慫:“那你現在是怎麽知道自己設計過密碼鎖的?你不是失憶了嗎?”
“這個,嗯······因為、因為我可敬業了!”慎行指指自己放在旁邊的筆記本電腦,“我每天都記工作筆記的,今天在被圍堵前正好記下了全部細節,剛剛你們在談······你們在出去的時候,我閑着沒事,就翻了翻我的電腦,對近來的事情也算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何佳寧以為慎行是在抱怨他們給他的近況講解不夠詳細,所以有點急躁地跟慎行解釋說,不是組長們和他自己不願意給他解釋,而是他不能一下子接受過多的信息,這是醫囑,一定要遵守的······
斯蒂芬和安東尼卻同時看向彼此的眼睛,兩人在心底都有了一個快要浮出水面的猜測。
此時,另一邊的巴黎。
豔陽高照。
李蒙看出好友敏知神色有異,脾氣不怎麽好的物理學家在從丈夫處聽說故事原委後,恨不得飛去墨西哥揍慎行一頓。
“太過分了!他,慎行,這,不行的,太過分了!zut!”李蒙氣得語無倫次,她在主卧急步轉着圈圈,又想要去安慰敏知又想要給敏知一點私人空間,因此逡巡不前。“居然這麽欺負敏知,太過分了,不是人!”
楊科摸着下巴,“我覺得吧······”
“你覺得什麽?”李蒙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在床上的楊科,“難道到了這個時候、唐慎行做出了這種事情,你也要認為他是你兄弟、還為他說情嗎?”
“我覺得,在評判因變量之前,咱們要充分了解所有的自變量。”楊科努力安撫着妻子的情緒,“分手的前提是什麽?不是慎行不喜歡敏知了,也不是他移情別戀了,而是他失憶了——這麽一想,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李蒙的聲音有點冷:“我沒看出來哪裏不一樣。”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看的那篇論文?表明人格與記憶相關性的那個?”楊科覺察出妻子快要對自己生氣了,連忙加快語速解釋道,“慎行失去的是一大部分記憶,現在的他,和與劉敏知談戀愛時候的他,嚴格來說,不能算是一個人格了。”
李蒙點點頭:“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楊科松了一口氣。
他的氣還沒喘勻,李蒙思索了一番後又說道:“那麽同理,現在的他,和我們認識的那個朋友也不是一個人格了。所以我要揍他的話,你不許攔着。”
楊科苦笑:“就算他們是一個人格,你非要揍他的話,我也不會攔着你的。”
李蒙似乎是轉得累了,她一屁股坐回床上:“不管怎麽樣,他還是對敏知造成了傷害。”
楊科點點頭。“這是事實。”
“他得道歉。”
“我相信他肯定道過歉了。就算是失憶了,慎行的禮節還是會有的。”
“呵,那可不一定。”現在的李蒙對唐慎行充滿了怨念,她諷刺道,“他連他自己唯一的閃光點——就是敏知——都丢了,還有什麽是他丢不掉的?”
夫妻倆人正在屋裏埋怨着,就聽見敏知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告辭。李蒙連忙追出去,只是她一向笨嘴拙舌,如今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傷心的好友——在現在的敏知面前跟她論證“現在的慎行和以前的慎行可能不算是一個相同的人格”顯然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就算是這個時候的敏知也依然在察言觀色上技術一流,她一眼就看出了李蒙的糾結,反而柔聲安慰她道:“我沒事的。”
李蒙:“可是你明顯不像是沒事人的樣子啊。”她想了半天,最終轉移話題道:“你今天到我們家本來是吃飯的,結果現在飯沒吃上你就走了,我心裏很過意不去的。”
楊科附和道:“對啊······要不你再呆一會兒吧,我晚飯會做焦糖布丁。”
敏知笑了笑,“還是不了吧······我現在想單獨待一會兒。”
她同主人家道別後,輕輕帶上了門。
敏知沒有因為慎行而遷怒楊科和李蒙,這反倒讓李蒙更加生氣了:“這麽溫柔的女孩子,唐慎行瞎了才會說不要就不要!”
楊科看着難得流露出暴怒情緒的李蒙,暗暗嘆了一口氣:恐怕今晚的焦糖布丁要多做幾個,才能夠平息妻子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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