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巨大的玄龜履空而行,每踏下一步就在空中留下一個玄色符文。玄龜走得很慢,但因為身形巨大,每一步都能邁出相當的距離,不過幾息之間,它已經從瀑布中走到了廣場和山峰兩者之間的中心位置。

它略頓了頓,踏下最後一步。

嗡——

黑霧沖擊結界,和天師金戈相交聲讓本該寧靜肅穆的祭祀廣場一片嘈雜,但這似有似無的震動聲,透過一片喧嚣,清晰的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夜幕亮了起來,玄龜踏過留下的符文拆解成線條,延伸變形,相互交織,組成一張大網,其光耀耀,由玄轉金,山川與之呼應,流淌的溪水轉成赤金,天幕為紙,川為墨,一點點從底部浸染而上,金色的溪水沿着不可知的軌跡爬升,織出複雜的花紋,往中心的高峰處合攏而去,它們攀至高空,與玄龜印相交,組成一張将整條山脈都包圍在內的結界。

金光照亮廣場,黑霧的攻擊立時弱了下去。

“上!”

張、鐘兩家當機立斷的把家族成員送出了結界。

不用顧慮自己的攻擊會對結界造成什麽傷害,到了外頭的天師們各顯神通,靈光交錯間,黑霧被打散了不少。

黑霧是鬼王,是惡念,但開了智自然是有靈力的,天師将他們打散後,黑霧立刻就像被封印的妖魔那樣,化為純粹的靈力,被主峰吸去。

天地間靈力統共就那麽些,此消彼長,是天師這邊占了優勢。

懸空山峰上,莫洵依然維持着手掌下扣的姿勢,掌心一只瓷盞穩穩當當,逆流而上的功德水遠遠超過了瓷盞的容量,瓷盞裏的水卻仍只有六分滿,薄盞中波濤翻卷,隐有江海之勢。

白神色緊繃:“還有多久?”

莫洵給不出具體時間,只能說:“快了。”

張、鐘兩家動了,其他天師當然也跟着動,這種時候不表現,什麽時候表現?

張、鐘兩家人出去時,不少人已經跟了出去,現在還在結界裏的也都蠢蠢欲動。張不知見狀,吩咐家人收縮結界,避免不必要的靈力消耗,同時派出更多人手去驅散黑霧。

別人要表現,張家自然也要表現。

殷商、李木同樣被派出去了,在一群以家族為單位的小隊裏,他們兩個脫離了家族的組成一隊,格外吸引人眼球。

這自然不僅是因為他們都是有希望繼承家主的年輕一代,更是因為他們的攻擊相當有力。那些輕視他們,認為他們不識好歹不學無術,覺得他們嘴上說着是脫離家族自己發展,實則是被家族放逐的的人們,不由得改變了對他們的看法。

李木手上有防具有武器,東西的品質和李林手上的還差了一截,但難能可貴的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做的,帶着非常鮮明的個人印記,他在煉器一道上已然有了自己的風格。李木的東西算不上多精良,但數量極多,應付當下的局勢綽綽有餘。

殷商到底是殷家人,就算家族絕學沒學全,該懂的還是懂的,以打散對方為目的出手,那股狠勁不是人人都有的。殷商學得雜,一會兒是殷家的青銅法器,一會兒又是串着五帝錢的紅繩,時不時還結幾個野路子的散修手訣,發兩道自創的符。

再加上李木在一邊不斷的根據情況換法器用,兩個人的招式看得人眼花缭亂。

天師們争搶着驅鬼,一方面是讓同行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另一方面也是做給山裏人看的。那麽當然了,不會有人遺忘場上的兩名山裏人,準确的說是一名山裏人,另一名是不知底細的天師。

桃木和蘇澤淺顯然是不需要擔心的,桃木的劍自然是桃木劍,桃木避邪,一劍掃過去黑霧當即被切成兩半。蘇澤淺那把還被符紙裹着一半的劍鏽跡斑斑,年輕人揮劍的動作是顯而易見的生硬,然而他揮出的劍招卻帶着自己的特色,融合了桃木的剛勁規整和太極的綿柔,自成一派,大兇大煞的命格讓他的靈力充沛卻暴戾,靈力覆上劍身,劍鋒所過之處掠過一道道雪亮的白光。

天師在和鬼王的鬥争雖占上風,卻也有損耗,能力不足卻硬出頭的天師們沾到黑氣,身上立時就是一塊黑斑,那斑劇痛無比,而且擴散迅速,沾到黑氣的人大半立刻就沒了戰鬥力,如果救治不及,讓黑斑蔓延全身,或者更直接點,不是被黑霧沾一下,而是被整個吞噬,那麽人就活不了了,剩下的只會是包着皮的一副骨架。

精氣血肉都會被鬼王吸個幹幹淨淨。

鬼王攻擊天師的目的就在于此,他知道直接和莫洵硬碰硬是絕對拼不過的,便先從天師這兒獲得些補充,增強了實力再和山頂上的人幹上一場。

前來祭祀的天師都知道鬼王的存在,但真正見過鬼王的屈指可數。大家都沒見過這麽兇惡的鬼,看見同伴眨眼間就成了具幹屍,心裏就慌了,腿也打起了擺子,一個不小心,就也中了招。

此時他們驚惶的求救聲中,便摻雜了一開始中招的那幾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恐懼。

恐懼是會傳染的,如果連命都沒了,再怎麽表現自己都沒用。有人火燒火燎的跑回了結界範圍。

有了第一個逃兵,就有了第二個。

跑得人多了,對抗鬼王的自然就少,而黑霧無窮無盡,剩下的人再想跑,就不那麽容易了。

心懷恐懼的戰鬥,士氣一落再落,大家族族長見情況不妙,終于出手。

出手的家長們在普通人中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但在天師中卻是閱歷和經驗的表征,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

結界中的屁滾尿流的天師們看見散去的黑霧,心中大大松了口氣,心想有他們在,自己就安全了。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當把自身安危寄托于他人身上時,人心就有機可乘。

結界中有天師向同伴射出了冷箭。

中招的天師不可置信的捂着傷口被推出結界,連叫喊都來不及就被黑霧吞噬了。結界範圍縮小,呆在裏面的人卻不少,人群密集,都分不清攻擊了他的是誰。

族長們可以挽回戰鬥上的頹勢,卻控制不了結界內的混亂,自己家族的人會聽他們的話冷靜,但散修們不會,小家族也不會。

人心是無底洞,永遠有不怕死不分場合的篡權者。他們或許是因為鬼王侵入,或許根本就是出于本心,毫無團結的意思,煽動着場上人的情緒,叫嚣着這一切都是大家族搞得鬼,山上的神和大家族沆瀣一氣,想讓他們這些不成氣候的家族散修徹底消失,免得浪費資源。

“否則為什麽死的都是我們的人?!”他們通紅着眼睛叫着。

就像印證他們的話一般,又有人被黑手推了出去。

黑霧卷上來,有聲音從裏面傳出:“你們的神啊,早就放棄你們了啊。”

守着結界的玄龜聽見聲音,一團火扔過去。

黑霧噗得散了,霧中枯骨也被燒得灰也不剩。

每一團黑霧都是鬼王,這邊的被打散了,那邊的就凝出一個人形來:“看呀,心虛了,不敢讓我說了——”

桃木一劍橫斬,劈散人形。小少年厲聲喝道:“人鬼殊途!兩界自有隔障,多得是不可言不可說!”

解釋就是承認,桃木話說得巧妙,既像是解釋,又像是站在了鬼王這邊,讓人摸不清頭腦,卻實實在在的,把人們的注意力從上一個話題上引了過來。

“嘿,這話可不像你這樣的人能說出來的,誰教的——”一團黑霧扭出個人臉,飄到和桃木視線齊平的地方,桃木一劍刺出,挑斷了對方說出的名字。

“算啦算啦。”聲音從所有的黑霧中冒出,于四面八方響起,從天與地包裹而來,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起來,“不說就不說。”

“但我說的有錯嗎?”

“你們都這麽慘了?你們的神卻依然無動于衷,不是把你們放棄了,又是什麽呢?”

半空中,玄龜身上火焰猛然一盛,火焰凝聚出的騰蛇形狀越發清晰。

山巅上,莫洵依然維持着之前的動作,淡淡開口道:“讓他說。”

已經揚起頭來,準備發大招的玄龜停頓了動作,沒有絲毫怨言的縮了回去。

鬼王的聲音在繼續:“山上的神根本不把你們的命當回事,只是理所當然的享受着你們的供奉。”

“他是神,我也是啊。”

白開口斥道:“一派胡言!”

“哈,”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鬼王爆發出一陣大笑,“你個小東西懂什麽!”

“你們口口聲聲喊我鬼王,放在我身上的卻是封神大陣!”鬼王的聲音由笑轉怒,“你就從來沒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人類啊,既然你們的舊神已經不管你們了,為什麽不來供奉我呢?我同樣是神!供奉我,我便保佑你們!”

白道:“吾等約束本界生靈不傷人類是以為庇護,爾等吃人精血安敢談保佑耳?!”

山神一怒,群山震悚,草木皆伏,連桃木都受不住的彎了腰,蘇澤淺眼明手快的從他背上一劍劈過去,掃開了将将要碰到他的黑霧。

桃木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流露出幾分意外:“多謝。”

“不用。”蘇澤淺草草回了句,他其實也不好受,山神的憤怒對在場的人來說是一樣的,白的聲音一出,修為不夠的天師耳朵嗡鳴,眼前發黑,一個字都聽不清,只覺得腦子發蒙。

白話音未落,鬼王暴怒的咆哮就響了起來,這回,連道行最高的張老爺子也沒能受住。

在場的天師沒有一個聽清了鬼王的那句話——

“你算什麽東西!讓莫洵出來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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